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珰》秋雁门

35、第 35 章

　　三十五、

　　转眼间，小四已经在码头上住了半个月有余，这种辛苦平淡的日子，竟真的让他的心里安定了下来，他不再想死，也不再自暴自弃。或许真的像三娘所说，人贴了地，便好了。

　　他也更清楚地明白自己绝不会放弃闻溪，他要去北京城找她。可是要进宫找人谈何容易，心想既然人是顾采之送去的，倒不如先从顾采之身上下手。

　　小四正坐在码头上寻思着，忽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摇摇晃晃地走来几个人，边走边吆喝，态度十分嚣张。为首的是一个身着圆领蜀锦袍子的男子，头戴六合帽，手里拿着一个翡翠鼻烟壶。

　　“呦，这不是李三娘么。”男子漫不经心地走到三娘身前，打了一个招呼。三娘则立刻冷了脸，将头扭到一旁，看起来对他十分不喜。那男子也不生气，半俯下身道：“三娘，我劝您老也别再倔了，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跟我们杨家港合作，只有你的好处，没有坏处。”

　　三娘冷着脸道：“三娘我这么多年一个人惯了，不想跟什么人合作，管你是杨家港，还是张家港。”

　　男子冷笑一声，“少爷我看得起你，是给你面子。以后在江安地界，除了我们杨家，没有你再单干的份儿，你若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不客气！”

　　李三娘仍旧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在船上卸货，男子使了一个眼色，身后的喽啰就走上前，一脚将三娘的货箱踢翻了。

　　“你们干什么？”

　　三娘扭头，满脸怒火地瞪着他。男子扫视了一圈，大声道：“今儿在这里，我就开诚布公地跟大伙说清楚，我们杨家港已经跟衙门申请了禁令，以后江安地界的渡头上，再没有跑单帮这一说，要么不做，要么跟我们杨家港合作，衙门的文书在这里，不服的只管来看。本少爷给你们三天时间，速速把河口都给我清理干净了，三天之后，若还留下了什么东西，就大江里头找，损失了银钱，可别到本少爷面前哭来！”

　　他说到最后，语调猛地狠厉，睁着一双三角眼，瞪视着众人。

　　众人立刻窃窃私语起来，有的吵嚷着要看文书，那男子到也不藏着掖着，拿了副本让众人传看。只是这些脚夫都没念过什么书，公文上的字都认不全，哪里能看明白？

　　几个领头的道：“工钱怎么算？”

　　那男子猛吸了两口鼻烟，笑道：“这个各位放心，工钱自然是按照市面上的行情，一分不少。只怕比你们现在的还多些。跟着杨家港干，旱涝保收，也算是有个着落。聪明的就快些签字画押，好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

　　有些人被他说得有点活动了心思，更主要的是，他们都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衙门都发了文书，他们不干也得干。李三娘却一眼看穿了他的伎俩，道：“雇工的事情，向来都是两厢情愿的，衙门本事再大，也不能逼着人只给你们杨家做工，假若咱们江安的码头，真个都归了你们杨家港，以后工钱多少，几时休息，还不是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众人听了这话，一时恍然大悟，大家若真个同意杨家港不跑单帮，他们在江安一带便算是垄断了。凭这杨扒皮的名声，恐怕他们未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众人立刻鸡一嘴鸭一嘴地吵嚷起来，大多数还是反对的声音。那男子脸色微变，冷声道：“李三娘，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衙门的文书在此，容得着你这个妇人说三道四？今儿本少爷不仅要让你走，还要让你第一个走！给我动手！”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喽啰“彭”的一声，将李三娘的货箱踢进了水里。水流急促，瞬间就飘得远了。

　　妙弋见他们动了手，吓得一声惊叫，躲在了李三娘的后头。男子见了她，立马变了脸色，他笑眯眯地走到了妙弋身前，道：“适才没见到妙姑娘在这儿，惊扰了姑娘，多有得罪。”

　　妙弋有些害怕，不明白这恶霸为何突然换了一副脸孔，男子叹了口气，道：“姑娘明鉴，我可不是故意想跟三娘为难。只是我今日到码头上来办事，办不成不好交代，你娘她偏偏要出这个头，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既然姑娘在这儿，再为难的事情我也要替姑娘办成了，只要姑娘开金口，我就放了这群莽夫如何？”

　　妙弋怔怔地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那男子自然是对妙弋居心不良，他是想先花言巧语地将她哄骗到手，码头的事儿再慢慢图谋。也不怪他要废这么大的力气，毕竟这小娘儿生得实在貌美，方圆百里的秦楼楚馆也不见这等姿色。

　　“放你娘的屁！”

　　李三娘大骂一声，伸手抄起家伙扔到男子身上，也不管是铁杆铁桶还是什么，“这江安县又不是你家开的，我们爱怎么干就怎么干，你想一家独大，少做你娘的春秋大梦！真要撵人，我们只等衙门的官差过来就是，用不着你在这里狐假虎威！”

　　妙弋见那男子和颜悦色的，反而被母亲骂了一顿，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拉住李三娘的袖子，道：“娘，你别骂人嘛，叫人看着多不好……”

　　她隐隐觉得，有一个这样粗鲁的娘亲，多少有些丢脸。

　　男子虽然被铁杆子打了一下，颧骨生疼，可见了妙弋这样，心中顿时又欢喜不已，他开口道：“就是嘛，还是妙姑娘讲道理。我瞧着不如这样，请姑娘今晚到我府上去用一顿便饭，码头的事情，我只跟姑娘商量。但凡姑娘吩咐，在下一定遵从，姑娘觉得如何？”

　　男子说完，转头去看妙弋，妙弋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脸颊微红，避开了男子的目光。李三娘大怒道：“你给我滚！”

　　男子则得意地笑了起来，抬头看了一周，道：“怎么，这码头上百弟兄的饭碗，还不值姑娘的一顿饭么？今日我杨至紊的话便放在这里，只要今儿妙姑娘肯赏脸，你们这一渡我就放了，日后你们信得着我的，跟我走，信不着的，就留在这里单干，我也不拦着，你们看如何？”

　　这些脚夫们见多识广，当然知道杨至紊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他是想利用众人给妙弋母女施压，图谋的自然是妙弋的美色。表面上是简单的一顿饭，妙弋这一去，可就羊入虎口了。他们心里虽然同情三娘母女，可是利益攸关，人类自私的天性便占了上风，因而谁也没有说话，心里隐隐盼着妙弋能跟杨至紊走，牺牲了她一个，总比大家都丢了饭碗的好。

　　李三娘眼看着大家要合起来逼迫自己了，急得红了眼眶，这时只见顾三走了出来，拉住妙弋的胳膊，道：“丫头，跟我走，别跟他去。”

　　“顾三叔……”

　　妙弋犹豫了一下，杨至紊却一下子推开他道：“老头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来管我大爷的事儿？哪来的滚哪儿去！”

　　顾三一下子被他摔在地上，妙弋想要伸手去扶，一下子却被杨至紊拉住了。

　　他笑眯眯地露出一口黄牙，道：“姑娘莫怕，在下可不是个粗鲁的人，只因渡口上的这些粗人老是与我纠缠不休，不得已才使用些非常手段。”

　　他越说靠着妙弋越近，甚至大了胆子去摸她的手背。正此时，杨至紊突然感到手腕一阵剧痛，虎口向上翻折，差点被人掰断了。

　　杨至紊疼得“嗷嗷”惨叫，接连退了好几步，那人又猛地甩开他的手，杨至紊被甩得摔倒在地，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男子，高大英俊，正是小四。

　　小四半眯着眼睛望着他，瞳孔之中满是凌厉之色。杨至紊被他的气势震慑，颤声道：“你……你是何人？”

　　小四将妙弋拉到自己身后，道：“杨少爷若想吃饭，是回家里还是下馆子，我们都管不着，只是舍妹今日还有事，恕不能奉陪了。”

　　杨至紊反应过来他也只是码头上的一个寻常脚夫，便找回了几分胆子，他挺起胸膛，道：“你算哪颗蒜，来管老子的闲事？老子今日非要带她走呢？”

　　小四冷笑一声，道：“那你不妨试试。”

　　杨至紊回头使了一个眼色，随行的两个喽啰便一左一右地上前，去拉小四的臂膀。只是小四身手灵活，他反手抓住两人腋后，用力一推，就将一个喽啰打进了水里。

　　那喽啰不会水，掉到江里吓得连连惊叫，另一个看这架势，也不敢出手了，杨至紊没想到他竟敢还手，毕竟这么多年来，在江安还只有他动手的份儿。他一面后退，一面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江安县还是有王法的，我这里有衙门的亲笔批文，你若不听，明天老子就让人把你关到县府大牢去！”

　　小四冷笑道：“我竟不知道，这县府大牢竟是你杨家开的，杨少爷想关谁就关谁？咱们不如到衙门大堂上去问问如何？”

　　杨至紊本来心虚，这时被小四逼得步步后退，差点没瘫在地上。

　　小四伸手取来公文，拎在手里，绕视一圈，道：“你们瞧好了，这是衙门亲批的文移，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允许杨家承包江安县的渡口，凡在原渡口上工者，皆可与杨家港签约，工钱自谈，由杨家港统一报税。”

　　“可是咱们大瑞律法也明文规定，凡是与衙门签约者，最多不得超过七层。山林沼泽不得自揽，均归属于朝廷。杨家港若想再吞三层一家独大，需得每年替我们所有人缴足了人丁税，且雇佣者官税翻倍，再另出官税两层交给里长，余下的由我等均分。即便这样，也要我们一一点头签字，少了一个，这荆门渡便不算是你家的，难道这些话，衙门里没人跟你说清楚么？”

　　杨至紊当然知道，只是他想着脚夫愚昧，自己连唬带吓，就能不花一分银子给他们撵走。可今日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不仅将衙门条例了解得清清楚楚，有些甚至是自己都不知道的，不由得脸色一阵青白，他强硬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篡改衙门批文，妖言惑众，明日……明日我定要告到官府去，要朝廷治你的罪！”

　　小四轻蔑一笑，道：“到底是谁在这里妖言惑众，只怕你比我更清楚。再不滚，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被他踢到水里的喽啰此刻好不容易才爬上来，见小四浓眉一横，吓得魂儿都没了。小四上前一步，用力一摔，将他又摔了下去。

　　杨至紊吓得够呛，赶忙叫喽啰下水救人，随后灰溜溜地走了。

　　脚夫们立刻便欢呼了起来，纷纷大骂杨至紊狗仗人势。李三娘则是眼圈发红，含泪而笑。

　　妙弋还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见众人都赞小四威风，心里也十分骄傲。她一脸崇拜地看着他道：“四哥，你懂的真多。”

　　小四笑道：“没什么，以后你想知道，我慢慢教你。”

　　他嘴里说出“慢慢”二字，不免有些余生漫漫，地久天长的意思，妙弋垂下头，脖颈间浮现出淡淡红晕，心中也是甜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