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披肝沥胆1 ...

  •   果不其然,在他复政后堆积如山的奏章便占了他尽数时光,约莫一个半月亦不入禁庭。薛菱与梁寄自是见怪不怪,这再正常不过,哪个宫嫔能重过江河万载呢?然而两位因家族之功被礼聘入宫的新晋则不理解,三番几次的去寻薛菱,话里话外透着想去紫宸的意思。

      薛菱很是厌憎有人成日拿一件事给她添烦恼,是日梁寄一笑:“那就让她们去,能见到是她们自个儿的造化本事,见不着亦不能怪在你身上不是?难不成旁人不得陛下青眼,倒成了颖贵妃的错失?甭说她们,一般的事宜陛下都不容赐对的,何况两个望眼欲穿的新晋,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且有她们静心的那日呢。”

      她揣测君心的本事是薛菱佩服之至的,果然两人耷拉着眉眼归来,指定是无此殊荣,另外,皇帝还命薛菱管好此二人,不许她们随意走动,形同禁足。这撞霉运的事儿也不是头一回碰见,只一并碰上两个蠢才,倒是一件乐事。

      薛菱没精打采的接了旨,在梁寄案上一敲:“我还道你好心,不想是给我找事做呢!我这程子算账,看得两眼昏花,你可倒好,不能解我哀愁,还给我添乱!”

      对面的梁寄笑了两声:“这叫一劳永逸,不然每日前来也足够惹你心烦了,倒不如让她们彻底来不成,你也落个清闲,能好好算你的清账了。”

      直到梁寄身孕快五月,才见到了勤于政事的天子。他似是疲累交加,和她说话也没昔日的精神。午膳后留在椒房殿小歇,知更比划着手势,梁寄见他睡熟了,便示意知更看着这侧,她出去瞧瞧。外头是徐直在等候,待她出了殿门便引她向前走去:“陛下月前安插了一人在椒房殿,请和宜贵妃留神。”

      她骤然抬眸,徐直却岿然不动:“此人更名为辛栩,现下在椒房殿外头用事。您若想让她晓得什么,便寻个恰当时机调到身旁,若是不想,过个三五月寻衅遣走就是,只是不要做的过于明显。”

      梁寄一瞬觉得他定是知晓内情,却见徐直继续道:“厌胜之事,陛下似乎对您生了疑,还请贵妃多谨慎些,万不要因行差踏错误了今世大好前程。臣只问您一句,此事可已死无对证?”

      从她的面目神情,徐直已然知晓答案。“只有下了黄泉,才能彻底失去翻盘之机,贵妃莫要有妇人之仁,当断不断,是会反受其乱的。”梁寄阖眼,倏忽后对他承诺:“来日新帝登基,本宫会替您谋一个安稳康泰的将来。”徐直俯身拱手:“臣多谢和宜贵妃。”

      帝王生疑,无疑是最可怖的大祸。她如今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更是覆水难收,再不能悬崖勒马了。回去时知更搀住她,攥着她遍是潮汗的手,问:“贵妃怎么了?可是身子不好?”她摇了摇头,看向她凄然吩咐道:“有两件事要你去办。”

      压低了声音,唯独两人可闻的言辞说毕,知更目瞪口呆的望着她:“您之前不是说要放……”她骤然停住,梁寄却不置可否的嘱咐她:“按我说的去办罢,至于缘由你无需问津。”知更颤着身子,双手一瞬麻木了,又顷刻回过神去替她办事。

      这注定是一条血淋淋的路啊!

      梁寄再次阖眸,双手攥成粉拳,只要撑过眼前,便能走上坦途了。宫娥恭敬地禀说陛下醒了要寻她,她端着汤羹笑意盈盈地行入殿内,将一盏他素日最爱的银耳羹呈给面前人。一侧的宦官见他久久不抬手,便提前取过,以便试毒。

      昔日从无这一流程,是他对她的重信使得她有了特许,难道这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她迅速思虑对策,在内侍取走时露出一点惊讶甚至失望的神采,然而只停留一刻便恢复如前:“妾亲去熬制的,火候和白糖都是您素日的口味,陛下尝尝?”

      说罢她又自然的从宦官那里接手,舀了一勺送到他眼前。他审视着面前的和宜贵妃,每一件大事里的无辜受害者,因他的隆恩而屡受迫害,却始终存有善心善念。世上真有这样的仁慈之人吗?她这副面孔究竟是在伪装藻饰还是当真?若是真,便是他错怪误解,当有愧疚,然如若是假,那她便该受千刀万剐。

      他终究隐忍不下,难以见她泪盈于睫,凄楚不堪的模样:“陛下是跟妾生分了?还是妾哪里侍奉得不好惹您着恼了?若当真,但求陛下明示,莫要如此。”说罢她的泪就滴滴垂落下来,几个宦官耳观鼻、鼻观心的相觑,便静默地退出殿去。

      不过倏忽他便亲去搀扶,一点点替她擦着泪痕:“怎会?今日朕有些疲倦,本想和你好生叙话来着,反倒惹你难过了。朕一向最疼你,怎会与你有嫌隙,不过是近日事忙,一时不知该从哪提起。”

      她亦不劝慰,只默默的点着头。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她本就是如此,她一直都是和善可亲的,她没有被六宫的狡诈盘算玷污,一直都是清水中亭亭玉立的白芙蓉,他合该像昔日袒露心扉,而非顾左右而言他,甚至敷衍了事。

      可不知怎么地,他心底无穷尽的疑虑如停歇不得的江水,让他欲探出究竟而不得。已然数次了,他已受了不知多少次欺瞒,多少次谋算,真心于他业已奢侈非常,非万不得已不能给予。

      待今上走后,梁寄邀了薛菱来叙话。“明日我便搬回披芳殿。”薛菱略显惊罕:“陛下跟你说了何事?莫非他还怀疑你参与了巫蛊之事?那件事可是殿前司亲承办的,他自己的御下他还疑什么?他是真病昏头了不成?”一连几问,梁寄听出了讥嘲,她心底也有无止境的嫌恶和漫不边际的厌憎,这样的日子真是一天也不想熬了:“他在我身侧塞了耳目,舒娘,我只能再唱一出忠肝沥胆了。”

      薛菱听得心头一震:“耳目?他竟要监视你?这太离奇了,他先前不是笃信你的?这怎么可能,谁禀报的,莫不是谁想离间你和陛下?”是谁并不要紧,甚至真假都不重要。她只需晓得今上有了猜忌,仅此便足以让她落入深渊。

      梁寄添道:“你亦要谨言慎行,近日少提及关于我的事,更要管束好替你办事的心腹,适当的时候断了她们叛主的念想。”薛菱理事数年,自然清楚话里的深意,却没料到梁寄其实也是杀伐果断,毫不手软的。

      “你要多加小心,毕竟有那位的心腹在,一举一动都要慎重,莫要她抓住把柄,我们的身家性命,全族上下百十人口,可经不起涉险。”自然,梁寄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又问:“当年我庶长姐难产,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旧事重提,薛菱神色淡漠,也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彼时人心还不如斯诡谲,活着似乎更容易一些“这个我的确不清楚,不过据我推测,梁宁之死,应和陛下脱不得干系。”

      “他一直很不喜梁宁,觉着她伤春悲秋,动辄啜泣,性子也不讨喜,有了身孕后人更哀愁起来,活像是不想生育。那时潜邸他最厌憎的就是梁宁,因此我等都不敢擅自亲近。我在她怀胎八月时见过她,她说她发了场梦,梦见她生产的时候满地都是嚎哭道哀的下人,她流干了血,稳婆用刀划破她的小腹,将孩子取了出来,丝毫不管她的死活,而殿下就在一旁静静看着,什么都不说。”

      接下去的言辞染了愧意,显得更真切:“我只道女人生产着实是鬼门关,一脚踏进去,非亲历而不能道也,她惧怕,原该多添劝解。可殿下那边三天两头的斥责,说她不该哭丧着脸,更不应该到皇后那儿道衷肠,一来二去地我也不便多言,只能劝她宽宽心,毕竟来日方长。走的时候她忽地攥住我的衣袖,问我能不能不生了,我时而觉她太糊涂了,约莫是夜里难以安眠的缘故,那时候我若能不顾忌太多去劝慰两句,大抵她亦不会横死。”

      又是一条人命摆在眼前,似乎迷雾里已有了一条清明的长路,只待她踏上征途。她合掌,对着微亮的月替长姐祈祷,半晌后才回答:“知道了,舒娘你先回望晟罢,我想小憩一会儿。”薛菱见状只得起身,走时嘱咐知更多加照拂。

      他的手上究竟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血,夜阑人静时难道不曾有半点愧怍之心?难道就不惧怕在阴曹地府的亡灵来索他的命吗?是了,他不畏惧的。他乃真龙天子,九五帝王之尊。河清海晏时万民追捧拥戴的圣明之君啊,这一切在真相涌现时都显得微薄而可笑,就像是他那些半真半假的情意。

      那日他离开后,亦数日不入禁庭,似是朝政太过繁忙,或是他实是牵挂黎民苍生。知更特地在挑选近身侍奉时,着意选了三人,其中便有辛栩。起初梁寄待三人如常,待她们侍奉了一段时日后,才选了办事最精进诚恳的辛栩作知更的帮手,她与知更亦愈发要好起来,常在一处叙些女儿家的悄悄话,就连薛菱都说,她们就像是自己和簟秋,交情深厚,情谊赛过寻常好友。

      直到五月朔日逢梁寄生辰,她着意让宫娥们歇一日,各寻各的乐事,薛菱在望晟给她摆了小宴,她便欣然赴宴去了。知更和辛栩也拿了梁寄给的果酒,两人对酌。知更酒量不成众人皆知,三杯热酒下去她便醉醺醺的,辛栩一壁扶着她站稳一壁问:“知更,巫蛊之事可是你替贵妃办的?”

      知更晃里晃荡的:“殿下不要……莫要构陷贵妃!和宜贵妃待陛下一片赤诚,她决无可能折损陛下圣体,她为着陛下的病,不惜割血做药引,陛下怎么就是瞧不到贵妃的真心呢?我替她求求您了,她每日望眼欲穿地等着您,就盼着您能来跟她说说话的,说什么都好,只要能见您一面,她便足意了!”

      说罢她就倒在桌上沉沉睡去,辛栩使劲推她也不见醒,像是醉过去了,她找了两个小宫娥将她送回房,自己换了寻常宫娥的衣裳赶去了紫宸殿。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