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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又是一年冬天。
      自那日往生寺偶遇,江安拟的心中便总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两周后的一个下午,她按照纸条上的那串号码,约了林婧溪吃下午茶。
      “林小姐,请坐。上次匆匆一别,我还有几句话没来得及和你寒暄,借此机会约你出来,希望林小姐你不会觉得是我唐突。”
      “怎么会,江小姐盛情难却,何况上次本来就是我的错,今天我请你。”
      江安拟礼貌地回笑,她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拿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两杯。
      “我第一次见江小姐,就觉得很有眼缘。”
      林婧溪十分真诚,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惹人怜爱。江安拟盯着那张清秀的脸出了神,不知为何,每次看着她,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多谢林小姐抬爱。林小姐是我见过最端庄最温柔的女人,像你这样的人,现在可不多了。”
      林婧溪似乎很是害羞,一对浅浅的梨涡跃然脸上。她优雅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江安拟才注意到她今日涂的是豆沙色口红。
      一缕阳光洒下,那双柔软的粉唇充满了诱惑。
      江安拟咽了口唾沫,有些不自然地拿起叉子将面前的提拉米苏送入口中。
      她总是感觉在面对林婧溪时有些不自信。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林小姐是做什么的。”
      林婧溪淡淡地抿唇一笑,“我去年刚从法国留学回来。父亲说想让我历练一下,直接把我丢去董事会了。”
      江安拟口中默念了几下,随后陷入深思。
      “你姓林……你、你不会是林氏集团的总裁吧?”
      林婧溪似是被逗笑,“总裁不敢当,林承华是我父亲,我现在就是给他打工的。”
      江安拟彻底愣住。
      谁不知道,帝城排名前三的家族企业,林氏占了大头。
      “江小姐,江小姐你没事吧?”
      林婧溪伸手晃了晃,脸上流露出一丝丝担忧。江安拟猛地回过神来,有些尴尬。
      “抱歉,我失态了。”
      林婧溪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无妨。江小姐或许不知道,其实我也算是你的粉丝呢,你的每一部作品我都看过。”
      “是、是么,谢谢你。”
      江安拟忽然有些脸红,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像林小姐这样优秀的人,身边应该有很多爱慕你的人吧。”
      “哪里。这世道哪里有那么多真心之人呢。”林婧溪一边说着,一边陷入回忆,“那些男人,要么贪图你的美貌和身体,要么贪图你的钱和地位。需要你的时候呢,对你百依百顺,不需要的时候便一脚踢开,翻脸不认人。”
      江安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觉得眼前的人仿佛更加高深莫测。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林小姐此言,是否已有钟意之人?”
      林婧溪微微有些吃惊,不曾想到江安拟的洞察力如此细密。她缓缓点了点头,随后脸上洋溢着一抹娇羞。
      “是,江小姐好聪明。我同他…在一起两年了。”
      “又是两年…”
      江安拟低声呢喃,对这个字眼十分敏感。忽然,有一道精光从她脑海闪现,她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后背竟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
      “在我心里,他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人,为了他,我也什么都愿意做。”
      林婧溪四下看了眼,随后俯身靠近,轻声道:“我这名字也是为他而改的。老实说,不怕江小姐笑话,其实我本来不叫林婧溪的。”
      “那…那叫什么?”
      江安拟只觉得有些胸闷,她下意识咳嗽了一下,连声线也沾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本名叫林纯雪,只因他名字里有一个溪字,我这才改的。”
      江安拟身体猛地一震。
      “可以冒昧问下…他的名字么。”
      江安拟身体开始微微抖动起来,放在桌子下的手也紧紧握在一起。她在心里开始祈祷,尽管她也不知道要祈祷些什么。”
      “远近翕然,望见太平。他叫白溪染,我们是大学同学。”
      江安拟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变大,快要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果真如此…果真是…”
      江安拟痛苦地捂着心口,眉头瞬间拧成了麻花。林婧溪慌了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慌忙起身,绕过桌角来到江安拟身旁,将桌上那杯冷掉的水倒进垃圾桶,又接了一杯温的递到江安拟嘴边。
      “江小姐,你、你没事吧?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不用。我没事,可能是刚刚吹了冷风。”
      江安拟甩了甩头,极力保持着镇定,她转头对林婧溪挤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像哭又像笑。
      “林小姐,我身体忽然有些不大舒服,就不便再陪你了。我已经买过单,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林婧溪没有觉察出什么,直到亲眼看着江安拟打了辆车消失在她视线里,脸上的担心才稍稍褪去了些。
      江安拟那晚进了医院。
      梁静娴下班后接到她最后一个电话,便火急火燎赶到她家,只见江安拟已然陷入昏迷,身上滚烫的厉害,连脸颊都染上了骇人的潮红。
      “我这是,我这是在哪里。”
      江安拟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半夜两点,她一睁眼便是昏暗的天花板和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她闭了闭眼,似乎在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许久,她才恍然大悟。
      “从始至终,原来我才是那个傻子。”
      梁静娴推开病房的门便吓得大叫一声,手中的暖壶也应声落地。
      江安拟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眼眶爬满了红血丝,顶着一张煞白的浮肿的脸,就那么静静地看向窗外。
      “你…你不会坐了一晚上吧?”
      梁静娴吓得魂都要掉了。她也顾不上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三两步便飞到床前,一张憔悴的不像话的脸倒映在瞳孔中,她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那可是江安拟啊,什么时候这样狼狈过。
      “阿娴,是你么。”
      “是我啊。安安,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你烧得多厉害?你差点吓死我了!”
      梁静娴顾不得许多,一把将江安拟扯入怀。她只觉得那副身体怎么那么瘦弱,身上的骨头都硌得她生疼。
      “原来从一开始,我便错了,错的离谱,错的荒唐。”
      江安拟像一俱没有生气的布偶,只是盯着窗外看。她忽然觉得好冷,不住地咳嗽起来。
      “什么错了?你实话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梁静娴将二人身体分开,她将江安拟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眼里是止不住的心疼。
      “阿娴,你知道么?或许他一早就有了喜欢的人,是我太蠢了,竟一点都不曾察觉到。呵,我多可笑啊,我感动了自己,却输的一败涂地。”
      江安拟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从往生寺偶遇开始直到昨日,她感觉自己就像清醒着做了一场梦,现在看来,是时候该醒了。
      “婧溪,近溪……阿娴你瞧,他们连名字都这么像,真是天生一对。”
      梁静娴只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有些可笑。
      “什么天生一对,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依我看她就是故意接近你耀武扬威,来满足她可笑的虚荣心。她长得有你好看么?你可是大明星!”
      梁静娴越说越大声,仿佛那个受害者就是她自己一样。她不能理解,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巧合的事。
      “阿娴,你不要这样讲。那位林小姐家世背景皆在我之上,我哪里来的资格同她争呢。我站在他们中间,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江安拟崩溃了。
      如果说压死骆驼的是最后一根稻草,那么林婧溪便是压垮她的最后一个筹码。
      “阿娴,我真的不敢想。”
      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倾而下,怎么也止不住。
      “那位林小姐彻底拥有他的那天……他们会一起做最亲密的事,会一起工作缠绵……阿娴,我只怕我会嫉妒的发疯。”
      江安拟痛苦地抱着头,深深蜷缩成一团。梁静娴同样红了眼,她有些不平。
      “凭什么他们乐得自在,凭什么所有好事都落到他们头上!安安,你告诉我那个林婧溪的地址,我找她评理去!”
      梁静娴有些失控,猛地起身便要冲出去,江安拟回过神,用力一把拉住她,自己险些扑了出去。
      “不许去!”江安拟拼命抱住她,用尽了浑身气力。
      “阿娴,我时常在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忘情水就好了,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喝下去。我好想彻底忘了他,这样我就不会那么痛苦地活着了。”
      江安拟只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像一条搁浅的鱼,快要窒息。
      “我好想回到津城去,那里有我和他为数不多确是我此生最欢愉的时光。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会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一眼,我想永远记住他的模样。”
      “阿娴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一个经不起诱惑的人。这几年,我拒绝接受一切男人的靠近,拒绝一切社交聚会。其实不只是我不喜欢这样,更多的是因为他。林婧溪为了他可以改名换姓,我也可以为了他放弃所有。”
      梁静娴静静听着,仿佛自己的心被人掏出来在地上蹂躏了千百遍,一地疮痍。
      “可是安安,你要明白,你跟她终究不一样。”
      梁静娴伸手擦着她脸上的眼泪,“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的错。你告诉我,你怎么想。”
      江安拟抬手将眼泪抹去,她看着梁静娴,似乎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许久,忽然笑了起来。
      “女人的心就像大海一样深不可测,除了你和陈景渊,我没同任何人提起过他。你知道么,他就是我精神世界里的一束光,照亮了我的全部。他拯救了我的灵魂……可我连他的一张照片都没有,他如今只活在我的记忆里。”
      梁静娴静静听着,她发誓一辈子都忘不掉那天那时她江安拟的颓败模样。那感觉就像是生无可恋,她想不到一个人竟会变成那副样子。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么?你有爱你的人,还有安逸平稳的人生。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我的心上人,从来都不肯正眼看我一眼。罢了,罢了。林婧溪是个好人,我看得出来。她爱他,我放心了。”
      “安安,你……”
      江安拟像忽然想通了什么,她将眼泪藏好,露出一个天真的微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象。她轻柔地抚了抚梁静娴的脸,额头、眉毛、眼睛、鼻梁、嘴唇……闭上眼,似乎想要将这张脸永远刻在记忆最深处,藏起来。
      “阿娴你看,窗外的玉兰开了。”
      梁静娴寻声望去,只见一株玉兰树立在寒风之中。枝上花骨朵紧密相拥,正含苞待放。
      “是啊。只是这寒冬腊月,什么花都不开,偏偏只有它,真是罕见。”
      江安拟只盯着那玉兰花,淡淡笑着。
      “生与死原本只在一念之间,或许这是重生,等来年春天,它又是另一副模样。”
      梁静娴静默,细细品着方才那话。江安拟转过身来,她伸了个懒腰,觉得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过。
      “阿娴,我想吃城南那家豌豆黄了,特别特别想。你去帮我买来,好么。”
      “好,只是城南有些远,一来一回天都黑透了,你等的及么。”
      “多久我都等你。天黑了,夜路不好走,当心。”
      “……好,那你千万等我回来。”
      “嗯。”
      梁静娴心中忽然觉得隐隐慌乱,却说不出缘由。她咽了口唾沫,转身准备出门,江安拟忽然叫住了她。
      “阿娴……没事了,你去吧,早点回来。”
      江安拟觉得眼睛胀痛的厉害,在梁静娴出门的那一刻,她迅速转过身去,将眼泪与窗外那株玉兰无声诉说。
      夜晚的帝城彻夜灯火,万家新城。
      往生寺的钟声响起,江安拟一步一步走上石阶,每走过一步,就像走马观花一样,将这二十六年来的每一幕都清清楚楚浮现在眼前。
      她看到了许多故人。
      那些辉煌过的,伤痛过的,疯狂过的,执着过的……终于也像飞蛾扑火,什么都没有了。
      第八十一遍钟声响尽后,她缓缓站上城楼,偌大的帝城尽收眼底。
      “今晚的帝城真美,是我二十六年来见过最美的一次。只是,这样好的景色,我再也看不到了。”
      江安拟伸出手触摸天空,好像要抓住什么。北方那颗最亮的星像极了他的眼睛,她深深凝望着,用尽毕生气力铭记。
      “一见佳人心乍欢,
      两分月色把君盼。
      三杯合卺入白棺,
      十里红妆白绫断。
      不得哭,潜离别;不得语,相思散。愿你岁岁合欢生生安,再遇佳人把酒谈。”
      许多年后,也许不再会有人记得她,她留下的,只是那一晚定格在凌晨十一点三十二分的微笑。
      从此,世上再无一声溪染,也再没有一个安安。
      江安拟,一九九八年生人,逝于二零二四年冬。
      那年杏雨青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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