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珰》秋雁门

11、第 11 章

　　闻溪大呼不妙，这一下虽不至于怎么，可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摔个四仰八叉，灰头土脸，也未免太丢人了。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男子突然伸出手，将闻溪接住了。

　　下落的力量撞在男子的手臂上，将两人紧紧贴住。闻溪感觉后心咚咚传来两声心跳，随后就突然加快了起来。

　　两人都假装没意识到这种尴尬，男子轻咳一声，将闻溪放开，一时间又怕她站不稳，两手张开护了一会儿，待闻溪站定，才后退了三步，躬身一揖，“在下适才救人心切，不得已才唐突了姑娘，还请姑娘莫怪。”

　　他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声音也十分好听。闻溪转眸一望，只见他一身白衣，半揖而立，两根白玉般的指尖捏着一把折扇。生得浓眉似墨，俊美风雅，好看的眼眸虽不笑而微弯，日光一映，瞳孔里似闪烁着一层层的金圈。

　　当真是世间万千风景，皆在他眉梢眼角，扬州十里繁华，不如他轻浅一笑。闻溪忽地觉得，原来这玉树堆雪，皓月临波，皆非景致，都是用来形容人的。

　　闻溪收回心绪，定了定神，猜到了这男子定是今日来府的顾采之了。她福了福身子，还礼道：“公子言重了，是小女该向公子道谢才是。”

　　而顾采之抬头看清她的脸，忽然惊讶道：“是你？”

　　闻溪奇怪道：“怎么？公子认得我？”

　　顾采之回过神，道：“哦，曾在别处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闻溪甚是奇怪，想不到自己能在什么别处见过他。顾采之垂眸望向她腕上的花篮，藤条上拴着片片绿叶，编得甚是好看。里头放着刚摘下的琼花，不禁道：“扬州梦断灯明灭，想见琼花开似雪。姑娘喜欢琼花，必是高雅之人。”

　　闻溪道：“我是用来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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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采之道：“食中自有□□，有琼花之清美相佐，做出来的美食必是人间至味，琼花得尽其用，也不枉来这红尘一遭儿，这是对美物的爱重，是大雅。”

　　闻溪干笑了两声，心想这读书人果然不一般，做点吃的也能扯出个大雅来，也不嫌尴尬，两人正说着话，忽见不远处走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华服少女，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口中焦急地喊着，“顾公子，顾公子！”

　　来的正是柳闻沁。今日众人在荣喜堂用过饭后，柳夫人想为女儿制造机会，便提议让她陪着顾采之到院子里四处走走。顾采之虽然不愿，也不好推辞，只能同着她出来。闻沁看着顾采之俊美的容颜，越看越喜，真不知道怎么表现才好。一路上拉着顾采之东拉西扯，可说的都是些哪家姑娘又嫉妒她新买了蜜蜡金钗啦，谁谁又见她身上的锦绡襦裙好看有样学样啦，这种极无聊的事情。顾采之起初还勉强忍耐，后来实在受不了，便以如厕为借口，尿遁了。

　　与闻沁分开之后，顾采之才觉得心怀顿畅，连这柳家的庭院都无端可爱了起来。他一路闲逛着，待走到秋爽斋门前，忽见那芍药花园里挖了一块空地，竟在中央种了两排竹子。

　　万紫千红里一抹绿，实在是说不出的突兀。顾采之心觉奇怪，正想走过去细看，就瞧见了差点从土坡子上掉下来的闻溪。

　　本着见义勇为的精神，顾采之当然要出手相救，想不到好人有好报，就遇到了那个自己在山中偶遇，日思夜想了好几天的人。

　　知道了她竟是柳家的女儿，顾采之十分欢喜。这会儿忽地听到闻沁又来找他，吓了一跳，若被她找着，不知又要怎么纠缠了，当下闪身躲在了假山后面，对闻溪悄悄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闻溪明白他是叫自己不要告诉闻沁他在这儿，脑中迅速地想了一下，假如她不告诉闻沁，这青天白日的，两人站在院子里说了半天的话，难保不会有旁人看见。到时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反要多生事端。可是她如果告诉了闻沁，闻沁也一定会质问她为什么会和顾采之在一块，想了想，突然喊道：“呀，顾公子，你怎在这里？我好像听到二姐姐喊你呢！”

　　顾采之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卖了自己，惊讶了一瞬，随后眯起眼，对她晃了晃手指，似在说“好啊你……”眼底却带着笑，并没有真生气的意思。

　　顾采之无可奈何，只好抖抖衣袍走了出来，待走到闻溪身旁，顿足轻声道：“看来姑娘适才说该当向我道谢，说的都是假话喽。”

　　闻溪明白顾采之是在讽刺她恩将仇报，刚才她差点从土坡上掉下来，多亏了顾采之相救，这会儿他求自己帮忙隐瞒行踪，她却不肯，闻溪狡辩道：“谁叫公子总喜欢躲在别人家的假山后头，我这会儿若不出言提醒，一会儿二姐姐被你吓到，摔了跤可就不好了。”

　　言外之意，如不是你躲在假山后头吓人，我也就不会摔跤了。

　　姑娘牙尖嘴利，顾采之说不过也只好认栽。他苦笑一声，闻沁已欢喜地迎了上来，道：“你怎在这里？叫我好找！”说着，伸手想去挽他的胳膊，顾采之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衣袖，正好将其避开。闻沁握了一个空，可是凭她的智慧，自然没瞧出来这小动作，依旧笑眯眯地道：“采之哥哥，我们家西边的湖心里有个小亭子，我们泛舟过去赏花吃酒好不好？”

　　顾采之烦恼不堪，可是自幼的涵养让他没法对一个姑娘严词拒绝，只能拐着弯地说，偏偏闻沁又是个没眼力见的，一句话只要说得没直戳人肺管子就听不懂。

　　“你不想去泛舟？那怎么两个出去看戏好不好？扬州城里有上百个戏园呢！可是东边的云锦绣我不去，绿柳庄的杨如月总是跟我抢点台……”说完了又有点后悔，如果杨如月看到自己跟顾采之一起看戏，不知道要嫉妒成什么样了。

　　顾采之只觉得脑子里一堆苍蝇嗡嗡乱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闻溪一眼，这回眼神里是真带了气了，闻溪看着他那拧成了麻花的脸，忍不住“噗嗤”一乐。

　　按照计划，顾采之要在柳府住上五天，第六天乘水路赶往京城。他此次前来，的确是奉父亲之命来柳家提亲的。他也曾强烈反对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为妻，可是很快就被顾善宏血腥镇压。顾善宏交代了，“人生于世，当以诚信二字为重。为父当年曾许下承诺，要你与柳家结亲，本该拿了你祖母留的观音珏为信的，只是第二天咱们家的酒坊出了事，你柳世叔又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他定一个书面盟约。可是君子一诺千金，话既出了口，不管有没有凭据，都没有反悔的道理。何况如今你出息了，中了进士，当了大官，也算扬眉吐气，光耀门楣。更不能背信弃义，让人说咱们瞧不起商贾，忘了自己的根本。”

　　所以顾采之明白自己这辈子是只能在柳家找媳妇了，其实这一路上他也是惴惴不安，怕这柳家的女儿生得奇丑无比，或者是个刁蛮悍妇怎么办？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这柳福山多生几个女儿，人多了，总不至于挑不出一个像样的来。

　　经过昨日之后，顾采之总算是放了心。虽然柳闻沁惹人嫌恶，闻溪却是个极好的女子，自己若能娶她为妻，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只是她看起来不大受宠，他来府上第一天，柳老爷竟都没让她见自己的面，看来是没有把她许给自己的意思。不过这也不打紧，婚姻大事，除了父母之命之外，也还有个情投意合。他喜欢这个，没有硬逼着他非娶另一个的道理。

　　只是他昨日被闻沁折磨得够呛，今天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因而第二日一早，便抢先一步去告知柳老爷，说自己初来扬州 ，水土不服，觉得浑身劳累想要休养一日。

　　闻沁可是激动得一晚上没睡，一早上就开始梳洗打扮，插了满头的珠翠，对着镜子唱歌，不知道还以为得了失心疯，听说了顾采之今日身体不适不想见人，这失心疯顿时更为严重了，她甩着袖子大哭起来，“不行不行，我要见采之哥哥，他为什么生病了？是不是在咱们府里吃得不习惯？生病了更需要人照顾，这就去照顾他去。”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行了！”柳夫人揪着她的后衣襟将她拉回来道：“挺大个姑娘，也不知道害臊。你们两个是在议亲的人，也该避点嫌。我看那顾采之定是对你无意，否则小男女刚相处了一天，哪有不着急再见的道理？他既然说身体不舒服，你就容他一日，我瞧他文质彬彬的，多半是喜欢矜持的姑娘。”

　　“我不依我不依！”

　　闻沁还是不住地哭闹，柳夫人又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可算是给劝住了，柳夫人这一番壮举，到是救了顾采之一命。

　　顾采之躺在房里看书，平日里最耐得住寂寞的他，不知道怎么百无聊赖起来，想起闻溪的音容笑貌，心里突然有些痒痒的，便问侍从道：“柳二姑娘和夫人今天没过来吧？”

　　侍从道：“没有，都在东院呢。”

　　客房是在西院，他得先保证自己出了门不会被柳闻沁逮住。听说二人没有过来，当下敛衣起身，向院外走去。

　　顾采之在园子东游西逛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有的放矢。他暗中沿着闻溪昨日离去的方向推算，猜测她房间的可能位置。可惜走了两条路都不对，正有点沮丧，忽见那沿湖小路上伫立着一间小小的庭院。

　　与柳家的其他院子相比，这里可是算得上又小又寒酸了。顾采之不大相信她会住在这儿，只想着走过去碰碰运气。推开院门，只见院中两侧各种了一排绿竹，流水清淙，弦音寂寂，显然比昨日的百花之中挖竹林要和谐得多。竹林后头有一个月亮窗，槅扇敞开着，沿窗望进，只见屋中有一个长发窈窕的少女，白衣白裙，正站在桌案前写字。

　　绿竹悠悠，白裙飘荡，隔着那红木瓦廊，端的是说不出隽永。

　　顾采之不觉就看得呆了，屋中女子写完字，抬头间忽地瞧见他，手中的笔也就停了下来，皱了皱眉，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

　　顾采之有点尴尬，心想自己这会儿直接走开也不大好，那不就真成了偷窥了，想要进屋，人家不开口也不能硬闯，只能硬着头皮道：“姑娘不想请我进去坐坐？”

　　“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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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采之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一时无言以对，只能满脸哀求的望着她，道：“来都来了……”

　　闻溪却丝毫不为所动，顾采之大感失落，他生得俊美，又年少有为，自幼不管走到哪都有一大群姑娘围着，众星捧月一般，这还是他第一次尝到被人拒之门外的滋味。

　　刚垂头丧气地要走，忽听“吱呀”一声，房门闻溪打开了。顾采之顿时双目一亮，喜形悦色，闻溪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想这顾公子身为朝廷三品大员，怎地如此单纯，一点心思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