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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尾声 ...

  •   她所疑问的却是薛菱极难下定断的:“总归有些真心的。十多载岁月,你为他诞育了五个子女。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鹿车共挽,这些不都是外命妇称赞帝后情深的么?

      她挽着她的左臂,小心的搀她落座。“旁观者清,即使内里藏污纳垢的,可哪一对夫妻没生过龃龉,没互相猜疑过,不过是难得糊涂罢了,簟秋你不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六年康氏得盛宠的时候,你容得下她的僭越,后她自寻死路也就罢了。八年林帆生产,陛下已决意舍母留子,你偏得要太医一起保得她,否则就要人家九族陪葬,当时他是恼的,恼你违背他的意旨,可后来不还是跟你认错了?要天子认错,总是更难为情些罢。再者,你不是最清醒的?怎地此刻跟我论起真心来?就这么要紧,比我们的平安,儿女的平安,家族的安稳都重要么?”

      当然不是了。

      又过了两月,四位侍御医齐聚在椒房殿时,梁寄便觉察出不对了。几人面面相觑后,还是素日侍奉皇后,医术最精湛的沈御医上前禀道:“殿下,就在这一两日了。”

      梁寄自然懂得他的深意,不过还是刻意的跌坐下去。“当真?”沈御医继续答道:“是,微臣去探脉,陛下心疾症候已然危在旦夕,微臣斗胆,陛下脉象恐业已是雀啄脉了,脉在筋肉间,连连急救,三五不调,止而复作,如雀啄食之状。主脾气已决。”

      梁寄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登上暖轿的那一刹那,暖意从四肢百骸传将开来,定住她那颗悬而未定的心。

      到了紫宸内寝便嗅得铺天盖地的药味,只冲得她犯恶心。她强压着入内,却不显得过于凄悲。即使是将死之人,尚且不愿见人人凄寒神情,他亦如此。梁寄坐到他身侧的那一霎,他开口,是松松缓缓的言语,却带着十足的锋利:“你来了。”

      他二人自有夫妻数年的契合,互通喜好,更懂得彼此的习惯。“朕近日多发梦魇,总念起旧事。有几桩事,今日想问皇后。大概此刻不问,便会落得终身遗憾。”

      梁寄阖了阖眼,多发梦魇是理应,日日燃着香,虽都是丁点微量,但十载足以撼动根基。不动声色的垂首,敛去笑意,似乎已猜测出他的问题:“陛下请讲。”他艰难的张口,每一个字都透着十足的试探:“香膏、巫蛊、穆氏一家之死、江氏命殒万恩寺、陈氏精神萎靡,疯癫而死,都可是你所为?”

      每一条都是万死莫赎的罪过,而面前的梁皇后却拿了素日最温和的语气:“不是。”他并不肯信赖,又接连追问三次:“真的不是?皇后,朕就快到阴曹地府去了,再欺瞒朕,可就没意思了。”

      她宽和地容忍他接连的质疑:“陛下多想了。若陛下还有疑心,不如就让徐都知去替您再查一查。”

      他笑的勉强:“徐直恐怕已为皇后所用,朕哪里调遣得动他?还有一事,这些年来你可曾卸下盘算,有过一刻是真心待朕吗?”

      这个疑问她亦有的,她凝望着他的双眼,一如从前模样:“妾一向待陛下坦率赤诚,难道陛下不知吗?”说罢她又添了一句:“陛下已问了妾这么多,妾能否请教陛下一事?”

      他无力的首肯,她即问道:“妾的庶长姐究竟是死于人事,还是死于意外?”他的回答不出所料:“她是被朕赐死的,不过恰逢生育,便无需多此一举了。”倒是真话,梁寄已解疑惑,便要起身离去,走前长袖便被他攥住:“簟秋,陪陪朕罢……”

      他的皇后谦卑的错开身,真像是为他着想的为难道:“御医说您这病要静养,妾不好在内里搅扰陛下,这便告退。”

      他走在那个夜晚,死前梁寄就立在他的榻前,听着他不停的喊“簟秋”二字,直到气息一点点孱弱下去,直到气力所剩无几,直到彻底撒手人寰。待他彻底断气,梁寄才长舒一口气,平静道:“是啊,都是我所为。”

      徐直在皇后召唤后侍立在旁,看着梁皇后抬首望向天际,乌云密布,风雪满天,正像是她入潜邸那一个个孤寂而凄寒的深夜。她退后数步,敛裙拜倒,行稽首大礼。后恸哭之声顿起,皇后并未垂泪,好似是有所释然的望着面前她追随十数年的天子,倏尔后啪嗒一滴泪落在她的手背上。

      十三年啊,整整十三年啊。

      她踉跄地行去殿去,是薛菱搀住了她,一双手稳稳的托着她的身子,就像是昔日她有身孕的时候,她亦数次舍命护佑。“殿下节哀,陛下龙驭宾天,可您亦要顾全自己,您还要操劳新帝登基之事。”两人立在最前,嫔御和皇子都跪得很远,于是梁寄轻靠在她肩上,以仅有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舒娘,今日起,我终可以毫无顾忌的爱他了。”

      这场夫妻伉俪、情真意切的大戏落幕了。她终得喘息,能够在余生漫长的岁月中,通过她积攒下的物件忆起他一点一滴的好,然后再将那些十数年本该属于他的真心,归还给他了。

      三十三日后,太子践祚。梁寄顺理成章地被尊为皇太后,是日她如常在望晟殿和颖贵太妃叙话。贵太妃笑问:“缘何不肯真心待他?毕竟他后来的确真心实意。”

      太后亦对她一笑:“因为他随时能要我的性命,全族的安危和荣辱都系于我一身,若是满盘皆输,便要将我尽数所有都清偿了去,这样赌人性命的情爱,舒娘你肯要么?”是了,她一直都是如此。精通盘算,看起来又大智若愚。

      颖贵太妃不置可否,只指向窗外。碎琼乱玉如花瓣散落在地,铺的层层叠叠,这样大的雪多年难逢 。“簟秋你看,又下雪了。”瑞雪兆丰年,明年约会有个好收成啦。

      梁寄笑了,笑得像是十三年前的那个小姑娘一般,“不碍的,雪停了,便又是晴天了。”

      九年后,皇太后梁氏薨于长信殿。随葬品乃皇帝钦择,颖贵太妃特地交代,说太后有遗愿,将一盛着鸳鸯绶带与两对同心佩的玉匣同作随葬品。

      皇帝纯孝恭顺,侍母以诚,亦顺遂母亲的心愿定下谥号。

      谥曰:和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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