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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披肝沥胆2 ...

  •   她难得去见天子,亦不是通过徐直禀话的。天子在藏书楼见她,“如何?”辛栩禀道:“奴什么都不曾找到。今日贵妃去望晟殿赴宴,奴将她的内殿搜了个遍,没能寻得到您事先交代的东西。又灌醉知更,问她巫蛊之事的起因,她道确是皇后殿下所做,恕奴冒犯,或许是您多想了呢?这数日奴因办事周到,入了内殿侍奉,贵妃每日都睹物思人,每日除却读书,给儿女念诗,给儿女做衣裳,便是跟颖贵妃叙些家常话,再无其他特别的了,又兴许有旁的,只是奴不曾察觉。”

      辛栩曾做过他的掌事宫娥,两人多年默契,若连她都提及真心与误解,那想必当真是他多疑了一场。“罢了,你按照之前的吩咐做,在贵妃生产后调出披芳殿罢。”

      话毕,他亦走出藏书阁,起驾向披芳殿去。去时灯盏明亮,因今朝乃贵妃生辰,是以各处都撤换上了红灯笼,看着颇像是除夕的喜庆。入了殿,知更却说贵妃今夜心绪凄迷,去了望月楼散心。他又提步向不远处的望月台行去,去时她果真在,正双手合掌像是在祈福,他走近才听清她温和的言语:“婵娟娘娘,十五月圆,今日恰逢五月十五,您能不能让信女的夫君像从前一般待我呢?”

      话里打着踌躇,她缓下一番哽咽道:“前头的话请婵娟娘娘忘却了罢,信女只想求得他平安康健,无忧无愁,至于待我怎样,就遂了他的心意罢,我不为难寒酥娘娘,也请您莫要为难他。”

      骤然回首,见灯火阑珊处立着天子,贵妃似恍惚了一下,跟着她的连斛(薛菱处宫娥)忙将她搀住了,“贵妃当心脚下。”她惭愧地笑了笑,眨巴眨巴眼,又用手揉了好几下:“我今儿明明没饮酒,怎么好像醉倒啦?”连斛早就瞧见了皇帝,于是恰当提醒:“您没醉,那确实是陛下,已然看了您好一会儿了。”

      贵妃身形摇晃的行上前去,尚未施礼今上就将她扶稳了:“簟秋。”她的泪一滴一滴掉下来,像是大梦初醒的欣喜,今上毫无顾忌的将她揽入怀中,宫娥四散开去各处守候。“别哭了,都是朕不好。”

      他的手摩挲着她的背,似乎一切解释都显得多余,他的猜忌与她的真心相比更令他愧疚之下近乡情怯。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她破涕为笑:“婵娟娘娘什么时候这般灵验啦,妾若是早晓得,就提前几月来,也不必遭这相思之苦了!”

      是了,所谓的遭罪,也只有天子在意才能成其为一罪,而今她自不该诉诸重重冤枉委屈使他更无地自容下去,这样的宽厚大度反而能促使他愈发待自己好些。

      他亦亲手送上了贺礼,是一枚同心佩,只一瞧便金贵,像是帝后大婚所用的。此刻不便追究,她欢欢喜喜的收好,一起放至玉匣中,又仔细的端详再三,才重新将玉匣锁好。他始终笑着凝望她,直像是话本中沉溺情意的寻常丈夫。薛菱听了喜讯便去道喜,话里不掩趣味:“昨日事听说了,贺和宜贵妃,终于是破镜重圆,重归于好了!”

      知更和辛栩亦满面喜意,后梁寄乜薛菱一眼:“净编排我!我何时和陛下生了龃龉,哪里来的破?又何曾是‘重’归于好?”

      薛菱并不计较,只仍笑着:“好好好!本就是好成不成?如今簟秋可愈发小器了,反关乎陛下的事,一个字也不准我言错,就这么日日管着我。”

      宫娥俱是忍俊不禁,两人默契地做完了这场戏,直到午歇时,才在茶室说了会儿真话:“他的疑虑可尽消了?”梁寄太息,长长的舒了口气:“昨夜他歇在披芳殿了,着实是与我共寝,那便算是罢,或许也未必,但昨日我事先安置的人手见她去藏书楼面圣,两人叙了约莫一炷香的话,她便又潜回了披芳殿,至于说了甚么,我倘或能知晓,那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了。”

      薛菱讥诮道:“他有疑虑在所难免,《邹忌》里不是说:今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由此观之,王之蔽甚矣。他一次次受蒙蔽,只会让仅存的信赖消磨殆尽。”

      梁寄揽上小腹,像是懒怠应对:“这程子先熬过去,也得等我生产后再做打算了。孩子最近折腾的厉害,我精神欠佳,怕是得多歇着,近日的事便有劳你替我先看着。”

      这是当然,薛菱本就会替她做:“放心。这些事有我,定护得你安稳。现下只等着你腹中这小娃娃降生,我们晏哥儿和润姐儿也能多得一个弟弟啦!”这胎是御医给了准话,说十有八九是皇子,因此薛菱才这样提起。

      中秋佳节,嫔御正在拜谒颖贵妃时,见披芳殿掌事宦官何邱急急前来禀道:“请颖贵妃移步,我们贵妃要临产了。”薛菱等不及安置这些外命妇便着急赶去了披芳殿,去时天子已到,她先施礼后得了免起身,左顾右盼地探听:“怎么样?”

      皇帝看她来回踱步有些眼晕,不禁道:“舒娘,你坐一坐可好?”谁料薛菱并不领情,直接对他道:“妾是女儿家,上回便在里头看护,陛下可准妾去陪簟秋?生死关头总得有亲厚的在身旁照料!”

      其实梁寄的生母亦在里间,她这般说其实并不好,但皇帝准许了。生产之于梁寄究竟还是艰难些,尽管她已做了无数准备,然而到这一刻却始终不能泰然。

      在午膳后,内室响起一声儿啼,稳婆抱着孩子贺喜道“恭贺陛下喜得皇三子!”又是皇子,她得是多好的福气!众人咂舌期间天子亦有厚赏给阖殿宫人,恰逢累雨殿报了丧事,说陈皇后薨逝了,外命妇见他支应一声便再无其他,似乎此事并不能冲淡他的喜悦。

      “让礼部择吉日,最迟一月,朕要册立和宜贵妃为皇后。”当场侍奉的宫娥都愣了眼,倏忽才叩首谢恩。

      薛菱听到喜讯亦有一刻的怔忪,然便恢复如常了。早就不想着入主椒房了,似乎还是那日的话点醒了她,能够平安顺遂的度日,哪怕清静些也是最好的日子了。

      梁寄在晚膳后才缓缓转醒,见薛菱喜道:“恭喜你呀簟秋,你给咱们的阿晏和阿润生了个弟弟,陛下亦降旨,要册你为新皇后啦!”榻上的人似乎唯有无限疲惫,过了半刻她才回答:“舒娘,不要怨我。我当真是束手无策了。”

      薛菱似乎都懂,也握住她的手,一如昔日:“我方才想了挺多,你做中宫殿下,总比旁人要好上许多啦!今后妾便有人依靠了,皇后殿下可得多荫蔽妾才是!”

      八月初一乃礼部择定的吉日,梁皇后在颖贵妃的亲自搀扶下登上象征九五帝王的四十五道玉阶,与天子携手并肩。薛菱发觉心底并无嫉妒,反倒有无限的释然,这一生究竟要求得何物一半是命数,一半是人力能抵。她这半生尊荣止步于此,并不意味着人生已无渴求之物。

      譬如梁皇后以身体缘故将皇三子交在她膝下养育,这便是过命的交情了。她不遭生育之累,平白多了一双儿女,亦是人生乐事。清静的日子里多了儿女的喧闹叽喳,岂不就是最好的交待?

      是夜,帝后大婚。经过一系列典仪后,终得以走到合卺酒这最后一步,徐直与知更将两瓢剖开的匏瓜递到两人手里,饮酒时梁寄却显然感受到大半都被他抢着喝了去。等宫娥为二人撤去繁重的婚服,为梁寄卸去极重的朝冠后,她的心才真正得以缓歇下来。

      册后总是肃穆慎重的,自宣制到受册,自受册到崇政殿受百官与命妇叩拜,她这一路都是悬着一颗心过来的,正像是她在潜邸至进禁庭的三载岁月。细数每一时刻都是提心吊胆,不敢走错一步路,言错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放在心头斟酌再三,要慎之又慎,要以言辞讨得上悦。他攥她的手,摒除她遮面的纨扇。“簟秋,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妻了。”

      从头至尾不曾听过的“我”字,是摒除天子身份外给予的特别殊荣。这番言辞倘或是在她登府邸时道出,她大抵会像情意绵长的女儿家一样柔软了心肠,真心实意的扑倒在他的温柔乡里。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宁肯从未拥有,亦不愿得而复失,以伤身家性命,甚至累及家族数十口人。所谓的嫉妒、恨意、谗陷、诬害,都是在被情意蒙昧了双眼的境况下。

      无情,自然清醒。

      清醒到还可以扮演出浓情蜜意,一腔赤诚热忱。她顿时感触道:“妾有尾声之愿,亦怀抱柱之信,但求簟秋能与陛下长相厮守,岁岁年年两相顾念,便是毕生所求了。”

      他将她揽在怀里:“朕等了这样久,虚耗了八年才等到真心实意之人,朕不会辜负你,也盼您能一如往昔。”这番掏心掏肺的话他约莫对江氏也曾说过罢,昔日可为她造琴、各种求寻琴谱、甚至为她学琴,要再使高山流水的佳话流芳百世,又岂会不是真情实意?她状似感怀,又似动容,此刻恰到好处的两滴眼泪将尽数的喜爱送在顶峰上去了,“妾亦不会辜负您的。”

      他只是要一个承诺,她给的亦只一个承诺,仅此而已。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十载岁月流逝。是日遇了初雪,梁皇后邀颖贵妃在御园走动,看着快满十三的长女禾娘和润姐儿,迢姐儿(梁寄所生第二女)在一处嬉闹,嘻嘻哈哈的,是对于她们来说最奢侈的简单。

      “听闻太子近日办了几桩漂亮差事,陛下欣喜不已,昨日又将盐税等要务交给太子处置了。妾还听沈御医说,陛下的身子不比昔年了,这几年连着几场重病下来,底子已然虚耗透了,说来陛下未满不惑身子就这般差,实在令人忧虑。”

      梁寄扶上身前的围栏杆,红漆的木,原是她最喜欢的典雅。为着她偏爱红漆,天子便授意各处都涂抹这样的漆料。四处的宫娥,宫内的嫔御都无比艳羡她与天子的情意,多年目成心许,松萝共倚。

      “平哥儿(皇三子字平)昨日说要给你请安的,可惜你昨儿歇得早,他帮着兄长理事时辰晚了,就没去叨扰,只在殿外磕过头就离去了。还有宁哥儿(皇五子,为梁寄生,字宁)他才七岁半,却闹着要替哥哥排忧解难,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将来会是可造之材的。陛下的几个子女里,唯有巳哥儿(生母林帆)非你所出,眼瞧着天资愚钝,林昭仪已是悉心调教,奈何天生蠢笨,屡屡惹得陛下不喜,这些日她已歇了心,说今后太子登座,只求能让她的孩子平安顺遂,做个清散郡王就是。”

      禀过这些,她又去握梁寄的手:“簟秋,你要多保重身子。听闻你的胃疾近日更严重了,时常连药都喝不下,这怎么能行呢?可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一不高兴就不服药,身子是最要紧的。”

      这数年来颖贵妃都是她最好的臂助,私下从未有殿下与贵妃的称谓,两人有十几年的交情,早已不在意那些虚礼了。“舒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觉得陛下可是真心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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