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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三十六、

      回到家后,李三娘拿出一瓶跌打酒交给小四,小四道:“我没伤着,用不着。”

      明明是他把那两个喽啰踹到水里去了,不料三娘却忸怩了一下,道:“今儿闹了这么一场,谁受了伤就给谁送去。”

      小四微微一愣,心想今日挨打的,除了那两个喽啰,就只有杨至紊了,难道三娘是让自己给他送药?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今儿顾三叔因着要保护妙弋,被杨至紊的喽啰推倒,摔了一下。

      小四窃笑道:“三娘若是惦记三叔,何不自己亲自去送,要我去干什么?”

      一向大大咧咧的三娘难得红了脸,推说道:“我是不喜欢他那磨磨唧唧的样儿,懒得跟他说话,叫你去你就去就是了。”

      小四笑道:“三叔磨磨唧唧,可三娘您爽快呀。他既然喜欢三娘不敢说,三娘不如先开口,反正他被您迷得服服帖帖,谁先说都是一样的。”

      三娘啐道:“你个小兔崽子,满嘴胡吣些什么,瞧我不打折你的腿儿!”

      小四哈哈一笑,飞快地套上外衫,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一日午后,渡口上的活儿少,小四早早做完了,便与三娘收工回家。刚进了门,忽听得门口脚步雷动,闯进来几个官差,各各手持绣春刀,身着飞鱼服,竟是锦衣卫。

      小四心头一跳,只怕这些人是冲自己来的。这些日子他一直躲避在江安,想是前些天因为杨至紊的事情出了头,惊动了官府,也惊动了这群锦衣卫。

      小四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想要找个机会逃走。可惜三娘家里并没有后门。三娘也瞧出这些人是冲着小四来的,当下使了一个眼,示意小四躲在了柜子里头。

      锦衣卫进了屋,如入无人之境,东翻西找的祸害了一圈,道:“这屋里还有什么人?”

      三娘满手心是汗,面上确实十分镇定,笑着回道:“回官爷,民妇寡居多年,只有一个女儿相依为命,再没旁人了。”

      缇骑道:“可我怎么听说,前几天在荆门渡口,有个男子为你们母女出头?”

      李三娘道:“那些人都是渡口的苦力,杨至紊打着衙门的旗号假传圣旨,想要欺凌奴家,才有人替奴家出头的。都是为了共同的利益,这出头的人也不只一个,官爷可莫说什么男人不男人的话,坏了奴家的清誉。”

      那缇骑微微一哂,一个乡野妇人,到讲起什么清誉来了,“万岁爷的谕旨才叫圣旨,小小的江安县衙,说什么假传圣旨?”

      李三娘连连点头,道:“民妇愚笨,不懂得这些。”

      “不懂就别乱说。”

      “大人教训的是。”

      锦衣卫又绕了一圈,从怀中掏出一个画轴,抖开道:“认得这个人吗?”

      画上是一个年轻男子,一身黑色劲衣,俊美逼人。虽然有些失真,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正是小四。

      李三娘心头狂跳,她假装想了一会儿,道:“恍惚着在渡口上见过,可您也知道,这渡口里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民妇怎么记得住。”

      锦衣卫见问不出什么,便将画轴收到了怀里。抬头看了一眼,又对身后的几个人吩咐道:“去,到屋里头搜一搜,给我搜仔细了。”

      三娘一惊,里屋只有那么大点,又没什么躲藏的地方,这一搜,定要把小四搜出来了。她忙扯住那缇骑袖子,道:“官爷且慢。”

      “你做什么?”那缇骑大怒,猛地甩开她的手,一脸嫌恶地道:“大胆村妇,谁允许你对本座动手动脚?”

      李三娘陪着笑,后退一步,道:“屋里头只有小女一个人,她怕羞,一下子闯进去这么多男人,吓着她可不好了。”

      缇骑冷声道:“快闪开,衙门办事,轮到你一个妇人谈什么好与不好?再不让开,本座治你妨碍公务之罪。”

      三娘急忙道:“求官爷您行个方便吧,小女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屋里头莫名其妙地进去这么多男人,日后可怎么说呀,哎哎……”

      她说着,锦衣卫的靴子已经踏进了门槛。李三娘把心一横,伸手取了一个匣子,一把塞到了锦衣卫的手里,道:“请官爷通融通融吧……”

      那缇骑低头瞧了一眼,伸手将匣子打开,只见里头竟装着二十几两银子。

      这些钱已经是李三娘的平生积蓄,可是在锦衣卫眼里却不值一提,他冷笑道:“怎么?要向本官行贿?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有没有这个斤两!”

      说完,抬手一挥,将那匣子打落在地上,李三娘见他们不肯罢手,正自慌急,忽听得门外有人道:“三娘,你在么?”

      来的人正是顾三。

      三娘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闯进来,赶紧使眼色让他快走。顾三却仿佛没有看见,径直走进里屋,见了锦衣卫,有些唯唯诺诺地道:“小人……小人给官爷叩头……”

      说着,就要跪下,锦衣卫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锦衣卫办事,不相干人等速速离开!”

      听他下了逐客令,李三娘到是大喜过望,不管怎样,这顾三的命算是保住了。她一边道歉一边往外轰人,“谁叫你到这儿来的?快给我回去!”

      顾三望了李三娘一会儿,嘴唇翕动,眼底泛红,似乎要说什么,却没能开口。李三娘以为是顾三见自己撵他走,觉得伤心,心里也有些不落忍,她缓和了口气,道:“大人们在这里办差,你来的不是时候,快回去吧,等事情办完了,我再去跟你说话。”

      说完这话,心里也是滋味难名,毕竟等到锦衣卫将小四搜出来,她自己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了。

      顾三又那样奇怪地看了她一会儿,走上前道:“官爷,那里便是闺女的卧房,您若是进去了,对姑娘名声不好,日后怕找不到好人家了。”

      “少他妈废话!”

      锦衣卫刚要骂人,忽见顾三也捧了个匣子出来,道:“请各位大人通融通融,小老儿感激不尽。”

      顾三说完,伸手将匣子打开,那缇骑低头扫了一眼,匣子里竟整整放了一百两银子。

      这下这锦衣卫的确有点动心了,一百两这数目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一人分些,也够他们几个月的俸禄了。

      毕竟本朝官员薪水极低,锦衣卫表面上看着风光,那些不得上司额外重用的,自己手脚再大些,往往就捉襟见肘。

      锦衣卫又往里扫了一眼,一个小姑娘的卧房,应该不会藏着男人。何况看这两人老实巴交又唯唯诺诺,也不像敢跟朝廷撒谎。

      他今日赶了一天的路,本已十分疲惫,也不想浪费时间在一个村妇家东翻西找。想了想,一把抓过顾三手里的钱匣子,挥手道:“走!”

      说完,几人便骑马而去,临走时,还不忘将三娘的钱匣子也拿了,只留下身后满地的烟尘。

      直到锦衣卫走远,三娘才觉得浑身发软,差点站不住了,好在顾三将她扶住,李三娘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顾三道:“我见你家里出了事,怕他们为难你,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李三娘眼眶微红,道:“难为你……可是,你怎地拿出那么多的银子来?”

      她知道顾三也是个穷苦人,一百两银子,只怕一辈子也攒不够。顾三红着眼,却故作轻松地道:“嗨,也没啥,都是我这些年攒的,我在渡口上干了一辈子,没舍得花,想着老了回家买上几亩地,将来……将来……”

      他想说,将来想好好地跟你过日子,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如今这几亩地都化为了泡影,往后自己身无分文,穷困潦倒,又凭什么跟人家说这样的话?

      想到这里,顾三心灰意冷,他撒开了李三娘,颤声道:“罢了,我……我去了。”

      说完,转身便走,三娘想拦着他,却也没拦住。

      三娘回过身,这才将小四放了出来。她先是让妙弋去外边待了一会儿,拉着小四到里间说话。

      小四虽然躲在柜子后头,可对外边的事情也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今日,是李三娘和顾三叔拿毕生心血救了自己的性命,从此他们将是晚景漂泊,无依无靠,心中感激不已,他跪下道:“三娘放心,您以后就是我的亲娘,只要小四还有一口气,便一定会奉养您到老,将来为您送终。”

      三娘将他拉了起来,她这一生的积蓄就这样打了水漂,说一点不难受只怕是假的。何况还连累了顾三,只是人活一世,活的就是良心二字,假如今天她眼睁睁地看着小四被人抓走,只怕她一辈子也不会安宁。

      三娘叹了口气,道:“算了,我常对自己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其实不是我的心有多善,反而……”她微微哽咽,道:“是要为我造的孽赎罪……”

      小四吃惊道:“这是什么话?”

      三娘抹干脸上泪水,道:“我年轻的时候,有一个孩子。”

      小四点头道:“我知道,是妙弋嘛。”

      三娘摇摇头,道:“不是她,她是我刚逃到南直隶地界,领养的孤儿。”

      小四大为震惊,怔怔地看着她。三娘道:“我的孩子,是一个儿子。那时候北面闹饥荒,又有战乱,鞑靼人杀到站宁,见人就砍,孩子他爹就这样没了。我只好一个人带着儿子逃命,哪知,哪知……”

      她说到这里,已然泪如雨水,泣不成声,“谁知道往南一样艰难,那年整个山东地界闹饥荒,不仅没饭吃,连草根树皮也没有了。我一个人带着个孩子,眼看就活不下去了,正巧碰着一个人伢子,说也奇怪,就只买半大的男孩儿……”

      小四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心头甚是恻然,三娘道:“当时我实在饿得受不了,到处都在闹饥荒,连个乞讨的地方没有,偏这人伢子有钱,你说奇怪不奇怪……”

      小四叹息一声,荒年恶世,恐怕只有穷人,才是唯一不会短的货物了。

      三娘道:“我实在没法子了,只想着这么下去,我们两个人都得死,鬼迷心窍地就将他给卖了,那年他才八岁,长到今天,恐怕也和你一般大……”

      三娘此时已经放声大哭,与其说是在与小四讲话,倒不如是对自己命运的控诉,“是我不好,我不配当一个母亲,我是一个畜牲,不,畜牲也不会舍下自己的孩子的……”

      小四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三娘的肩膀。三娘道:“后来我才知道,那人伢子专门收半大的男孩子,是为了净了身,送到宫里和大户人家做太监的。我亲手绝了自己儿子的后,这份罪孽,就算是死上千次百次,也无法偿还。如今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所以这些年来,我茹素行善,日夜为他祷告,只盼上天垂怜,能留我儿一条性命……”

      小四握住她的手,道:“三娘,人世因缘际会,皆有命数,三娘你一生积德行善,上天感念,一定会让你和令郎有再重逢的机会的。不管怎么样,我以后都会把您当成我的亲娘一般,疼爱孝顺,为您养老送终。”

      三娘大是感动,她握住小四的手,道:“好,总算是上天待我不薄,让我这种满身罪孽的人,还能有一儿一女陪在身旁。我亲生的孩子我给他取名叫萧瑾安,是希望他能够如瑾如玉,一生平安顺遂。我将他送给人伢子那一天,在他的肩膀上烫了一个月牙形的标记,你日后如见了他,罢了……”三娘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道:“娘能有你这个儿子,心里高兴得很,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银子没了,咱们可以再赚,娘还年轻得很,有的是力气。”

      小四道:“娘放心,将来我养活您,一定让您吃香的喝辣的。”

      三娘破涕为笑,一时阴霾尽去,雨过天晴。

      “对了,”三娘似又想起什么道:“咱们俩个认了母子到好,可有一件事儿,就不大好办。”三娘说完,嘴边勾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意来。

      小四道:“怎么?”

      三娘道:“你莫不是没看出来?妙弋那丫头,对你有意。”

      小四怔了一瞬,他不是个迟钝的人,只是这些天来,心里念着闻溪的事情,始终不得平静。而且先入为主,他自幼无父无母,自得了三娘照顾,早就暗地里把她当成了亲娘,也就顺理成章地把妙弋当成了亲妹妹,妹妹关心哥哥,自然也是理所应当。

      现在回想起来,妙弋对他关心照顾,的确是有些过了火。

      三娘道:“妙弋是个好姑娘,相貌也是出奇得难得,娘看着,你俩到是良配。虽然娘如今认了你做儿子,可说来妙弋她也不是我亲生的。以后倒不如你做儿子,让她给娘做媳妇儿,一辈子都是咱们家的人,岂不是更亲厚了?”

      小四郑重道:“娘,我只将妙弋当亲妹子看待。”

      三娘哑然,她本以为小四孤身一人,妙弋又生得貌美,他也不会不喜欢的。李三娘想了一会儿,道:“你心里可是有了别人?娘还没有问过你,当初你为何会深受刀伤,昏倒在江安渡口?”

      那本是一件极端痛苦之事,可是过了这么久,小四此时已经平静,“是,我心里的那个人,如今在皇宫里。”

      李三娘呆住了,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此事当真?娘虽然没什么见识,可也听到人家说过,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小四,听娘一句劝,做人千万不能太过执着,她进了宫,你们的缘分便算是断了,不断,你又能如何呢?”

      小四道:“她是被迫进宫的,我得去救她。”

      他的语气平淡,神色却十分坚定,漆黑的眼眸里像烧着一团火。

      三娘看的出来,这火是不会轻易熄灭的。当初自己救下他的时候,他万念俱灰,一心求死。此刻又彻彻底底地重新活了过来。

      蝉鸣八日,向死而生,这样的人,从此天下再也没有什么事能动摇他们的信念了。

      三娘道:“你有什么打算?”

      小四道:“我虽不知道她进宫是为什么,但是可以肯定一定和一个人有关,这些日子,我已经想到了办法,我要到山西一趟。”

      “你要走?”李三娘没有想到这么突然,眼中露出不舍的神色。

      小四道:“是,娘放心,走之前我会将渡口的事情安排好,我叫人从扬州送来的银子也快到了,到时候我给你和妙弋重新购置一座宅子,你们安安心心地等着我回来。”

      李三娘没想到分别来的这样快,她握住小四的手,道:“到了山西,一定给娘带个话。”

      小四点头道:“娘放心。”

      李三娘垂下眼睑,还想说什么,却无从开口。小四又道:“我这一走,娘跟妙弋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我看顾三叔是个顶好的人,娘何不……”

      三娘脸上立刻露出不自在的神色,道:“他好不好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会子又提他做什么!”

      小四道:“不提他可不行,毕竟我这条命,都多亏了三叔那一百两银子呢。”

      李三娘啐道:“你小子忘恩负义,一百两银子就给你买去了。”

      小四笑道:“买去我可没有用,只怕他想买的是三娘。”

      三娘白了他一眼,道:“他的心思,不说出来谁知道?这个傻子,一辈子的积蓄给了我,这么大年纪了,以后可该怎么办呢……”

      小四道:“娘好好想想吧,再晚了,只怕来不及了。”

      李三娘道:“怎么?”

      小四道:“顾三叔向来自卑,从前手里有这一百两银子,还能有些底气。如今一股脑全没了,他还怎么敢跟娘提?”

      李三娘心头已一惊,暗想也是。她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道:“去给娘买两壶酒来。”

      小四道:“买酒做什么?”

      李三娘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问那么多做什么,让你买你就去。”

      小四赶紧答应着,乖溜溜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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