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跑得最快的瘸子和奇丑无比的女巫》千里月随人

9、九

　　“那你，”女巫说了一半，歪着头看上去想在思考，片刻之后她接着说了下去，“可能需要一口萝卜汁。”
　　“萝卜汁？”瘸子满腹狐疑，这时女巫头上的两只老萝卜自告奋勇地站了起来一阵晃荡，很快尾巴下就积聚了一滩萝卜汁。女巫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了一个杯子接下，递到他眼皮底下：“你可以尝尝，单纯是萝卜味。”
　　瘸子看着这半杯棕褐色黏黏糊糊的液体，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快喝，快喝！”一个声音叫了起来，瘸子恍惚了一会，才意识到是下面的木偶腿在和他说话，“我这半截鱼尾不禁摔，你要再不喝，我就要按不住我自己变成二十四个套娃啦！”
　　瘸子被他一吓豁了出去，捏住鼻子接过杯子一口灌下。意料之外真的没什么味道，和他在正面世界吃过的萝卜一个味，甚至还要淡一点。喝完了杯子窸窣了一下抖了抖，变成了细细的雪花落到了地上，原先的腰酸背痛居然一下子就不见了。
　　这时原先变成汁的小萝卜蹦跳了起来，原来是飞毯跟在他们后面飘了过来。他看起来对刚才穿墙而过的经历还是心有余悸，踟蹰着飞回了两人之间，一直不敢落回瘸子手上。
　　女巫见状伸出了手，飞毯得救一般飘了过去落下。女巫抬起头继续朝上看，瘸子跟着她的视线，看见通天高的圆柱子顶上，每一根都在喷火，而火焰相互交错织成了宫殿的尖顶，且在不停地流动着。
　　“这座宫殿的屋顶，真的牢靠吗？”瘸子疑惑。
　　“至少下雨的时候不会滴水。”女巫回答他。
　　“火不会熄灭吗？”
　　“只有刮风能让火熄灭，但在这里没有风。”
　　“那别的东西能进来吗？我是说，除了兔子之外，比如说鸟不能飞进来吗？”
　　“鸟飞不进来，因为柱子很高，是鸟飞不到的高度，它们永远在长高。”
　　“一直长高？”瘸子惊奇，“可是我没看见它动了呀。”
　　“我们站在宫殿的地面上，是看不见柱子长高的。就好像我们站在墙外面的时候，是看不见墙上在无时无刻不在打开洞口的。”
　　“但是飞毯可以？他可以被吸引过去？”
　　“确切地说，是死兔子纸片片可以。”
　　“原来如此！所以他就飞进来了！”瘸子一击掌，他一下明白了，“是国王想要搜集死兔子纸片片，才让宫殿的围墙放死兔子纸片片进来的吗？”
　　女巫犹豫了一下，然后肯定地说：“不是围墙。”
　　“不是围墙，那是谁让他们进来的？”
　　“是柱子。”
　　“柱子？可柱子在宫殿里面，不在宫殿外面拦着跑进来的人或者东西啊。”
　　“它靠生根。”
　　“生根？”瘸子眉毛已经拧成了一团。
　　“朝地上生根。”女巫朝其中一根柱子点了点头，“这里有数不清的柱子，它们都在往上慢慢地扎着根，虽然你看不见它们在长高。根的源头需要死兔子纸片片，这些柱子长出来，就是为了吸收它们。”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所以刚才飞毯飞进来时，如果没有及时从死兔子纸片片变回去，他就会被卷进某一根柱子里，出不来了。”
　　她手里的飞毯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那这个根的源头——”瘸子更好奇了，“它要这样多的死兔子纸片片做什么呢？”
　　意料之外，女巫又沉默了。半晌她说：“这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怎么还有不知道的事情？”
　　“我只知道，”女巫从屋顶上收回视线，“这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瘸子刚想再问，忽然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这和国王怎么做到既留在今天，又回到昨天有关系？”
　　“我想，你说对了。”女巫点头。
　　“这下清楚了！”瘸子兴奋起来，两眼放光，“只要找到这个根的源头，就什么都知道了！它总归是在宫殿里的，就一定能找到，是不是？”
　　“一定程度上是的。”女巫回答，“但也不完全是。因为你要先找到它，它才会在宫殿里。”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就去找吧！”瘸子摩拳擦掌，他的木偶腿看上去也兴致甚高，“你知道方向的，对不对？”
　　女巫看着数不清的柱子间隙里看不见的尽头，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个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瘸子被搞糊涂了。
　　“我先找到方向，然后才知道方向。”
　　“这两步有什么不同吗？”
　　女巫抬脚往前面的柱子上走。
　　这时候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数不胜数的柱子忽然像帘幕拉开一样朝两侧退下，她每走过一步路，柱子顶上的焰火都熄灭了，它们撤到十来米开外鞠躬蹲下，背上噗嗤地吹出一颗小火苗点起灯来。于是一条长长的柱廊自她面前打开，女巫步伐不慢地走过去，一边回过头对瘸子说。
　　“你可以跟着我。没有人知道有多丑的女巫知道一切被知道的事物，而一切没有人知道的事物，女巫也无法知道，她只能做到，然后没有人知道的事物才能在这个世界上变成存在的东西。”
　　瘸子脑子上打了三五个结，但他有点咂摸出滋味了。
　　飞毯好奇地从女巫手里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但小心翼翼地不敢凑过去，害怕真的被柱子给卷进哪个永远也出不来的地方了。瘸子一边走一边打量，这柱廊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于是他问：“我们要走到哪？这里有终点吗？”
　　“没有。”
　　“这里没有终点？”
　　“终点不存在。”
　　“那——”瘸子突然明白了什么。恰此时女巫停在了原地，她转向他：“你是正面世界来的人。”
　　“所以说？”
　　“你在背面世界不存在。”
　　“什么？”瘸子惊，感觉突然脊背一凉，不过女巫看出了他的想法，接着说了下去，“你不存在，终点不存在，所以你能够碰见终点。”
　　“原来是这样！”瘸子跳了起来，“所以我能看见终点？”
　　“确切地说，是终点能看见你。”
　　“可如果这样，我就没办法找到终点呀？”
　　“因为终点会找到你。你们就能，”女巫比了个两只手指靠近的手势，“碰上了。”
　　“那我要怎么知道它有没有找到我呢？”
　　“你大概——”女巫迟疑了一下，还是说，“要演一下。”
　　“演什么？”瘸子有点没听懂。
　　“演一下小丑。”
　　“小……”瘸子的脑子缠上的七八九十个结现在在风中飞舞，“可是，为什么呢？”
　　“如果你不知道终点在哪，终点就不可能在那里出现。但你如果无法看见它，自然就没法知道它在哪里了。这样的话，你需要演一下，因为小丑可以把一切看见它的人和非人的存在逗笑，等它笑了，你就知道它在哪里了。”
　　“好吧，听起来是这么一回事……”瘸子挠着后脑勺，有点不情不愿道，“但我从没有演过小丑，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个我来！”脚下突然传来一声叫唤，瘸子一低头，他的木偶腿又开始不安分地摇晃了，“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把人逗笑，只要我变出二十四个套娃，就没有人不会高兴！”
　　“你可别忘了你上次这么和女巫脸上的伤疤说，人家可是哇一声就哭出来了。我看你现在倒是能把我逗笑。”瘸子点破。
　　“那不是因为我还没变出来嘛，”木偶腿赖账，“变出来了就能逗人发笑了！”
　　“好吧，那你变一变试试。”瘸子依了他的意思，反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扮小丑，让木偶腿试试跳二十四套娃圆圈舞总比什么都不干强。木偶腿一听他默许了，立马摇身一变。
　　霎时间好几个圆咕噜的木头娃娃从瘸子的脚下蹦了出来，每一次落地都裂开成两个小套娃，没过一会就凑齐了二十四个。这二十四个套娃刚站成一圈排好队列，立马便开始转起圈来，一圈一圈地跳起兔子舞。
　　“好像有点意思。”瘸子边看边品评，抽空抬眼瞄了一眼四周，还是一样的平静，柱子上头该燃的小火苗还是安安静静地烧着，也没见人家笑得肚子痛弯下腰来。“不过似乎没什么效果？”他腹诽，“看样子还是要我演个小丑才行，可我还真的不知道怎么演，这可怎么办呢？”
　　他一面想一面四周看，没注意到套娃们的兔子舞越跳越快，等他听见呜呜的风声才猛发觉不对劲，这个背面世界里根本就没有风！那这个声音是……
　　他一低头。然后——
　　“救命啊啊啊啊啊——”
　　只见飞速旋转的二十四只套娃在某一刻猛地朝中心收缩，而后便像螺旋桨一般嗡一声把瘸子直接送上了天。上了天的套娃还跳着兔子舞，每一蹦都把瘸子颠得从百米高空一下落到离地不足十厘米，每当这时他们就齐齐地“噢”了一声，像是唱和声一样，而后猛地翻转一个直角朝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喷射了出去。
　　可怜瘸子就这样一边试图闪过毫无躲闪意图的柱子们，一边像漏气的气球一样忽高忽低四处乱窜，杀猪一般的尖叫声划过天空。大小萝卜在女巫的头上笑得直不起腰，飞毯看上去已经抽搐成一团了。女巫脸上还是看不见什么动静，忽然她看向地面。
　　“啊啊啊啊啊啊——”瘸子还在尖叫着，恰此时一直套娃飞离了轨道，一头正戳在他的腰上。
　　“啊，哈！”瘸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痒痒扎得漏出一声笑。
　　轰！以瘸子为中心的地面骤然崩塌。
　　“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瘸子看见这景象惊得一激灵，连尖叫和发笑都不记得了。那二十四只套娃好像也被吓到了一样倏然停下来，以眼睛都看不清的速度重新变回了木偶腿。瘸子身形一歪笔直从半空中掉下来，女巫一把捞住他。
　　“人摔在地上会摔疼。”女巫像是背诵刚学完的课文一样读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