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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江湖（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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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珹自然无法接受破着衣服走在路上，哪怕其实只是一道小口子，按他的话讲，也叫有失体统。
从得知沈容与最后关头才救了云珹时，聂尧便没了好脸色，既不叫沈大侠，也扭过头去不看对方。好似不是云珹衣服破了一道口子，而是直接在他心上划了一刀。
他拉平嘴角，硬邦邦伸手接过云珹的伞，站到他身后替他撑着，生生和沈容与又错开一个身位。
遇见云珹后，沈大侠被人嫌弃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所幸太玄城不大，这份尴尬并未维持很久。
三人踏入客栈时，恰逢辛夷准备出门，见他们回来，立刻亲亲热热地扑向云珹：“公子，我正要去找你呢。”
她挽上云珹的胳膊，才有空看向沈容与：“想不到你打扮起来，看上去倒有个人模人样。”
沈容与今日换上了一件鸦青色长袍，袖口处利落的缠紧，头发高高束起，只用一条同色发带扎住，别无装饰，自有一股潇洒落拓意味。
他容貌俊逸，目若朗星，观之沉稳可靠，是很容易让人信赖的类型。辛夷言语冒犯，他也不恼，一笑便抛之脑后。
“辛夷。”聂尧合伞进店，就听到那丫头在夸沈容与，咬牙切齿地喊她名字，将她拉至自己身旁。少男少女凑着头，咬着耳朵，三言两语讲完刚刚发生的事情。
果然，沈容与很快就收到了来自辛夷的横眉怒目：“这可是公子最喜欢的一件衣服，沈大侠可一定要把它补得天、衣、无、缝啊。”
沈容与无奈道：“还请辛夷姑娘教我，否则以沈某的能力，固然能照价赔偿，却也浪费了这么好的料子。”
辛夷扭头“哼”了一声，率先朝楼上走去：“姑奶奶是为了公子才答应你，跟上吧大侠，先用你自己的衣服扎一扎练手。”
走到一半，她还不忘回头叮嘱：“公子，换那件靛青色交领，你穿着也极为好看的。”
回到房间，聂尧自发去寻要换的衣服，空青细心，一套套按颜色整齐叠在柜中，云珹道：“就辛夷说的那件吧。”
聂尧绕到他身后帮他脱下层层累赘锦衣玉罗，又穿上新衫，妥帖系好腰带：“阿兄就是惯着那丫头。”
“多大的人了，还吃醋，我难道不惯着你。”云珹含笑坐下，问道，“聂尧，你开心吗？”
“我没有比此时更开心的了。”少年端起云珹为自己斟的那杯茶，珍惜地品了品，“宋祈青的表情，着实精彩。”
“昨天下午就行动，为何今天上午才闹出动静？”
“有热闹，当然要带着阿兄一起看。可阿兄昨日才抵达太玄，总要先好好休息一番。”
*
云珹换上了那件靛青色广袖交领，从楼上下来时，当真是一位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辛夷正在与沈容与生闷气：“怎么会有你这样笨的人，穿针引线都做不来。”
可一见到云珹，两人瞬时偃旗息鼓，俱是眼前一亮。
待他落座，小二堆着笑上前介绍：“本店有二钱一坛的钱塘潮浪涌蓬莱，有二两一壶的黄河之水天上来，亦有二十一杯的银河万里波澄。客官，我看您这等身份，唯有银河倒倾才配之。”
这是在唬不懂行的公子哥儿了。
聂尧冷冷驳斥：“扯什么文绉绉的词，分明都是烧刀子兑水，别在你爷爷面前耍大刀。”
……也不知道云珹怎么教的孩子，一个个不是爷就是奶的，倒挺会给自己涨辈分。
云珹不顾小二失落，笑道：“桃花酿，足矣。”
他端着酒杯，指如削葱根。酒水沾湿嘴唇，口如含朱丹。他的脖颈扬起饱满弧度，愈显得白皙秀颀，青丝顺着肩膀微微划落，垂垂又荡荡，要人的视线也忍不住追随。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有章法，每一个细节都无缺，每一个姿态都优美。
桃花香气随酒意蒸腾熏然，沈容与突然后悔，因为试探便毁了他的一件粉衫。不然，现在坐在他面前的，岂不是一位风流恣意桃花仙。
云珹接着被打断的问题继续抛给他：“想来沈郎君定然不是小小镖师了，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沈容与莫名有了种在美人面前吹嘘自己的不好意思：“托江湖朋友抬爱，顶了个武林盟主虚名。”
“哦？”云珹目光细细打量他：“沈郎君不到而立，便有如此成就，真真年轻有为。”
辛夷小小惊呼出声：“武林盟主，岂不是功夫很厉害的大侠？”
她看稀奇似的来回瞅着这仿佛话本里蹦出来的大侠：“沈公子，这是你的剑吗？为何要用布包着？大侠的武器不都很厉害吗？”
沈容与的剑唤做无名，常年被他随手一块麻布包裹，古朴极了。怕是放在地摊上，都要宝剑蒙尘，无人问津。
多年前，沈容与也是会为表象沉迷的人。他第一次打造出自己的剑，兴致勃勃出外游历。剑鞘被他镶金嵌玉，只觉如此才是侠客本色。
可还没轮到他行侠仗义，却先在黑店里翻了船，差点被废了武功卖掉，灰头土脸地等来父亲。
父亲表情无悲无喜，他却明白了，过往受到吹捧尽皆来源于自己的身份，而非自己本人。
从那以后，沈容与便不再关心这些身外之物。他朴素，简单，随和，与云珹完全是两个极端。
沈容与被云珹夸赞的赧然：“非我之功，实因我父亲便是武林盟主。自他去世后，我也算子承父业了。”
子承父业，好一个子承父业。
云珹面上仍是温润笑意，眼中氤氲盈盈秋水，却逐渐有寒冰冻结，凛冽杀气若隐若现，直让沈容与也似有所觉探究看来。
有一个小男孩儿，从小在家就是挨骂挨打的份儿，好不容易长到13岁，要被烂赌欠债的父亲卖掉。买家是有名的无赖，手里已有数条娈童性命。
无赖把他带到野庙便要成其好事，他哭喊挣扎，全都无济于事。
那一夜，却有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冒雨而来。
那人要寻一个短暂安置的地方，嫌他们吵闹，轻而易举地敲昏了无赖的头。
男孩看他如天神，他却对他说：“想要什么，唯有你自己争取。”
男孩的神色变了又变，终于捡起来人掷来的一把破剑，狠狠插入了无赖的后心。菩萨在头顶慈悲含笑看着他，闪电却映亮了他脸上鲜红。
他求那人带自己走。
走之前，他仍是辗转纠结，忍不住跑回了原来的家。他的父亲，已醉后淹死井中。他常年卧病在床的母亲，已是弥留。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从来对他不管不问的母亲，将他唤到床前，喊他一声少爷。
原来他是乳娘狸猫换太子换出来的太子。可惜狸猫还未享受两天，便随着那姓陈的人家一同葬身火海。
男孩想恨，但如果没有她，他十三年前就死了。男孩想感激，但这十三年来，他未尝不时时想，死亦是一种解脱。
为何人之将死，其言却不善？偏偏要将他推到悬崖之上，进退两难。
后来他随手指着云珹拿给他认字的书，无所谓地道：“我以后就叫聂尧吧。”
云珹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尽捡些可怜无辜孩子，就像师父当年从水中捡起他一样。空青和辛夷姐妹俩，也是如此而来。
他们却不知道捡他们的人经历过什么。那个初相逢又如新生的夜，他浑身是自己的血，亦有别人的血。
而有的人轻飘飘道家传一个盟主之位，他甚至全然无辜，根本不知道这位置背后的真相。
当有一天，这沉重的，丑恶的真相骤然被揭开，光风霁月的大侠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云珹眨眨眼，将所有情绪收拢羽睫之下，再睁开又是澄澈且纯然，回敬沈容与疑惑表情。
穿越至这个世界后，他被灌输而来的记忆影响渐深，系统告知这是因为他神魂逐渐修复凝实，唯有如此才能不被天道排斥。
那便就当自己是在这里，以这个身份，真切活着的人。
沈容与也按下那似有似无感觉不表，反问云珹：“你又是做什么生意的？”
云珹露出一个微妙笑意，柔柔开口道：“讲出来怕污了郎君耳朵，在下是开妓馆的。”
“咳——”沈容与努力将嘴中酒水囫囵吞下，从某种意义上说，对方确实很有这方面的优秀素养。
他艰难开口：“抱歉，失态了，我并非对此有什么偏见。”
“无事。”云珹不在意地重为他满上一杯酒，自顾自地和那搁在桌上的酒杯轻轻一碰，“这太玄城看也看过了，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归去，这杯酒便做道别。”
“你的衣服……”沈容与没想到这么快就将分道扬镳，急急寻到个理由。
云珹眼中似有狡黠光芒闪烁：“等有缘再见，沈郎君再把衣服还我吧。”
*
车过青山，有树影摇移，鸟雀飞鸣。
聂尧实在很想装作没看见，可那好厚脸皮的大侠已招呼出声：“云公子，又见面了。”
辛夷扯开帷裳，高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说来不巧。”他指指一旁地上的马，“在下也有事要离开太玄城，可这马却不争气，倒在了半路。”
那马儿上吐下泻，眼看出气多进气少了。
“我说吧，那客栈看上去就像个黑店似的，得威胁几句吓吓他们。”辛夷见得自己的话有用，幸灾乐祸道，“店老板欺负的就是你这种脸上写了‘好人’二字的老实大侠。”
“沈郎君要去哪里？”云珹半卧椅上，并不露脸看他，只声音懒懒传来，“顺路的话，便载你一程。”
“我要去扬州。”
“去扬州何事？”
“寻问荆楼主。”
作者有话要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