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跑得最快的瘸子和奇丑无比的女巫》千里月随人

11、十一

　　“可是不做公主的话，他要变成什么呢？”瘸子直挠头。背面世界的兔子国王要做什么他们至少还知道，正面世界的那位国王的脑子怎么转他们可是半点都揣测不得。
　　“这个我不知道。”女巫重复了一遍，即使她刚才已经说过了，然而顿了顿，这次她有了补充，“不过想要知道，可以问他本人。”
　　“也就是说我们要找到他？”
　　“或者问别人。”
　　“别人是谁？”
　　“污泥之前有一个名字，就叫做别人。”
　　“没错！”四只萝卜齐齐道，瘸子心想他们肯定又是从哪位太太太爷爷那里听说的这个。
　　“那为什么他又不叫别人了呢？”
　　“因为他没有两条腿了。”
　　“有道理。”瘸子点头，现在的污泥听起来可真的不是很像人，应该改叫别人鱼才对，不过污泥这个名字倒也凑合，“那他是为什么会没有了两条腿呢？”
　　女巫居然沉默了。
　　“你又不知道？”瘸子诧异。
　　“……不是。”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瘸子眉毛挑得老高，找了半天没找到说话的是谁。
　　“……我在女巫脸上。”那个声音又来了。
　　“你是伤疤？”瘸子大惊。
　　伤疤以看得见的幅度抖了一下，女巫抬手安抚了它一会，它便重新开口说话了。
　　“原来污泥是有两条腿的，而我也有一个居住的地方。但人不喜欢我，都想把我赶走，我找不到住的地方，就只能从正面的世界逃走了。”
　　“但我们中任何一个逃走了，污泥的一条腿都会变短，因为我们逃走的时候要把房门烧掉，烧掉了房门之后，世界上的泥巴就会变少，因为用来做房门的泥巴就变成公主跑掉了，泥巴越来越少，污泥的一条腿就越来越短了。现在我们全都逃跑了，污泥的一条腿也就消失了，剩下的那条腿为了移动，就长出了尾巴，所以污泥就从原来的别人变成了现在的污泥了。”
　　“所以国王宫殿里捏出来的公主，其实不是国王捏出来的，而是你们烧掉的房门变出来的？”
　　“之前是，现在不是。”回答他的是女巫。
　　“那现在捏出来的公主，是什么变成的呢？”
　　“现在捏出来的公主，是国王拆萝卜头之后烧出来的。”
　　“又是老萝卜！”瘸子感叹，当个萝卜真是太不容易了啊！“可是为什么要拆萝卜头？”
　　“因为国王以为，那是污泥的一条新长出来的腿。只要正面世界的国王捏出来一个跑不掉的公主，他就可以代替她跑掉了。只要他跑掉，他就可以变成任何一个不是公主的存在了。”
　　“比如说，变成风？”
　　“或者说，变成我。”石缝又从他们的头顶经过了。
　　“那你怎么办？”瘸子朝上喊。
　　“我会不再停不下来——”石缝的声音因为飞速远去而走调。
　　“听上去好像也不错。”瘸子咂摸着，不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突然他一激灵，仰头又问，“那你停下来之后会发生什么？”
　　没有回声，看来石缝已经跑出去太远了。这时候脑后传来女巫的回答：“他会变平。”
　　“变平？”瘸子疑惑。
　　“海沟会变平，这样海水就会把两个世界都淹没了。”
　　“什……”瘸子眼眶几乎开裂。
　　“所以说，最好不要让背面世界的某只兔子国王钻过去，因为只要他钻过去了，正面世界的国王也可以反着钻回来，等他钻完之后就能捏出来不会跑掉的公主，再变成石缝之后，两个世界都要变成汪洋大海了。”女巫耸了耸肩。
　　“那……”瘸子第一次觉得脑袋纠结得一阵阵发疼，“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让他们停下来就行。”
　　“但是要怎么停下来？”
　　“这个我行！”一个异常兴奋的声音从脚下冒出来。
　　“又是你？”瘸子低头看他的木偶腿，没好气道，“你不会又想变成套娃让我满天飞吧？”
　　木偶腿忽然叽里咕噜说了一串，速度太快以至于瘸子没有听清楚。他刚想让木偶腿重复一遍，这家伙竟然已经开始按捺不住先行摇了起来。刚经历过在天上乱飞的窒息感，瘸子条件反射地就摁住了它，不想力气太大了，咔一声，木偶腿直接散到了地上变成一堆小套娃。
　　“这怎么还能直接摁出来？”瘸子的语气里透着绝望，“该怎么把这堆套娃变回去？”
　　“这不是套娃。”
　　“什么？”瘸子猛回头，看着发话的女巫。
　　“他们是彩蛋，只不过颜色看上去像套娃。”
　　“没——错！”几十个小彩蛋合唱一般齐齐朝他道。
　　“这——”瘸子语气里的绝望并没有减少，“然后呢？”
　　然后他突然一下感觉耳朵边安静了。
　　正在啃萝卜的某只兔子们无一例外地停了下来，空气中静得诡异。成千上万只兔子眼盯着瘸子周围的几十个小彩蛋，发出让他毛骨悚然的亮光。
　　“这这这，”瘸子慌了，“这怎么回事？”
　　“虽然他们不是兔子，”女巫出声了，“但他们还是挺喜欢彩蛋的。”
　　就在下一刻，方圆五里地里面的所有某只兔子们同时一蹦，不约而同地冲了过来。
　　彩蛋们哇啦一声四下滚走，黑压压的某只兔子方阵就这样朝着瘸子和女巫压下。瘸子的脸都快要绿了，女巫还是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眼看着他们俩立马就也得被压成纸片片了，地面突然塌出了一个大坑来。
　　“下去吧。”女巫朝他点头示意。
　　瘸子这才发现他正悬在半空中。
　　“我怎么好像下不去？”他问。
　　几个彩蛋冷不防从哪个角落滚了过来，一连串地击打在瘸子的膝盖上。瘸子只觉得膝盖背后突然一阵痒，他发出了一声介乎叫和笑之间的声音，身形一歪就往下栽了下去。地上的大坑越塌越深如同一个黑洞，瘸子的笑声在里面反射成奇怪的效果。女巫跟了上去，洞口猛地缩小，在缩到消失的前一瞬间被降落在地面上的某只兔子方阵撞碎，一时间砖块炸得满天都是，不远处泡着死兔子纸片片的酒坛无一幸免。
　　“我们这是在去哪？”瘸子一面翻滚着一面问，他已经适应了突然之间再被抛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在他旁边的女巫倒是一直保持着不动的姿势，“我们这是在钻洞？”
　　“没错。”
　　“这个洞要通向哪里？”
　　“通向老萝卜。”
　　“可是老萝卜不是已经瘫在刚才哪里被某只兔子们啃了吗？”
　　“我们通向的是昨天的老萝卜。”
　　“昨天？”
　　“或者更确切一些，”女巫转向他，“是既不在明天，又不在昨天的那个老萝卜。”
　　十来个彩蛋从瘸子边上呼啸而过，一边叫喊着一边滚得比弹珠还快。女巫示意了一下他们：“你的木偶腿在帮我们跳回正面的世界，但是他现在只是半截，所以只能把我们送到既不是正面世界，又不是背面世界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可以找到老萝卜，然后赶在后面的某只兔子们追上我们之前，让它把没消化完的命给吐出来就好了。”
　　“在那之后呢？”
　　“把消化不良的东西吐出来，老萝卜就能把它被正面世界污泥拽住的头和被背面世界兔子卡住的尾巴缩回到地里了。”
　　“可这样他要到哪个世界里去？”
　　“都不用，他只要回到两个世界交界的土地里。”
　　“那这样喜马拉雅山顶就能重新够回到地平面上？”
　　“然后积雪也不会因为没有人或者袋鼠来看望而一心想长到月球上去了。”
　　“这样石缝就能找到一个停下来又不用淹没世界的地方？”
　　“然后他就能够把消失的鱼头从水面那里要回来了。”
　　“所以木偶腿就能变成毒蛇鱼溜走？”
　　“然后他们就能继续在海里面以一枚金币的价钱为人们或者兔子们在两个世界间开穿梭船了。”
　　“那么背面世界里就会出现兔子？”
　　“而且正面世界里也会出现某只兔子。”
　　“可是正面世界的污泥就没有两条腿了呀？”
　　“那样那里的国王就能接受这个事实并且不再讨厌污泥了。”
　　“这样他就不用再捏公主了？”
　　“因为他不会想挖污泥的腿了。”
　　“然后飞毯也能飞回到正面的世界当桌布？”
　　“同时背面世界里的阿拉伯牛也就可以退休不做飞毯匠了。”
　　“那他会去哪里？”
　　“他会去找狮子老板。”
　　“在那之后呢？”
　　“他们要再开一个酒馆。”
　　“卖死兔子纸片片腌渍用的酒？”
　　“还有从地里面拔出来的萝卜汁。”
　　“那么那些飞走的命呢？”
　　“他们会找到零下二百七十一度的冷风，因为它们也是擅长在别人来找的时候逃跑的玩意儿，他们会带他从喜马拉雅山顶逃走。”
　　“他会去找零下二百七十二度的冷风吗？”
　　“他们能够找到对方，而后停下来。”
　　“可他们不需要一个房子吗？”
　　“伤疤可以为他们建造。”
　　“伤疤？”瘸子惊，女巫脸上的伤疤们纷纷雀跃了起来。“但他们是从人们身上被赶走的，他们不用回去吗？”
　　“我想不用了，她们可以给零下二百七十一和二度的冷风一个房子，这样两个世界里的寒冷天气都会少一点了。”
　　“那我们要怎么帮她们呢？”
　　“要把她们放出来。”
　　“放出来？”
　　“把她们留在地面上。”
　　“在两个世界的边界？”
　　说到这里，瘸子发现自己停了下来，周围悬着几十个彩蛋咕噜咕噜地滚动着。他看女巫往前面伸了一下头，那四只萝卜竟然还稳稳当当地没被甩下，他们纷纷从被窝里爬起来，一个接一个地跳到面前的一团黑里很快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一声响如雷鸣一般的饱嗝，瘸子看见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背后某只兔子方阵刚拐过最后一个弯冲进最后一段直道，突然间整个洞都开始震荡，老萝卜的尾巴一闪而过，某只兔子们吱哇乱叫的声音像彗星一样一飞就远去了。
　　从头顶的上方而下裂开一条巨大的石缝，从尽头游过来一个灯笼一样的鱼头，彩蛋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集合在一起变回了鱼尾，重新长出来的毒蛇鱼一个打挺跳回了水面底下的海洋里。这时瘸子见女巫转过头，他们现在站在地面上，不论是正面还是背面的世界里都能看见冷风在和人们或者兔子打招呼，女巫脸上的伤疤开始排着队往她手上走去。
　　“没错，他们回到两个世界的边界之后，就可以开始自己建出一个牢固的房子了。”
　　“——不过要跑得足够快，她们才能够摆脱原来待在的地方拖住她们的力气，再落回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