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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梦外 ...

  •   段澜又开始做噩梦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被这么真实的噩梦纠缠着,束缚他的手脚,防止他从黑暗中挣脱出去。
      他梦见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或许是周蝉所说的“蚕”的故事太震撼,梦里他就像一只新生的飞蛾一般,在炽热的幽黑的洞穴中四处碰壁,却永远无法飞到山外,最终被火焰吞噬。
      他惊醒时觉得身体被人轻轻地摇晃着。第一眼看见的人是李见珩。李见珩将他摇醒,仿佛也将他从囚牢中解脱出来。
      他想爬起来,却发现四肢酸软,挣扎了一会儿只翻了个身,李见珩轻轻地扶住他的脸。他的手掌温热,段澜贴着他的手眨了眨眼睛。
      睫毛扫过掌心的纹路,他忽然发现李见珩的生命线很长。
      “都叫你多穿一点吧,你看,不听话。”
      段澜才反应过来,用手去贴了贴额头。
      “我发烧了吗?”
      “……39度2。”李见珩眯着眼睛,仰头审视那根温度计。
      “……啊。”段澜应了一声。他向靠墙的一侧挪了挪,让李见珩坐在他床边。“怎么办呢。”他笑了笑。
      “你还笑啊……周蝉去买药了。”李见珩替他把被子掖紧。
      段澜眯着眼睛看他。
      或许因为他发烧了,有些迷糊,目光所及的一切也是模糊不清的。又或许是从毛玻璃窗外照入的阳光本就十分柔和,因而李见珩的轮廓被勾勒得十分温暖。觉得他的眼睛被水盈盈地包裹着,微闪的眼底的光,“水波流转”一般。这让他想起刘瑶。有一次吃坏了肚子,发高烧,他迷迷糊糊地睡醒时,刘瑶也是这样坐在他的床边,焦急地凝视着。那时她的眼睛也这么圆润、柔和、明亮,一眼就能望进深处。
      “好饿。”段澜闭上眼睛。
      他听见李见珩低声和他搭话:“想吃点什么?”
      “随便……但是不想喝粥。”
      “肠粉好吗?在镇上有卖。我走快一点,回来的时候还是热的。”
      段澜听到“在镇上”,下意识睁眼,揪住李见珩的衣袖边角:“那要去很久。”
      但李见珩只是轻轻地抚过他的额头,抚过柔软的发丝,他让他闭上眼睛睡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段澜又迷迷糊糊地靠着床头睡着了。但鼻尖萦绕着李见珩身上淡淡的清香,像寺庙里庄严的佛香,保护他免收噩梦侵袭。他听见周蝉开门、把药盒轻轻放在桌上,但他只是闭着眼装睡。直到他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笃定这就是李见珩。
      但他睁眼时,就看见李见珩正回身小心把木门带上。

      外头似乎下雨了。那种毛毛絮絮的小雨,落在李见珩的防风衣上,凝成一颗颗小雨珠。他把帽子抓下,露出头发,有些潮湿,蔫巴巴地赖在主人的额头上。他拉开拉链,从怀里取出打包好的饭盒,回头瞧见段澜眼巴巴地看着他:“没睡吗?”
      “睡了一会儿。”
      “先把药吃了吧。”
      他把泡沫包装盒打开,晶莹的肠粉皮上凝着水珠。一股香气沿着白雾流动的方向钻入鼻腔中。李见珩替他打开筷子:“你要我喂你吗?”
      “不要。”段澜被他逗笑了。“你不吃一点?”
      “你先吃吧,我不着急。”

      风慢了下来。像会流动,薄纱窗帘轻轻摇摆。
      风把窗外一切自然清新的触感带进房间里。它和弥漫着的米、酱油、鸡蛋、生菜的清香混在一起。似乎一瞬间一切都过得很慢。他看向床边的李见珩——他把脸别过去了,只留下一只耳朵冲着段澜——他身上金黄色的绒毛。
      段澜第一次产生希望时间流逝得慢一点的天真想法。
      把苍白色的天空、柔软的风和模糊的阳光都留下来。

      马腾超拎着一只书包迈进大门,身后还屁颠地跟着大黑。大黑狗在屋里转了一圈,没寻着乐子,又耷拉着两只耳朵卧在了门槛上。
      李见珩盯着马腾超,忽然觉得看他哪哪都不顺眼,直想把他连人带包一起丢出去,便没好气地搭话:“你来干嘛?”
      马腾超却是向来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抄起一把木椅,往床边一搁,甩下书包,掏出两本蓝皮的物理《五三》丢到李见珩怀里:“我听说,段老师病了?这咋还发烧了呢。哎,王浦生给你的,说你物理太差了,没事多做两道题。”
      “他有病吧,他又不是教物理的。”
      “看你聪明啊,”李见珩突然听见段澜说,“不然多可惜。”
      他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李见珩只是挠了挠鼻头,从床边蹦下来,背对着段澜坐到另一侧去:“聂倾罗呢?”
      “聂哥啊……你记不记得,之前七班有个小姑娘,骨架特小、天天扎个丸子头,白白瘦瘦细细高高的那个?”
      “肖依纯啊,干嘛,舞蹈队的。”
      “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他了,之前在学校他不是不到点放学就跑吗,因为这女孩总在楼梯口堵他……得,这不又来了,在咱们家门口把聂哥逮着呢,吓得我赶紧跑了。”
      “哦,就是她啊,他是说过有个女的总烦他……还不是他自己,总玩英雄救美。”
      “聂哥又跟人干架了?”
      “上个月吧好像,后门不是有帮骑电驴的吗,一天到晚躲巷子里骚扰女生,你聂哥那天提着棍子就去了。”
      “靠!怎么不喊上我,我也想被姑娘倒追,你知道多少人排在舞蹈室门口看这个漂亮妹妹跳舞吗?”
      “那你倒是去啊,上回和体校的约架,谁跑了还去报警来着?”
      天是冷的,但李见珩到镇上去买肠粉,往返一趟,因为着急跑得又快,身上直冒热气,坐下来之后就在脑袋后面用皮圈扎了个小揪。他头发长了,却一直没腾出时间去剪。
      马腾超是怕冷的,正愁眉苦脸缩成一团,躲在没有风的地方。他显然是被王浦生逮着了,被勒令做一本数学习题。已经咬秃了一只黑色水笔的笔盖头。李见珩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正说到这儿,段澜“吸溜溜”地喝了一口热水,幽幽冒出一句:“你们经常打架吗?”
      李见珩忽然产生了“做贼心虚”的错觉。
      “没有……就,都是人家找上门来的。”
      “屁,上回是你们主动约的——哎哟!”马腾超话还没说完,受了李见珩一巴掌,额头磕在木桌上,留下一道红印。
      他听见身后的段澜发出轻轻的笑声,然后窸窣地,爬到床边,用被子把自己围成“雪人”,探头看了一眼马腾超的作业本:“学到哪了?”
      “啊?我们跳着学的,现在好像是,三角函数图像?”
      “噢……但我看你这儿怎么有求导。”
      “王浦生个王八蛋,他不按课本讲课……”
      “挺好的。三角函数本来就和导数关系密切。”

      李见珩就觉得自己被冷落了。他正为此坐立不安的时候,聂倾罗“砰”地一声把门踢开。他把凉意全带进屋子里了。
      “咋样,”李见珩忍住笑,“人那小姑娘呢?”
      聂倾罗没搭理他,扫了一眼马腾超:“就你话多。”马腾超冲他做了个鬼脸,见此聂倾罗又补骂了一句:“不说话你能死。”
      “干嘛呀,这是咱们学校最漂亮的女孩儿了,你不喜欢,我还喜欢呢。”马腾超叫起来。
      “谁拦着你了?”聂倾罗没好气地坐下来。
      他没把木门合死,又从缝隙中钻进来一个人影。细细高高的,像根高跷。李见珩冲周蝉点了点头。
      “我去买了副牌。”周蝉说。
      马腾超还在惦记女孩:“这你都看不上?那你喜欢啥样的,我给你介绍啊。”
      聂倾罗踩了他一脚,马腾超终于“嗷”地一声闭嘴了。

      “打牌吗?”周蝉问。
      “不打。”
      李见珩有点奇怪地看了聂倾罗一眼:“你不是斗地主究极爱好者吗?□□斗地主都能被你打穿。”
      “草。”聂倾罗骂了一句,“不想打。”
      “没买扑克牌。这小地方还有UNO,我就买了一副。”周蝉说着,把外套脱下,顺手搭在椅背上,转头看向段澜。“你好点了吗——玩不玩?”
      “吃了药好多了。”段澜从“雪球”中伸出一只手,“我玩。”
      “我不玩,王浦生叫我做完这一面拿去给他看。”马腾超抱着作业站起来,准备给段澜腾位置。
      “没事,不碍事。你做着,不懂问我。”

      周蝉已经开始发牌。
      “都说了不打。”聂倾罗抗议。
      “让你玩你就玩,”周蝉笑眯眯的,“那么多废话呢。”
      马腾超眼看着聂倾罗磨磨唧唧地抓起六张牌,忍不住感慨:“聂哥你啥时候这么听话的。”
      “你不说话真的会死是不是?”

      他们从中午打到傍晚,天外橘红的晚霞铺开,蔓延消失在青山薄雾的另一侧。桌上有一块细窄的便签条,一局游戏结束,手上剩多少牌,就要在脸上贴多少张黄色便签。聂倾罗如皇帝“垂帘听政”一般,不得不拨开眼前的黄条才能接着游戏。
      在段澜的辅助下,马腾超迅速搞定了一整面数学大题,笑得满地打滚:“聂哥,你是真的傻。”
      “你聂哥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自己怎么输的呢。”李见珩叼着一根巧克力饼干含糊不清地说。
      “这个人凑对子,我有什么办法。”聂倾罗没好气地说。
      “那是我凭本事凑的,”周蝉头也没抬,“不可以吗?”

      聂倾罗换了个位置,跑到周蝉左侧,特地做他的上家。他牌运好,抽到了两张“+4”牌,胜券在握地砸给周蝉,却在喊出“UNO”之后立刻被周蝉反转摁住,五轮内一张牌都出不去,最终以13张的凄惨结局结束这盘游戏。
      “不玩了,靠。”聂倾罗把牌一摔,仰头倒到地上去。
      马腾超把手机一掏:“珩哥你快摁住他,我给他拍张照片。”
      “去你妈的,滚!”
      几人扭打起来。太阳一下山,温度也立刻冷下来,段澜裹着被子,一边笑,一边小声地咳嗽。
      等人都各自离开,剩李见珩一人还蹲在床边捡地上的便签条,一边和段澜搭话:“周蝉成绩很好吧?”
      “嗯。”
      “我看他一直在记牌。”
      “你也看出来了?”段澜边笑边咳,“够过分的,打个UNO还记牌。”
      “聪明孩子就是不一样啊。”李见珩感叹。
      “你也很聪明啊。”段澜头也没抬。

      他给段澜递去一杯热水。一只蓝白相见的小瓷缸,他看着段澜的喉结微微颤动。他的皮肤太白了,以至于血管显得那么清晰、那么青,青得发蓝,青得发紫,那么脆弱……像待宰杀的麋鹿。
      “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你别听马腾超胡说。我们……正经人,又不是靠打架吃饭。”
      段澜抬起眼睛看他。金红色的阳光直射在他的眼睛上,眼睑处留下两片小小的灰红色阴影,显得他的眼睛格外圆润。
      “啊,”他说,“你还记着呢。我也就随口一问。”
      李见珩突然局促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解释,一时尴尬得不知该把手放在哪里,讷讷地转到一边:“我就说一下。”
      “那可以少打架吗?”
      “什么?”李见珩没听清,回过头来看段澜。
      段澜缩成一只小雪球,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可以少打架吗?”
      李见珩一下子愣住了。这让他回想起童年时代。那时他总是和学校里的小朋友胡闹,雪地里打滚,互相揪着皮手套、耳罩不放,笨拙地在结冰的路面上扑来打去。已经记不得面容的年轻女人一边替他上红药水,一边絮絮叨叨,最后温声细语地请求他,少和小朋友闹别扭……因为挨打了妈妈会担心。
      于是他下意识地答应了:“好。”
      他的整颗心忽然柔软下来。他忽然发现人的生命好像流水一般,有一日终会因世上的某些人回转到生命最纯粹美好的地方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8 13:56:04~2020-12-10 18:4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赫奇帕奇小学妹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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