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今生》regina

3、3

　　十六个月之后，1915年10月29日，叶岩海的儿子叶钧儒和阮祖泽的女儿阮疏影，于硖海会馆大殿中，在一场西方风格的婚宴上，正式成亲。
　　二十多的新郎穿着西装，十六多的新娘穿着长裙，长裙垂地。唐山汤蛰光老人在为自己的婚礼作见证时，用一种激昂的语气宣读了一段长达一千多字的自豪感祝词。
　　贺客们的打趣，在“当，当”十二下德国大钟的敲击下，如潮水一般退去，新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一对硕大的凤凰蜡烛，正在窗口的长桌上，摇曳着两团小小的火苗，配合着洁白的灯光，将两个人的身影，映照在墙壁上，忽明忽暗。
　　叶钧儒虽然疲倦，但是却非常地激动。成了这一幕的主角，他觉得很有趣，也很有趣。他已经结了婚，却不明白婚姻对整个生活的重要性。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热爱新奇的人，热爱喧嚣，热爱生活的人，而现在，他看到了一切。他按照父母的吩咐，像是在表演一场仪式，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众星捧月，这是何等的荣幸。
　　他突然意识到，这场婚礼并不只有他一个人，所有的事情，她都参与了，于是他转过身来，对着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的新娘子问道：“你……很累吗？”
　　新娘子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抬起头来，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他暗自思忖。所有的新娘子都很害羞。他突然想到奶奶说，新婚之日不能喝酒，免得关键时刻小便被人耻笑，于是赶紧端起精致的瓷器茶具，给她斟了一杯清茶，“你先喝吧，口干舌燥。”
　　新娘依旧一动不动。他有些尴尬。“你可以把它吃掉，”他用一种比较温柔的声音说，“没关系。”
　　新娘子猛地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夫君。
　　她没有去拿那杯茶。他茫然地立在那里。
　　蜡烛微微一亮。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干点什么了，便如释重负地快步上前，用一把银钳子把蜡烛的灯头剪短。他刻意放缓了速度。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
　　屋子里很安静，一片寂静。他还是转过身去，但他觉得她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最后他把头扭开了。果不其然，她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那个眼神。
　　他勇敢地和她对视了一眼。
　　他看到了一双大大的，闪烁着乌黑的眸子，一双姑娘的眸子，一双姑娘的眸子，既温柔，却有一种莫名的柔情。
　　那道黑光越来越大，化作了两道巨大的光圈，不断地旋转，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渐渐地，两道光芒出现在了这间摆放着精美的紫檀木桌椅，戴着一副金色眼镜，在学校杂志上写着“激光块和地球的历史”的北大预科班的同学身上。
　　他在他最喜欢的用石头印刷的发光纸张写成的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
　　台上，她玉手一扬，将一个带着红色丝带的圆球，丢给了一个陌生人。一对珍珠凤凰，为洛阳一位文人所收，两人乔装打扮，在亭台处相会。可怜的读书人躺在冰天雪地中，被一个流浪汉卜老师所救，被逼着在家里读书，还和唯一的女儿私订终身……
　　他渐渐融入了这种气氛，仿佛进入了一段美妙的传说。
　　在那双漆黑的眸子中，他看到了从旧日纸张中飘出的烟雾般的梦境。于是，一对素未谋面的男女，在世俗和家庭的压力下，走到了一起。
　　两根蜡烛，燃烧着熊熊烈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上面还沾满了红色的蜡质。传说中，一对蜡烛，一对为夫，一对为妻。那根烛火第一个烧完了，那就是第一个从地球上消失的人。
　　他没有注意到，她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在午夜时分就会熄灭，另一个在黑暗中独自燃烧，直到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