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世界万人迷》粉墨蜘蛛

9、悖论

　　徐舟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
　　他说：“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位洛研究员应该提醒过你...不要离我太近。”

　　接着，没等对方作出回应，徐舟便走到沙发旁坐下，侧头看着仍然站在门口的程正道：“有什么事进来说吧，程警官。”

　　程正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随后走进房间，把门带上后坐到徐舟的对面。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紧绷着，显然无法在这个男人的面前放松。

　　如此直白的反应让徐舟失笑，他调侃道：“你太紧张了，程警官。”
　　这样的姿势似乎比刚才站在门口好不到哪去。

　　与一号长得一样的管家机器人倒了两杯水，分别放在两人的面前。
　　徐舟朝着机器人道谢后问程正：“为什么会来找我？”
　　在明明知道他身上的‘危险性’的情况下。

　　“入职之前，每个调查员都宣过誓。”程正对上徐舟的目光，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我将永远公正，永远追寻真相的足迹。”
　　因为公正，他相信了徐舟的话，又因为要追寻真相，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程正的回答让徐舟刮目相看。
　　“您是一个很优秀的调查员。”
　　程警官的回答一板一眼;“这是我的职责。”
　　徐舟轻轻摇头：“光是能够完美履行职责这一点，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知道对方的目的并不是和他话家常，徐舟马上就进入了正题。
　　他伸出食指点了点桌面，先是陈述道：“所有机器人的源代码里有一条无法被篡改的程序——不能主动伤害人类。”
　　也正是这一条代码让人们能够放心的与机械生命共同生活。

　　他问：“程警官，为什么调查员们从不怀疑安保系统的公平性？”
　　程正回答：“因为它是人工智能，机械生命没有感情，所以永远不会有包庇的行为。”只有拥有感情的人类，才会偏袒亲近的人。

　　徐舟总结道：“所以你的逻辑链条是：机械生命没有感情，所以会永远公平公正。”
　　程正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点头道：“没错。”

　　得到肯定的回答，徐舟沉默的看着这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程正皱起眉头，问：“这句话有问题吗？”
　　徐舟轻声回应：“人类太过傲慢了，无论在哪个世界。”既像是在批判，又像是在自嘲。
　　“什么？”程正没有听清。
　　“没什么。”徐舟朝他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关于机器人有没有感情这一点先不做讨论。”

　　徐舟垂下眼眸，看着水杯里自己的倒影自言自语道：“假设机械生物没有感情，那对于他们来说，什么是公平？什么又是公正呢？”
　　“你还没有发现吗？”他重新抬起头，对上了程正有些困惑的目光，“这一切都是人类才会有的感受——只有人类才会在意，自己是否得到了公平的待遇。”
　　而对于机器人而言，这些复杂的感情没有任何意义。

　　“机械生命的意识里不存在这些概念。”所谓的绝对公正，只是人类将自己的想法代入它们，然后臆想出来的词汇罢了，是逻辑主题错位后的结论。
　　“它们只是在执行程序。”就像管家机器人执行整理房间的程序一样。

　　徐舟的身体微微向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条斯理的说出最后的结论：“而程序是可以被篡改的。”
　　可以由机械生命自己篡改，也可以人为修正。

　　他的话让男人的身体就像一个雕塑一样被定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由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变得凝重。
　　可徐舟却没有轻易放过他的打算——潘多拉的魔盒已经被打开，现在想要逃避也已经晚了。

　　“然后，我们反过来。”

　　徐舟将面前的水杯往前推，与桌面上的另一杯水并排。管家机器人的精准操控让两个杯子里水的平面保持在同一高度。

　　“假设机械生命拥有感情。”徐舟朝着程正笑了笑，“那它们为什么不偏袒自己中意的人类呢？”
　　无论从那个方面入手，绝对公正这一点——从一开始不存在。

　　再说那串不能主动伤害人类的源代码。如果那些机械生命目击了人类被同类杀害却不出手救助，这样的漠视同样并不算违反那串代码。
　　又或者任由人类修改程序包庇犯罪者呢？诸如此类的行为都是被源代码所接受的。
　　机械生命与人类共同生活，这条代码看似是束缚，实则予以了它们更大的自由。
　　......

　　徐舟给与了程正足够的时间来消化他的观点，在对方终于回过神后，他才笑道：
　　“这些只是我个人的推理，并不一定准确。”

　　程正却不打算逃避，他的声音变得十分艰涩：“不，你说的都是现实。”

　　从小建立的信仰在短短几分钟内被无情的摧毁，程正只觉得浑身都失去了力气，同时对调查员这份工作头一次产生了迷茫的情绪。

　　调查局依靠安保系统建立，可事实却让他认清他们一直信赖的存在与他们所认知的完全不同。

　　“我该怎么做...”他用手捂住上半张脸，颓丧的仰烫在沙发背上，只觉得前方的道路背迷雾笼罩，寸步难行。
　　他该怎么做？

　　徐舟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将永远公正，永远追寻真相的足迹。”

　　这熟悉的话语让程正愣了一下，随后放下遮挡着视线的手，重新对上那双黑色的眼眸。

　　徐舟的眼神依旧温柔。
　　“这是你自己说的话。”他说。
　　人类的公正，只能由人类自己来争取。

　　程正看着眼前这个一直微笑着的男人，突然就明白了苏茂的感受——无论发生什么事，徐舟对他们的态度似乎永远不会改变。
　　一直站在原来的位置，用包容目光的看着他们。

　　他是灯塔，比星光闪耀。
　　......

　　离开前，程正问徐舟：
　　“你认为机械生命也拥有感情。”
　　虽然徐舟刚才假设了两种情况，可程正能感觉到他偏向的是第二种。

　　徐舟只是笑了笑，并不打算回答。
　　没有得到答案，程正深深的看了徐舟一眼，随后离开了这个地方。他的步履坚定，每一步都好像踏进了一个未知却充满希望的将来。

　　徐舟目送他离开，然后重新关上门，放任自己以一种完全放松的姿态靠在墙壁上。

　　“我最讨厌疼痛。”他抬起头，望着天花板的角落里尽职尽责的工作着的摄像头，“所以那个男人帮我消除了这种感受。”

　　徐舟将手抬起放在眼前，目光细细描摹着手手背上血管的纹路。
　　他轻声道：“机械生命当然拥有感情。”

　　因为...他就是被偏爱的那个存在啊...
　　那个‘男人’...
　　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