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跑得最快的瘸子和奇丑无比的女巫》千里月随人

10、十

　　“这坑是怎么回事？不对，这坑是怎么被砸出来的？”
　　“这个坑不是砸出来的。”女巫平静道，丝毫不管脚下的震荡像是牛群狂奔，左右两排柱子早已经怕事地熄了火护着头顶四处逃窜，而那不断扩大下陷的坑洞还有几秒就要到达她脚下的地面，“这个坑是长出来的，有东西出现了。”
　　“是终点吗？终点在坑里出现了吗？”瘸子急切地问，尖顶的火焰开始掉下来晃荡了。
　　“终点，”女巫看着塌陷的边缘到达脚底，吐出三个字，“是个坑。”
　　然后一行人就掉了进去。
　　一阵强震过去之后宫殿里全部的地面都被震成了粉末，一时间到处都是尘埃在飘。等这雾霾终于散得差不多之后，地面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它原来该在的地方了。之前逃走的柱子们胆战心惊地探了个头，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回到它们原本的位置上站好，点起头顶的小火苗，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显然并非如此，至少瘸子可知道得很清楚。
　　“虽然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他说完瘪嘴，四周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你知道吗？”
　　“我想，”女巫应道，“是在地面以下。”
　　“那废话。”瘸子对她的回答显然还不知足，“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巫顿了顿，开口的时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是路过，还是一直在这里？”
　　“我？”瘸子没反应过来，而后突然意识到女巫不是在问自己。咔嚓一声，背后传来一声活动筋骨的声响，然后是一个声音：“我在你们掉下来的时候路过，但现在我已经跑过去了。你们要是想回去，得等数到一百之后。”
　　“跑过去了？”瘸子看看四周一片黑，突然灵光一闪，“你是石缝？”
　　“这都被你猜中了。”石缝很惊讶，“我还以为只有女巫会知道，你是个人？”
　　“我是……”“不是！我是木偶腿！不对，我是半条鱼尾巴变的木偶腿！你把我另外半截鱼头交出来！”
　　“是你？”石缝没料到能碰上他，声音里充满意外，“你怎么只剩下半截了？”
　　“那是因为我为了变成木偶腿只能暂时把鱼头扔在水里，没想到你被水面发了一通脾气就给吓跑了，肯定是你跑路的时候忘记检查行李，把我扔在水里的鱼头也一并带上了！”
　　“我没带多少行李，你知道，扔进我这里来的东西一般都会漏出去的。不过你们例外，”他指的是女巫和瘸子，“你们是跳进来的，漏不出去。”
　　“那我的鱼头不在你这里，它还能去哪了？”
　　“你的鱼头可能真的只是消失了，而且你看，你不也在没有它的前提下回到了背面的世界来嘛。”
　　“那我岂不是要永远只剩下半截了？”木偶腿尖叫起来，瘸子悄悄堵住耳朵，因为他的声音实在太大了，而且还正好在他脚下面。
　　“其实这是一件好事。”石缝叹了口气，“你在有鱼头的时候，可以随意地从背面世界跳到正面世界，而后再跳回去，是不是？”
　　木偶腿摇了摇没说话，瘸子不知怎的就明白了他这是在点头。
　　“我也是一样，”石缝又叹了口气，他说话的对象转向了女巫，“你也知道，两个世界的国王为了变成他们想变成的东西，都在找着能既回到昨天，又留在今天的方法，对不对？”
　　“没错。”女巫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其实有这样的方法。”石缝的语气有点无奈，“就是从一个世界的今天跳到另一个世界的昨天去。”
　　“这该怎么跳？”瘸子奇，另一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只要抓住可以随意跨过世界边界的毒蛇鱼，再把他们的尾巴倒过来接在头上就行了。”
　　咔的一声，瘸子感觉到原先还左右扫着的鱼尾巴立马缩了回去，变回了木偶腿。
　　“所以你要是只剩下鱼尾巴了，反而不会被抓到。”石缝解释，“他们没抓到你，就跑来抓我了。我不是因为水面发脾气了才跑的，水面人挺好的，就是嘴碎，一发火哗啦哗啦，骂起人来什么话都往外说，我就知道了正面世界的公主国王准备派人来抓我了。他们在水面上划着船左漂右漂，这么蹲点可有好一阵子了。”
　　“那现在找不到鱼尾巴，你又逃跑了，他们怎么办呢？”
　　“这个，”石缝的声音拐了个弯，瘸子脑袋里居然飘出了他在低头看路的画面，“你一会想看到的话，我可以让你们回去看看。”
　　“如果我没有数错，还差三下到一百。”女巫冷不丁发话。
　　“没错，我现在说话的空隙里又过了一下，现在还有一下，然后……”
　　石缝的声音突然嗖一声消失了，瘸子感觉四周一亮又落回了地面上，然后他抬起头，立刻迎来了他瘸子生涯里冲击力最大的一幕：
　　——成千上万的死兔子纸片片围成一个巨大的圈，每一张都挂在一只兔耳朵上。无数某只兔子围绕着圆圈中间通天高的大萝卜，以完全一致的节奏往前啃。啃得慢了点的某只兔子立刻被重重一锤打成纸片片，然后立刻从边上走下来四只某只兔子，两左两右地把他抬到一边的烤炉上方烘干撒孜然，再以不变的速度正向转十圈之后反向五圈，直到死兔子纸片片变成薄薄一片比烧焦的兔皮还脆。
　　……便把它从烤架上撤下来带到边上不远处的酒缸前面，正面反面用萝卜泥和树根酿的蜜糖抹均匀腌入味，再沉到酒缸底下。
　　某只兔子的国王四处走动巡视，每一回他的兔耳朵踩到地面上，都会把一队啃萝卜的兔子踩到萝卜里，后者则迅速地在萝卜大张的开口里被吞进去，而后咕噜一声咽下。
　　“我的老天……”任瘸子跑过再多地方，现在也就只能说出这一句话。
　　“老天不在这个世界里，他应该还在你们那个世界打着瞌睡。”女巫一本正经地纠正他。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瘸子还没找回他的脑子。
　　“在孵萝卜。”
　　“萝卜需要这么孵？”瘸子指着密密麻麻啃萝卜的兔子问。
　　“孵萝卜不是为了让它变大，而是为了让它变小。”女巫耐心地解释。
　　“他们从哪里弄来的这一条千年老萝卜？”
　　“我想他们知道。”女巫指了指头顶。
　　“是那只被抓去正面世界做干粮的老萝卜！”从被窝里抬起头的四只萝卜齐齐道。
　　“可他老萝卜家不都被抓到正面的世界去了吗？”瘸子脑袋发胀，“怎么又被拖回来了？”
　　四只萝卜又开始七嘴八舌地争执起来了，不同的是这一次水也没能说服谁。突然一声悠悠的叹息从顶上传来：“都是命啊……”
　　瘸子闻声抬头，什么都没看见。女巫看他低下头再抬起来一次还是什么都没看见，给他解释：“是石缝，刚才又过去了一百下，所以他从你头顶经过了。不过现在他已经跑开了，所以你找不到他。”
　　“什么叫……都是命？”瘸子脑袋里面星星月亮一圈一圈地转，他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地把这个问题抛给女巫，反正她什么都知道，她还能告诉自己怎么从她不知道什么里面得出那些新的东西可以知道。
　　“老萝卜变小，消失的都是命。”
　　瘸子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这回真的呆住了。
　　“那个，你想错了。”女巫补充道，“这个世界里的命是一种雾气一样的东西，它像所有某只兔子和其他东西一样会说话会动，可以抓住它，只要你拿稳，不要让它溜走就行了。”瘸子的脸色显然缓和了很多，女巫继续了下去，“最好的不让命溜走的方法就是把它吞下。老萝卜被抓走之前应该刚饱餐了一顿，在钻洞的时候颠来颠去，可能有些消化不良，就把其中一部分命用打嗝给漏出来了。但因为在正面的世界没有命，或者说，没有命这个物种，所以老萝卜在把它们喷出来的时候引发了不小的一场爆炸，把正面世界国王的城堡大门炸出来一个窟窿，污泥躲避不及，裙子被炸坏了一个角，而老萝卜则是被爆炸的余波一吹，卡在了污泥的裙子上。”
　　“原来正面世界国王对兔子出现不满，是因为这个原因。”瘸子边听边点头，“那老萝卜又是怎么回到背面世界来的呢？”
　　“实际上，它并没有回到背面的世界来。”女巫说，又看向圆圈中间的老萝卜，“他卡在了两个世界中间，因为污泥缺了一角的裙子遮不住他的尾巴了，所以国王发现了他没有脚，于是就不喜欢起他来了。污泥为了向国王证明自己有脚，只能夹住老萝卜不放，这样他就有两条尾巴了，凑在一起就是一双腿。但是老萝卜肚子里还剩下很多命，他们都不想像他们可怜的同伴们一样，因为一场消化不良被喷出来炸掉，所以纷纷往背面的世界里逃。这样老萝卜头被污泥夹在正面世界里，尾巴被命们拖回了背面的世界，就挂在了两个世界中间了。”
　　“这可真是够糟心的。”瘸子深表同情，“所以这里的某只兔子们往老萝卜里打洞，是想通过老萝卜钻进正面的世界里？”
　　“至少他们的国王是这样。”
　　“可就算到了正面的世界去，某只兔子国王也还是变不成兔子国王啊？”
　　“所以说，他需要孵萝卜。”
　　“让萝卜变小？”
　　“没错。”
　　“可是这样有什么用处呢？”
　　“萝卜变得越小，钻过去需要的世界就越短，当萝卜一直缩小直到跨过了消失的这个状态，钻过去，就能从今天到昨天了。”
　　“然后某只兔子国王就可以把上半截伸过去，这样他就既留在这个世界的今天，又回到另一个世界的昨天了？”
　　“正是如此。”
　　“那如果他成功了——他会跑到正面的有兔子的世界，还是会回到这个背面的没兔子的世界？”
　　“他虽然半截跨了过去，可还算是留在这个背面的没兔子的世界。”
　　“那这样的话，背面世界里的全部某只兔子岂不是都要变成石头了？”
　　“没错，所以国王准备先把它们做成腌纸片片，这样他们就不会变成石头了。”
　　“这些腌纸片片还能变回去吗？”
　　“估计是不能了，除非正面世界的国王也达成了他的心愿。”
　　“不做公主的心愿？”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