《黄金珰》秋雁门

37、第 37 章

　　三十七、

　　傍晚时分，两壶酒已经买了回来，三娘则坐在窗沿下，望着酒瓶子发呆。看了好一会儿，她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提起酒壶，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妙弋站在门口，见她娘匆匆出去，喊道：“娘，这么晚了去哪儿啊？”

　　李三娘没有回答，走了二里路远，便到了顾三叔的家门口。她想要伸手敲门，又有些犹豫，徘徊了一会儿，突然拿起酒壶，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才当当地敲了两声。

　　里边没有声响，李三娘又敲了两下，才听人问道.：“谁呀？”

　　李三娘也不报名，只是喊道：“开门！”

　　顾三听出她的声音，忙出了院子打开门，只见李三娘晃晃悠悠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两壶酒，一时傻了眼，“三……三娘，你跑哪儿吃酒去了？”

　　三娘白了他一眼，也不回答，径直往里边走。顾三叔一路小跑地跟在后头。进了屋，三娘扫了一眼，寒酸得不能再寒酸的陈设，一个男人住，家里头有些乱糟糟的。桌上摆着没吃完的饭菜，只有一叠稀粥，一点咸菜。

　　李三娘眼眶一热，道：“你就吃这个？”

　　没想到他平日里经常给自己送鸡肉鱼汤，自己却过得如此俭朴。顾三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晚上懒了，没爱做，你坐，坐！”

　　说完，顾三有些慌乱地收拾着板凳床铺，三娘也没多说，就在桌边坐了下来。见顾三还在身后忙碌着，开口道：“你别弄了，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顾三不敢违拗，走到桌边规规矩矩地坐下，到像这不是他家，而是三娘家似的。

　　三娘瞧了他一眼，突然道：“我与你非亲非故的，可是你为了我们家的事情，把半辈子的银子都搭进去了，我问你，你后悔不后悔？”

　　顾三没想到她突然说这个，愣了一下，苦涩笑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没有了再挣就是了。小四是个好孩子，又一心一意地照顾着你和妙弋，我不信他能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儿，我知道你不会看着他遭难不管的，就像你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李三娘眼眶微红，道：“我管不管是我的事情，跟你有什么相干？”

　　顾三脱口道：“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唐突了。他尴尬地垂下头，目光游移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李三娘怔忡了一会儿，突然含泪笑道：“好，好，有你这句话就好……喝酒。”

　　她说完，将酒葫芦往顾三的面前推了推，顾三道：“好好的，喝酒做什么？酒喝多了伤身的……”

　　“叫你喝你就喝。”

　　顾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三娘打断了。他性子本有些懦，对三娘更不敢违拗。当下就端起酒壶，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他不善饮酒，顿时一股辣气直冲脑门，呛的眼泪差点没流出来。

　　李三娘自己也一口气喝了半壶，才开口道：“有些话，不喝点酒，只怕一辈子也开不了口了，我且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娶我？”

　　顾三顿时呆住了，只觉浑身震动，血液都如同凝固了般。李三娘见他不说话，接着道：“你若是愿意，现在就同我走，要是不愿，就全当我今夜喝醉了酒胡说，明日咱们该怎样还怎样。”

　　幸福来的太突然，顾□□而犹豫了起来。这一天，他不知道盼了多久，在渡口的漕船上，他每天都盯着三娘的一举一动，知道她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忧愁。她高兴的时候，他也跟着高兴，她忧愁的时候，他也跟着难过。他做梦都想娶三娘为妻，却又不敢想自己能有梦想成真的一天。

　　因为他打心眼里觉得自己配不上三娘，她那样一个洒脱利落的女子，千百个男人也及不上。他只是默默地关怀着她，照顾着她，一点点地积攒银子，想着有一天，自己有了钱，能给她幸福了，再同她说。

　　可想不到一夜之间，他的梦想便化为了泡影。银子没了，自己的后半生注定孤苦无依，还有什么本事照看她？

　　想到这里，顾三万念俱灰，触手可及的幸福，却根本没有勇气拥有。

　　顾三开口道：“三娘……”

　　“你什么也别说，”李三娘打断了他，她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么多年来，就是喝着篱笆外的那一碗碗鱼汤，她也喝出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娘道：“你只说一句，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顾三呆呆地看着她，嘴唇颤动，却开不了口。李三娘拿起酒葫芦，一仰头喝干了底儿，道：“我走了，等你想清楚了，来回我的话。”

　　说完，突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门，待她走到院门口，忽听身后有人喊，“三娘！”

　　“哎，”三娘回过头，瞧着他，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蓄满了泪水。

　　顾三望望着她的脸，月光之下，那些沧桑和皱纹似乎都隐匿不见，美得有如春水桃花。他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悸动，开口道：“我愿意，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只要你不嫌弃，我爱你疼你一辈子！”

　　李三娘笑着，擦干脸颊上的泪水，道：“好，我也愿意。”

　　顾三虽然损失了毕生积蓄，却换回了一个媳妇，幸福得头昏脑涨，觉得天下事再没有什么可求的了。他先去码头上给众人发了糖，便开始筹备婚礼。虽然钱没了，他也不愿意委屈了三娘。

　　而三娘向来是个爽快人，被众人调侃几句，就大方承认了。这也算他们江安码头边上，几年来难得的大喜事，可是妙弋却一脸的不高兴，昨儿夜里三娘扯着小四拜了萧家的排位，收他为子，自己心心念念的情郎，竟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哥哥。

　　妙弋跑去与三娘大哭了一场，李三娘拉着她的手坐下，道：“娘问过小四，他心里已经有了人了，感情的事情不能强求，让他做你的哥哥，一辈子照顾你不是很好吗？”

　　“我不要，”妙弋红着眼眶道：“我才不要什么哥哥，再说他又不是娘生的，我为什么要让他做我哥哥？我不管他心里有谁，总之这辈子我跟定他了，除了我，他谁也不能娶。”

　　李三娘愕然，她本以为女儿只是一时兴起，想不到在这件事上如此坚决，她握紧女儿的手，道：“你听娘的话，小四是个执拗的人，他决定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放弃，喜欢的人也一样。你强求不会得来什么好结果，搞不好到要把自己个儿逼上绝路。”

　　“我不信，”妙弋哭道：“娘明明知道我的心思，为什么不帮我，你认了他做儿子，就是为了让我跟他有了兄妹名分，他就不能娶我了，你……你分明是诚心的！”

　　李三娘无奈道：“你是娘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儿，娘怎么会不是真心疼你？只是娘看的明白，小四心里是当真有了所爱之人，且爱之极深，旁人是无论如何也插不进去的。天生男女，各有姻缘，你何不找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却要蹚别人的浑水？”

　　妙弋这会儿哪能听得进去，大哭道：“什么各有因缘，我才不要，我只要我喜欢的姻缘！”

　　说完，一边哭一边往外跑，小四恰好从渡口回来，手里拎着为李三娘带回来的两尾鱼，见到妙弋哭着跑出来，心里便猜到了八分。他对三娘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随后放了手中的鱼，去追赶妙弋。

　　妙弋是安心想让小四来追她的，跑得慢，没多远，小四便追上了，道：“你到哪儿去？娘等着你回家吃饭呢。”

　　妙弋气恼道：“你别娘啊娘的叫着，她又不是你亲娘。”

　　小四道：“她救了我，又对我这样好，不管是不是我亲娘，我心里都拿她当亲娘对待。”

　　妙弋涨红了脸，气道：“那……那我算什么？”说着，泪水就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小四也愧疚，可眼下这种情况，他知道自己不能心软，“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

　　“我也不是你的妹妹！”

　　妙弋听了这话，哭得愈发凶了。小四知道她的心思，便也不再兜圈子，郑重道：“妙弋，我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当初我被迫与她分开，万念俱灰，一心求死，多亏娘救了我，才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我很感激娘，她对我说过，人需要有个家，有事做，才能想清楚未来的路。在码头上的这些日子，我总算是想清楚了，人生在世，就算再本事的人，也无法做到随心所欲，但总有那么一件事，会是你一生珍之重之，永远也不会放弃的。等我安顿好了娘，我就要去寻她，寻到了我就把她带到江安来和你们一家团聚。”

　　妙弋哭道：“你心里，就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么？”

　　小四没有犹豫，摇了摇头，“你是娘的女儿，我真心把你当亲妹妹一样对待。你若能放下这想法，将来我一定会为你找一个好夫婿，一辈子好好照顾你。”

　　“我不要！”妙弋哭着，突然上前搂住了小四的腰，将脸颊紧紧贴在他胸膛道：“四哥，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不管你心里喜欢的是谁，可是现在陪在你身旁的只有我，你相信我，我愿意这样陪着你一辈子，你看看我，难道我不如她聪明，不如她貌美么？”

　　妙弋抬起巴掌大的小脸，深情款款地看着小四。雪白的脸颊上挂着两滴泪珠，剔透晶莹，楚楚可怜。平心而论，她虽是个农家船女，相貌却并不逊于闻溪。

　　小四被她柔软的娇躯抱着，有那么恍惚了一瞬，他觉得妙弋仿佛变成了闻溪，他多么希望，有朝一日闻溪也能这样抱抱自己。

　　可妙弋越是对他柔情款款，他心里对闻溪的想念就越是强烈。他伸手推开妙弋道：“妙弋，我对你无意。往日里是我不好，没能察觉到你的心思，及早阻止。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可感情的事情不能强求，慢慢的，你总会想清楚的。”

　　妙弋不甘心，还想上前抱他，却被小四硬生生的推开，“回家去吧。”

　　“我恨死你了！”妙弋突然大哭一声，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