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我到底是谁 ...

  •   第三章我到底是谁

      没有尽头的感觉让我疲惫,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在无所依托的混沌时空里,入眠。
      我拥有了所有的时间,我拥有了全部的空间,在我睡去的时空里,我不知道有没有发生了一次沧海变桑田。
      等我终于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看到微弱的光。
      安静,没有风声、雨声和人声,目力所及是一片洁白,这是我熟悉的颜色,是乳胶漆刷过的洁白墙体。
      我所看到的,显然是一面房顶的白壁,因为眼睛的余光看到了侧面墙。我想继续往下看,但很快放弃了:我的头一点也动不了。稍微用一点力,就疼的钻心。
      这个疼痛,比起久远时空里,我腰腹部的那个疼痛,简直要疼上一万倍!
      我只得继续闭上眼,用力地呼吸来缓解这个疼痛。
      我只用力地呼吸了几次,杂乱的脚步声就涌向这里,然后就有人惊呼:“她醒了,她醒了,她醒了……”
      然后我慢慢睁开眼,看了一眼眼前这一片白色衣服,衣服的轮廓和墙壁也分不开,也没看清楚一张完整的脸,疼痛让我又闭上了眼睛。
      恍惚中,我听到有人打电话,有人挪动仪器,有人在我的手臂上绑了什么,还有人翻了翻我的眼皮。
      被翻开眼皮的那一刹,我看到眼前这人的脸,他的脸上洋溢着兴奋,说话的声音也比周边人声音大。
      我又沉沉地睡过去。
      但这次我不是睡在无尽的黑暗里,身下也不是空阔无依。
      没有了对无边无际空洞黑暗的恐惧,却清晰地感受到身体被锋利的绳索勒住,那绳子深深地勒进血肉,使我一点也不敢动弹,稍微一个小小的扭动,都足够我疼上呼吸几十次的时间。
      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下的被褥像石板一样硌人,让我感觉除了头疼,还多了身下几处在疼。这些疼痛无始无终,每一次清醒过来,不消片刻,又让我疼昏过去。
      我感觉到他们把一种种液体注入我的静脉之中,也感觉到他们在我的头部涂抹和包扎。
      现在,我睁开眼,看到眼前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笑盈盈地看着我,酷酷地喊一声:“姐。”
      我努力地牵拉一下嘴唇,露出一个笑。如果有镜子,我估计自己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表情,我想这样子一定很丑。
      这是个比我女儿还要小许多的男孩子,他站在我面前叫我姐姐,不要说我现在没有力气去答应他,就是有力气,我也不会答应他。
      看到我回复他的笑,那孩子像抽中了大奖一样,欢快地出去了,大声地喊着:“小姑,小姑,我姐笑了,我姐笑了”,他身后有医生说:“小声点,病房里小声点。”
      等到我的面前站了好几个不认识的人,他们都用长辈看孩子一样的眼光看我时,我才发现:有些问题不对了。
      我听到他们喊我:“红婵啊,你总算醒了,这都十几天了啊。”
      一个中年妇女拉着我的一只手,我试图从她手里,把我的那只手抽出来,却意外地一眼看到那只手:长长的手指纤细笔直,骨节分明,手背上面的皮肤洁白、细腻又紧致,没有一丝杂质,就像一件艺术品一样好看。
      我哪里有这么好看的手!
      我的指头比这个短和粗,手背的皮肤肉眼可见的比这个松弛许多,而且,我的手背上有一块绿豆粒大小的黑斑,那是我上高中时候,同桌好友钢笔戳上去,留下的印迹,经年累月不肯离我而去。
      我再看看胳膊,显然,比我的胳膊要长,要细。
      我忽然意识到:这具身体不是我自己的!
      我被这个想法吓住了,直瞪瞪地看着床边的人。在我的直视下,床边的人一个个地喊我:“小红啊,红婵啊……”
      他们旁边,离我脸很近的地方,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那医生得意地说:“李红婵是我们医院做的第一例脑瘤切除手术,她术后恢复的非常好,再过一周,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你们家属不要担心,医院会想办法减免她的住院费用,走特困通道,家庭几乎不需要承担费用。”
      我主动闭上了眼,我需要一些时间来理理:我现在的身体是李红婵,我的身体在那一场车祸里被摧毁了。
      那么,李红婵的思想哪里去了?脑瘤切除手术,把她的一切记忆、愿望都切掉了吗?
      我拥有李红婵的身体,拥有洪玉的思想,那我到底是谁?
      我的疼痛感一点点地变弱,有人给我抬抬身子,略略换一个姿势睡觉,我都感觉是莫大的幸福。从医生的话里,也听出了我病情恢复的各种好消息。
      一个月以后,我已经可以坐起来了。我思路清晰,情绪稳定,语言流利,给我会诊的医生们,来查房时,个个脸上都露出微笑,那笑容里有巨大的成就感。我还听到两个中年医生讨论,讨论如何把我的病例做为课题研究,撰写医学论文。
      只是,我不认得每一个来照顾我的“亲人”们,他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自我介绍。除了那个弟弟,其他的人,至少要介绍四五次,我才能记得他们是谁。我活了半辈子,一直都是个脸盲,见过的人,看着脸熟,就是不记得是谁,名字和人对不上。现在,我不认识“小姑”“舅舅、舅妈”“叔叔、婶子”,总不是个事。
      好在,这些人也不怪罪我,他们常常挂在嘴上说:“那脑子都打开了,那么大的手术,咋能不伤着脑子呢?伤了脑子了,原来的事哪还能都记得?”
      他们甚至还安慰我:“别着急啊,孩子,慢慢地,别想多了,累脑子,等你好了再想。”
      又过了一个月,我可以下地走路了。
      可以下床的第一次,我就走到病房的卫生间里,对着镜子,仔细欣赏这具身体。
      这是多完美的一具躯体啊!
      长长的脖子,骄傲地顶着那张小脸,唇线有迷人的弧度,那线条,比我平时上舞台表演,画过口红之后还要清晰,浅浅一笑,两边唇角弯弯上扬,达到完全一样的高度,整张脸都仿佛是工笔描画的一样,没有一丝差错。素腰平腹,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最妙的是那两条长腿,完全笔直,没有一毫的偏差,所占身体长度的比例,显然比我原来的身体要优越无数倍。
      在镜子前挺身站立,每一个器官都美好到让我羡慕。
      “这真是我的身体吗?”
      “是的,从此后,这具躯体就是我的了。”
      叔叔开了一辆二手的大众车,把我接回了家。我住进了精神不正常的妈妈的房间,我还不能长距离地走路,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只能仰仗着“妈妈”来照顾我。
      亲戚朋友们来看望,送了许多鸡蛋、牛奶、八宝粥之类的食物,吃饭问题是不愁的。但是,家里处处都弥漫着灰尘,床单发乌,吃饭的小木桌上面有厚厚的油渍,切菜刀上都是铁锈……
      我不得不强迫自己慢慢适应这里的生活,我慢慢试着帮助妈妈,帮助她把屋里清理清理,将衣服被褥等归类收好,慢慢和她交流……
      我知道,现在我无法跟任何人解释这件事情。
      我在医院里试图和医生说这件事,医生们当着我的面讨论过他们的课题:脑瘤手术后病人智力恢复的阶段性成果,显然,他们认为我是术后产生了幻觉。
      我也曾试图和前来看我的老师同学们说这件事,没说三句话,我的同桌、和我关系最好的褚梦青就截断我:“脑子刚做过手术,就别再乱想了,费脑子,要不是你臆想症,还不会有这病。”
      我如果和李红婵的亲戚们说实话,我估计他们一定是认为我脑子做了手术,混乱了。
      我想,等我彻底好了,可以行动自如,我就离开这里,回到迟城一中,我首先去找我的爱人,将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跟他说,我和他从十九岁开始恋爱,然后大学毕业之后就结婚、生子,我们在一起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一定会相信我说的话,会给我想出办法,告诉我怎样来处理以后的生活。
      在李红婵家里修养了两个月,我深深地体会了农村生活的不易。
      就算是精神不正常的妈妈,也喂了六只鸡和一条大狗,伺弄着一大片园子,园子里长着各种青菜,还种了五亩地的粮食。
      我在迟城一中过了半生,从在那里上学到在那里工作。我看到那些青菜,都是整整齐齐码在超市的货架上,可在李红婵妈妈这里,是一锄头一锄头刨地,然后种下去,每天浇水,定期施肥才能长大的,下大雨的时候,怕淹了;生虫子的时候,怕有毒不能打药,一个一个用大针挑,即使到了青菜成熟,也还是要一棵一棵拨出来,洗净捆好,才能让别人带去城里卖掉,随便别人给几个钱。这中间的每一个过程,都是日复一日单调的、长时间的体力劳动。
      村庄里没有多少中青年人,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或者是孩子,哪家遇到一点事,老人孩子都作难。他们中的多数人,生活并不富裕,午饭只有一个菜,如果不是因为我病后康复,我也只能这样生活着。
      夜晚是农村人最难熬的时间。
      没有路灯,天黑以后,哪里都是黑的,各种树木在黑夜里呈现出各种形状,人们只能躲进房间,再不敢出来。
      我苦熬了两个月,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学校工会的领导,带着小陶老师来看我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我到底是谁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