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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七月十三,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秋林苑内外静悄悄的,放眼望去,满园的颜色只有墨和绿,绿的是庭院里的蔓草修竹,墨的是屋宇下的棂槅雕梁。两扇新月似的大窗敞着,窗外风声乍起,惊飞了枝头的鸟雀,落到窗前的桌案上。鸟儿顶着胖肚子,在案上走了一圈,又震翅飞走了。

      桌上放着一个錾银的红木舟盏托,里边装着一个瓦罐,闻溪抚摸着这个瓦罐,思绪仿佛一下子回复到了八年前,她的神色越来越冷,忽然,她将那瓦罐摔在了地上,大声道:“我要报官!”

      柳家今日可热闹了,起因是闻溪说有人在她所喝的鸡汤里下了毒,安心要害死她,便叫嚷起来,让底下的丫鬟婆子们报官。下人们谁也不敢动弹,毕竟官府衙门,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唯有李嬷嬷首当其冲,没一会儿,官差就进了门了。

      一个月里家里出了两遭事儿,都要惊动官府,柳老爷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听到信儿后,赶忙来到了秋林苑,开口道:“什么了不得的事儿,还得惊动官府,搞得全家都不得安生!”

      闻溪躺在床上,吓得小脸惨白,哀哀戚戚地指着地上的碎瓷片,道:“爹爹,有人想要害死我,要害死我啊!”

      炖盅碎了一地,里边的鸡汤洒出来,将青砖地面染了几块斑驳,香味引来了几只鸟雀,不知道怎么都死在了瓷片旁边,圆圆的肚子,挺直的腿儿,看起来又滑稽,又可怜。

      闻溪说完,就一直呜呜呜地哭,柳老爷脑子也乱了,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嬷嬷上前来禀告,道:“回老爷,后厨今儿早上给姐儿送来的鸡汤,不小心打破了,流出来的汤汁被雀儿舔了两口,那雀儿就都死了!姐吓坏了,下头的人也怕,就去报了官,刚衙门里派了人来,取了了剩下的半碗汤,已去验去了。”

      前因后果柳老爷是听明白了,脑袋还是乱乱的,难道他们柳家还真能出什么杀人害命的事儿?想起前两天闻沁无故挨打,柳老爷感到不寒而栗,心想自己莫不是得罪了谁?

      正这儿当儿,忽见两个官差进来,说是巡抚大人叫柳家人去衙门里问话。柳老爷埋怨地看了闻溪一眼,怎地事还没搞清楚,就闹到衙门里去了,万一是一场误会,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可眼下也没有办法,只得张罗了家人跟着去了。到了巡抚衙门,只见江瑞端坐在厅堂之上,头戴乌纱,束二品花犀束带,很有威严。这江巡抚素有廉洁之命,尤其憎恶贪腐,自己也能以身作则。本朝官员薪水微薄,甚至可以说是苛刻,若不上下收受贿赂,莫说是养家,恐怕连顿肉也吃不起。听闻他府上的小妾,就因为实在饿得熬不住而上吊了。

      朝廷命官的妻妾能出这种事,当真是闻所未闻。虽说死了人是惨剧,可在这个时代反而让江瑞更受称道。不仅廉洁,这位巡抚还十分勤政,他自打到了南直隶地界,审查讼狱,稽查奸宄,大事小情,无不要亲自过手。因而这柳家有人下毒的事情要他亲自提堂,也就不足为奇了。

      闻溪等人下了跪,巡抚惊堂木一撂,便询问起是何人报的官,闻溪照实说了,自己喝的鸡汤被人下了毒,好在那鸡汤不小心打碎,被鸟雀舔了去,自己才幸免于难。

      要查明此事,当然要先看证物,巡抚便遣了官差去取剩下的鸡汤。经过医官一验,里头果然加了乌头,吃了会让人神智昏聩,呕血而死,死的时候四肢僵硬,当与那雀儿一样。

      再往下当然是调查这毒药的来源,鸡汤是谁送去的。于是江巡抚又派了人到柳家各屋去搜查,回来时只见一官差走到他耳旁低语了两句,江巡抚顿时面色大变,厉声道:“此事当真?”

      那差人步下台阶,恭敬地将两本账册递过头顶,道:“所有证物都已带回,请大人过目。”

      “好啊,”江巡抚看过之后,咬牙道:“好你个大胆柳福山,胆敢私行放贷之事,收敛金银,侵占田产,你可知该当何罪?”

      柳老爷顿时就吓呆了,不知这江巡抚此话从何而来,他生意虽然做得多,可从来没敢沾染这放贷的事儿,这几年朝廷缕缕监管,就是想做也不敢啊。柳老爷赶紧跪地磕头,道:“冤枉啊!小人实不知放贷为何物,还请大人明查!”

      江巡抚叫人把账册交给柳老爷看,这都是从柳夫人房里搜出来的,正是闻溪昨儿晚上交给杨嬷嬷带回去的那本,她说是绿柳庄的进货银账,其实还有两篇借贷的账目混在里边。

      差人们都知道巡抚这些天正在严查民间放贷之事,谁举报谁有功,所以只要一看见账册就留了神,发现当中竟然牵扯了借贷之事,一时如获至宝,赶紧呈递回来,到是比那下毒案子查得还积极了。

      江巡抚冷声吩咐道:“柳家下毒一案,和私下借贷之事,两案并查,多带些人过去,里里外外都给本官搜仔细了!”

      “是!”

      差人们轰轰烈烈地出去,柳夫人顿时吓得白了脸,可是她如今也被带到了衙门里,就想吩咐底下人藏一藏都不能。她平日里为人虽然谨慎,可哪里会想到官府会突然抄到她家里去?不一会儿,如山的账本便一摞一摞地被抬了进来。

      这下可真是证据确凿,这账目都是闻溪所记,排列分类,一目了然。江巡抚细看之下,这柳家竟然侵占田产逾十余万亩,数目之大,触目惊心。江巡抚恨得将账册摔在柳福山面前,怒道:“你还有何话说?”

      柳福山翻开账目,脸色也变得越来越白,扭头对着柳夫人道:“贱人!你竟背着我做了这么多好事!”

      柳夫人吓得抖如糠筛,道:“老爷……老爷……求老爷开恩……”

      柳福山恨恨地闭了眼道: “大人面前,我又有什么本事开你的恩?”

      柳福山转身对江巡抚道:“大人明鉴,这账册上往来借贷的银子,走的都是泰和银庄的账,署的是内子和舅兄的名,实在是与我柳家无关啊……”

      生死之际,什么夫妻恩情也顾不得了,毕竟是柳夫人瞒着他藏钱在先,自己没必要陪着受死。这么一大笔银子,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反而都揣进了柳家人的腰包,柳福山心中恨极,一时又有些庆幸,假如柳夫人告诉了他,保不齐他也要动心,真动了心,只怕这会儿就得去见阎王了。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柳夫人这会子早就没有了往日趾高气昂的样,吓得不住叩头,鬓上那攒珠鎏金的钗朵落了地,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犯人柳王氏,你还有何话说?”

      柳夫人哭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这些都是有人栽赃民妇,民妇实在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还敢嘴硬!”巡抚大怒道:“如今证据确凿,还敢砌词狡辩!你这妇人贪婪成性,狼子野心,侵吞田产,坑害百姓,实是死上一万次也不足惜,既然你不肯认罪,来呀,给本官上刑!”

      拶具瞬间便拿了上来,柳夫人的脸都绿了,哭喊道:“大人饶命……”回头间,她猛地看到闻溪的脸,只见她目光如炬,唇边还带着一丝冷笑,心中陡然清明,难怪她甘心为自己作账而不求回报,难怪她要怂恿自己放贷收地,她都是为了今天,为了今天!

      柳夫人伸手一指闻溪,道:“大人,都是她,是这个小贱人,是她让民妇借贷的,是她让民妇收地的,都是她都是她,银子都是她收进来的呀,大人应该治她的罪!”

      闻溪哀哀戚戚地道:“闻溪到底何事得罪了嫡母,让嫡母这样冤枉我?闻溪一个闺阁中的女子,没读过书,字亦不识得几个,哪里办得了这么大的事儿,求大人明查,为小女子做主呀!”

      说完,她伏在地上哭了起来。她本就生得纤弱,此时一张俏丽小脸哭得梨花带雨,更增可怜。两旁的官差看着都不免生了恻隐之心,他们又听溪称柳夫人嫡母,显然并非她亲生的了,难怪要狠心栽赃她了。

      若说这借贷之事是闻溪一手所为,众人是打死也不信的,一个闺阁中的女儿,哪里能有这样的本事,况且还是在生父嫡母的眼皮子底下,那才是出了鬼了。她今日能这样对闻溪,往日定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下毒之事,多半就是她干的。

      柳夫人见众人不信,又嘶喊道:“是她,就是她!六月十二和陈家收的六万亩地的抵押,就是她亲自联系的,不信你们去问陈寿!”

      众人“哦”地一声,恍然大悟,这陈家的贷账还没到期,账本上并未写明收地之事,若要查出来,怎么着也得再费点功夫,不想柳夫人这一着急,竟不打自招了。

      柳夫人话出了口,也悔恨得什么似的,跪在那里哭得捶胸顿足。闻溪却哭得比她更惨,“大人明鉴!这六月十二,若是换了别的哪天小女还未必记得,可就在那一天小女无故被嫡姐殴打,皮开肉绽,几日不能下床,小女子有什么本事去联系什么陈家?实在是连嫡母说的是谁都不知道,呜呜呜……”

      众人听了这话,一时都义愤填膺,这恶妇竟然纵容亲生女儿殴打庶女,还打得皮开肉绽,简直是禽兽不如。

      这件事情本来柳家就人尽皆知,没费多大力气就查证了是真。江巡抚惊怒交加,当下便吩咐人用刑。拶具套在柳夫人的手上,左右一扯,柳夫人就爹啊娘啊地哀嚎。官差憎恨她狠毒,力气比寻常还使得大些,柳夫人平日里养尊处优,哪经历过这阵仗,没一会儿就什么都招了。

      乌头毒是她吩咐杨嬷嬷去买的,因着闻溪与顾家定了亲,她想让嫡女取代这门亲事,所以才生了歹意。借贷敛财、下毒杀人、虐待庶女,数罪并罚,江巡抚判处柳夫人杖责八十,三日后流放儋州,永世不许北归。

      柳夫人被拶刑夹了个半死,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扑到闻溪身前,大哭道:“求求你,往日是我错了,是我黑了心肠,我不是人,求你饶我一命……”

      她边说边抽着自己的耳光,闻溪故作惊怕地往后稍着脚,望着她的目光却森冷如雪,事到如今,谁又救得了她?这正是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众人只当柳夫人得了失心疯,官差一左一右地将她拖拉下去,她双手无力地扒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柳老爷虽然憎恨她背着自己做出这不要命的事儿,可毕竟多年夫妻,也算和鸣,转过头去不忍再看。柳老爷因有管教不严之罪,判杖责十下,闻溪被无罪释放,而后又听说她乃是当科进士顾采之的未婚妻子,衙门便对她多加抚慰,补给银钱,派马车送她回府去了。

      杨嬷嬷因助柳夫人害人,又参与了许多借贷之事,被判一同流放。好在自古男子有罪,必定祸及妻儿,而女子犯了罪,却罪不及夫家。只需写一封休书断绝关系,柳家人便都可保全。

      可柳家也着实凶闹了一番,凡是往日里效忠柳夫人的,都被柳福山撵了个干净。闻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哭着要见母亲,也被柳老爷打了一顿,毫不留情地关到了柴房里。

      柳夫人被收押在了官府大狱,等着三日后流放。岭南瘴气热之地,她一个无可仰仗的妇道人家,又受了杖刑,这一去定然是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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