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晚听婵》淮水瓜农

2、一场车祸

　　第二章 一场车祸

　　暑假开始的时候，我受上级教育主管部门指派，到三百公里以外的城市举办“名师讲座”，讲了几节课，每节课都研讨半天，又听其他城市里来的老师讲了几节课，研讨完，半个月时间就过去了。
　　回到学校，虽然还是暑假期间，但高三的学生马上就要开始上课，我被学校领导“器重”，光荣留级，从上一年的高三，留下来继续带这一届的高三，巧合的是，我正好要带李红婵所在的班级：高三（1）班。
　　我来到李红婵的班级里代课，李红婵却不在班级里。
　　学校给她捐了一大笔款，加上其他捐款，社会救助等等，手术的钱凑够了。
　　听说她做了手术，我和高三（1）班的班主任小陶老师商量，让她陪我，去看看那孩子。
　　“你不知道，我好喜欢那孩子，我看到她，就像看到了自己隐藏在哪里的灵魂一样。她真是该学习艺术，长得好，还有灵气，她现在不那么突出，是因为她长期养成的弯腰勾背含胸造成的，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矫正了她的形体，你不知道，她能多好看。”
　　“唉，现在还不知道她的病能不能治好。”小陶老师语气里都是惋惜。
　　在我的坚持下，她答应星期三上午我俩都是一、二节课，下课后一起去看李红婵。
　　我从重症监护室的窗子里看到李红婵，做过开颅手术后，她就一直没醒过来。
　　我从窗子里看到在氧气面罩下的脸，那张脸安静又洁白。
　　我莫名地想到了白雪公主，心里默默地念着：“从前，有一个王后，她生了个女儿，那女儿的皮肤像雪一样白，王后就给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白雪公主’，后来，王后死了，国王又娶了个新王后……”
　　我见一面就心里喜欢的女孩；她跟我学习了一个月，我就对她念念不忘的女孩啊！此刻，是不是那个坏心眼的王后，喂了你毒苹果，让你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默默地流着泪。我只想去安慰她，保护她，呼唤她，让她醒来，看看这个世界。
　　主治医生看到陶老师，主动和她聊起来。李红婵的家里也没有什么人来看护，她的弟弟，男孩子，年龄小，在医院也呆不住，看到她在重症监护室不需要家人护理，就出去了，留下电话号码，让医生有事打电话。
　　李红婵的婶婶、舅妈之类的，偶尔来看过她，但都不是能长期陪护的人，只有她的姑姑，几乎每天都要来探望一次，找医生问问情况，然后再离开。
　　李红婵的妈妈精神不正常，如果来了，不给医院添乱就不错了，也就没人敢带她到医院里来。
　　听了医生的话，我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李红婵明明是跟我女儿大体相同的年龄，但我心里却从没有把她看做女儿，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冥冥中，她和我有缘分，她应该是我前生或者后世的影子。
　　我感同身受地痛着李红婵的疼痛，隔窗再看看她的脸，轻轻地喊一声：“红婵”，和意料中一样，毫无回应。
　　离开医院，我和小陶老师就各奔东西了。
　　陶老师还要回学校，我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只想早点回家。
　　我就像灵魂被谁抽打了一样，失魂落魄地走在盛夏的公路上。
　　我满心都是那个可爱的姑娘，她的眼睛清澈明亮，略带羞涩地低眉，然后张开眼，眼神灵动，眉目含情，带着疑惑定定地看着我，期望我给她解答新的问题。
　　可是，现在她却被病魔折磨成这个样子！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生死未卜！医生也不能确定她醒来的几率有多大，即使醒过来，经过这样的大手术，智力是否受损伤，人还能不能像原来一样健康生活，会不会有后遗症，会不会复发……这些都不可预料。
　　更让人难过的是：李红婵的叔叔曾来到医院跟医生说：“家里也没钱，捐的款快花完了，如果孩子过一个星期都醒不过来，我们就不治了，救过来是个植物人，或者是个傻子，还不如放弃了。”医生也答应了家属的要求。
　　我现在回想着医生平淡语气里说出的这些话，心脏就像被谁猛地攥了一把。
　　“我的女孩。”
　　我嘴里念了这一句，心就狠狠地疼了一下。
　　然后，又感觉整个身体也疼一下。
　　也不是特别地疼，就是那种带着点麻木的疼痛。这疼痛主要集中在腰腹部，胳膊和腿都没有什么感觉。
　　我听到急促的刹车声，然后乱哄哄的人叫声，看到好多人从各种型号的车里跳出来，奔向我，路边的行人也向我这里涌来。
　　我的双眼只顾着看各种人向我奔来，然后看他们表情各异地围在我的四周，每个人的嘴都张张合合，我却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后来我看到有人指着我的腰腹部，就是我感觉有点麻木痛感的腰腹部。我看到所有人都顺着那手势看向我的腰腹部，我也勉强抬头，来看那里——让我感觉麻木疼痛的腰腹部。
　　等我终于看到了我的腰腹部后，疼痛感彻底离开了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和我的思想一样，飘飞了起来，仿佛踩上了霞光，在明亮耀眼的线条上轻盈地走钢丝。
　　我看到从我的胃部下方，就像刀切过的一样，臀部带着双腿，离开了我的上半身，我短短的上衣掩盖不住一地的血流，我百褶裙子一点不剩地都跟着双腿，离开了我的上半身。
　　我终于明白了刚才身体疼痛的原因，终于知道了人们围拢在我身边的原因了。
　　我是一起车祸的受害者，在这起车祸中，我被一辆给工地运送水泥的罐车腰斩了！
　　可现在，我的大脑还在工作。
　　以我的受教育程度，我充分懂得：这种伤势，我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生的希望了！我的身体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让人可怕的垃圾，过不了多长时间，人们就赶紧要把它焚烧成灰。
　　可这时候，我的大脑还在工作。
　　我要死了，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我的身体不再属于我了。
　　可我的大脑还能好好运转啊！
　　我看到一片白光，有个穿长长白裙的仙女在远处云端里冲我微笑，我强撑最后的意识，聚集目光看过去。
　　那是李红婵！眉眼弯弯，浅笑嫣然地看着我！她美到让我炫目，我张大嘴巴想呼喊她，但我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我向天神，我向大地发愿：我的身体可以烧成灰烬，把我清醒的大脑留给李红婵吧，她那完美的躯体，不应该和我的躯体一样去焚烧，她才十九岁，正是人生最美的年华，她受了生活诸多磨难，却还没尝到幸福的滋味，还不曾爱过和被爱过。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我一直念叨这一句：“把我的意识给红婵吧，让她活过来吧。”
　　然后，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像一颗流星，被丢进时空，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出口，找不到一丝光亮。
　　我在这无边的混沌里挣扎，既不下坠，也不飞升，像沉溺水中，却感觉不到四周有水包围，无所依靠，抓不住一根稻草。就这样，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