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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噬伏(二)流落 ...

  •   那根用作插葫芦的细竹叉,被李云琊潇洒地甩入了湖水里,立时荡起了层层的涟漪,他望着水面波纹,发起了怔忡。因为他没有属于南恭予的任何记忆,更可怕的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所知极其空白。

      他在湖边正用脚尖戳着略泛潮湿的泥土,想着今晚这是要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庆祝”他的穿越第一天?

      “公子?!南公子?”倏然,一声铜铃般的女音从他后方传至,似有似无的叫唤,像猫儿似的,却带了些勾人的意味。

      他停下动作,好奇地回头查看,虽不知这个世界有多少个姓南的公子,但这处湖水离闹市有些远,较为幽僻,想来此刻除了他别无他人。果真,他才一转头,便看到一位身穿红衣面带薄纱的女子正向他跑来,气喘的样子颇为焦急。

      女子只略略定息片刻,又接着道:“果真是公子!太好了!”这姑娘未待得李云琊作些反应,便一头扑进了他的怀中,双手圈在他的腰后,因姑娘个头刚好到李云琊下巴,整个脸就此埋在了前襟,紧紧拥着,低声抽噎道:“公子……我都听说了……”

      这姑娘投怀送抱,哭得梨花带雨,一连串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李云琊登时僵住身体,条件反射地大张双手,左右虚圈,也不知这手该放哪才合适,他展目四周,只瞧湖边是一片幽暗的小树林,树木矮小却是密集,月色撩动,四下无人,确实可以干点什么。

      不!瞎想些什么呢?!他甩了甩脑袋,迟疑片刻,道:“姑、姑娘啊……那个……有话咱好好说,别哭啊……那个……能不能先放开我?”

      闻言,姑娘果真松开了手,换成了紧紧抓住李云琊的袖袍,激动的神情立时显现面上,声音却仍旧低低的:“公子你能说话了?!公子真的能开口了?”

      李云琊被她拽得左右摇晃,似要晕晕乎乎,口中连连道:“是是是!能能能!姑娘现在可以放开我了么?”

      姑娘这才回神,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立马松手向后退了两步,拭去泪痕,敛衽欠身作礼道:“蝶烟冒犯了,万望南少主恕罪。”声音十分冷静,动作有礼,这一番行为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不冒犯,不冒犯。”李云琊干巴巴笑了两声,正巧碰见个原主的熟人,不探取点消息怎么成,那抹尴尬也就顺其自然的荡然无存了,他便张开了嘴:“姑……”

      蝶烟又是猝不及防地双膝跪地,这一动作使他愣将“娘”字吞了回去。便听得蝶烟呜呜咽咽诉道:“蝶烟今晚才得知公子之事,是蝶烟的错,都是蝶烟的错。”

      这姑娘一直重复着“是蝶烟的错”,却不说错在哪儿,见她又有梨花带雨的样子,李云琊忙上前伸手托住她的臂肘,“蝶烟姑娘,请先起来。有话咱好好说……”

      可惜这姑娘压根不想好好说,不过倒是顺从地顺着力道站了起来,随后她顾不得擦泪,从袖口里掏出物什,不由分说塞进了李云琊的手中,语速极快地道:“南公子,这是蝶烟能尽的最后一点绵薄之力,望公子莫再寻来芳歌楼,因蝶烟徒惹是非,实为不愿。珍重!”

      话音刚落,蝶烟已掩面奔离,那动作快得仿佛生怕被人瞧见,或是被人瞧见羞愧地逃走了一般。李云琊还未回神手里是个什么东西,先就顺着蝶烟跑走的方向追了几步,这方小树林密集得将月色掩盖住了,这下,他孤身于此,喘息哀叹:“欸?!美女,你跑什么呀……我还没问话呢!”

      可再也找不着这位姑娘的身影了。不过起码他用仅有的消息猜测到了,这定是芳歌楼的那位头牌,与南恭予传绯闻的女子。

      不怪乎李云琊如此肯定,他抬起手掌在前襟处抚了一抚,那处是蝶烟的梨花带雨给浸湿的,一大片隐隐透到皮肤里去,冷冰冰的。他“啧啧”两声,自言道:“竟然都不嫌臭的么?果真是情深义重啊。”不过,他可不想背负南恭予的风流情债,这很令人无措,不是他所擅长之事。

      片刻后,他往密林稀少的地方走了几步,这才趁着月光将手里的物什看清,倒不是什么稀罕玩意,是一个浅粉色的锦囊,上面刺绣着数朵牡丹花,指腹扫过,凸起的线条却是冷硬冷硬的——莫不是定情信物啥的?李云琊吐出一气,颇为郁闷的想:“这对我没点用处呀!”

      好奇心使然,他还是打开了锦囊,倒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诸如情书之类的。过后,他细细查看一番,不禁喜上眉梢,情书确非情书,倒是五张宣黄纸黑字符,每张上面印着“一百两”字样,再怎么不知,李云琊也猜出了这是银票!

      这下可不用再饿着肚子睡于天地了!蝶烟夜半追寻送银钱,这使他觉得南恭予的风流自有风流的好处。他低声笑喃道:“是个好姑娘!”便重新装回锦囊内去,塞入了衣襟里,最后那点绕在心头的阴霾也就消散了。李云琊心情愉畅地从小树林里晃出,他心想这及时雨下的好,可不能在还没找到回去的方法之前,就先饿死了。

      只是他没想深去,饿是来不及饿死,在大渊国,他很有可能会有其他的死法。

      刚走出小树林,李云琊嘴上的笑意没落干净,脑后“咻”的一声便划破清冷的空气,擦过他的耳际,他瞥眼朝地上快速一扫,那箭头已深深嵌入泥地,埋了近半的长度,若非他本能的一种说不出的危险感应,那么此刻泥地上面应该还有他的一颗脑袋。

      幻想这差点就成的场面,他后背的毛孔不由根根竖了起来,但他仍旧盯着从小树林里走出来的黑衣人,强压住因后怕而些微颤抖的声音,面不改色地问话:“各位好汉,这是何意?”

      那团黑影从林中飘出,月光打在上面,就像沁着血水的古墓,压得人喘不过气——而那不过是三个蒙面黑衣人,中间领头持弓相对,左右两人持剑相抵。

      三人毫不作声的向前逼近一步,李云琊便向后退一步,再进一步,再退一步。缓缓地,凌迟般的速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心里不由自嘲道:“如今爷倒成了猪肘子了!”古人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或许真不该将那银票晃在月光下,晃出了这个遭遇。

      但凡银钱能解决的事,自然不是大事。大不了厚着脸皮再走一趟芳歌楼,也比丢了性命强,故而,他缓缓抬起手欲朝怀里掏出那个还没捂热乎的锦囊。只是这手还没完全伸上来,蒙面人以为他要掏暗器之类,陡然一个激灵,中间持弓的那人已是搭好了羽箭,冷声喝道:“得令,取尔性命!”那箭便随话音一同射了过来。

      “靠!三十六计跑为上计!”李云琊脱口一喊,当机立断转头就逃,这阵势一看就是奔着他的性命来的,准确说,是来杀南恭予的,他心里急急啐道:“不止风流,铁定得罪过人,刚被逐家门,就来寻仇了!”人一旦面临生死关头,警觉性便出奇的高,后方的羽箭竟也让他堪堪躲过,左一箭射空,右一箭射空。

      这可恼了后方紧追不舍的三人。其中一个小弟发问道:“大哥,这小子咋这么能跑?不是说他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凡人么!”

      蒙面大哥将弓箭挂回身上,随后拔剑出鞘,冷哼道:“射不死他,那就用剑近身刺死他!追!”

      这位杀手大哥的声音厚重有力,喊出了上战场的气势,李云琊虽在前头跑得满头大汗,却也是真真的听到了这句催命的话。急促的呼吸将脑子的思考力也夺了去,他只顾着跑,越快越好,再快点,再快点!期间终于醒神一看,发现自己已然跑出了城外。

      浔阳没有高垒的城楼,而小树林是城内外的分界岭,蝶烟消失的方向便是城中,可见星星点点的街灯,李云琊当时手握锦囊,那自然是准备入城吃顿好的,泡顿澡的。殊料半路杀出三个夺命鬼,搅了他的兴致。对于两个时辰前刚遭遇过毒打,而今又只吃过一串冰糖葫芦的弱鸡身体,再加之手无寸铁去对抗持有凶器的江湖杀手,李云琊并不对正面抵抗抱有必胜的信心。

      跑,才是最佳之策。

      然则,这副身体真的是弱到他都恨不得打一顿,城外的路不知通向何处,两边皆是树木,远处漆黑一片,一点也没有人家的迹象,若不躲起来,那么他就是那盘发着金光的猪肘子,醒目移动的活靶子。因而,他改了方向朝右侧的树木里钻,猝然,这双脚才刚刚拐了一弯,就被崎岖的破石子路给磕得与大地亲吻,摔得狼狈。

      “啧!衰!”他低低骂了句,刚刚踉跄立直身体,不出所料的三把剑已抵在了他的身前和后背。四人皆是气喘吁吁,其中蒙面小弟噎气地恨恨骂道:“你……你……倒是……跑……跑啊……”

      李云琊举起双手,态度温和地笑道:“啊哈哈,哈哈,各位好汉,你们认错人了。”

      蒙面大哥定定看着他,平复呼吸冷冷道:“杀的就是你,错不了。”

      一直没有开口过的另一蒙面人突然道:“别废话,有人来了!快动手!”

      有人?!李云琊当即朝前方搜寻,仍是黑漆漆一片,冷清清四周,连个鬼影子都未瞧见。而那三位刺客齐齐一点头,出于惯性地同时将剑朝后退了点距离,再大力向他一刺,就在他们退的一刹那,李云琊寻着空档极快地闪了出来,让三人刺了个空,但他也没有闪出多远,而后三人一同扭身再刺,他本能地曲膝歪首,竟也躲避了开。

      这一身从小被父亲练起来的功夫到底是派上了用场,只是这副身躯不大配合,拉扯着痛感,手脚也施展不利落,临近危险之时体内隐隐伴随着一股异样的涌动,但他来不及深想。

      这么下去,他必会因体力不支而丧命。

      就在李云琊仰身躲剑时,无意中果真看到了人!只不过这人竟是在天上飘着的,他也没空暇思考为什么人会飘在空中,甚至都不知那是不是人,他只将身体所剩的最后那点气力,都集中到了嗓子,河东狮吼地朝上喊道:“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啊啊啊!——”

      在寂静的山路之上,这般呐喊只要不是个聋子都能听到,果然立刻引起了空中之人的注意,也震慑住了蒙面杀手,竟纷纷顿住动作惊疑了瞬间,就是这点瞬间,空中人已飞落而下——那是两位少年。

      李云琊当即闪身至了少年们的身后,蒙面人竟也不敢再上前一步,只道冷声警告:“别多管闲事!”

      这时,旁边小弟微微歪斜身子靠过来提醒道:“大哥,好像是灵仙阁的人!”

      其中一位少年突然开口了,带着懒洋洋的调子:“尔等何人,为何伤人?”随后向前进了几步,好让三人能看得更加清楚。

      李云琊压住狂颤的心跳,将将注意到三位蒙面杀手的反常——少年越是靠近,他们宛如竖起全身警觉毛发的猫,不自觉地朝后退步。最后,三人互相交换了眼色,纷纷回剑作势离去。

      之后,少年轻轻一挥袖袍,一道白色的灵光将三人缠在了一起,使他们动弹不得,“怎么不回话?”

      蒙面大哥低低嘶吼了数声,沉声道:“江湖事,江湖了……”

      少年沉吟片刻,微点了点头,“的确不归玄门管。”又是抬手一挥,杀手们立时得了松绑,比之更快地逃进了黝黑的夜色中去了。

      李云琊随即松了口气,就见那少年转面走来,月色打在仍旧有些青涩的脸庞上,显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嘟囔道:“嘁!没意思……”

      这时,三人已面对而立,李云琊才将这两位少年看了个真切。从矮他一头的身量,和稚嫩却掩饰不住俊俏的脸庞来看,他们的年纪不超十五或十六,两人均是一身的鸢尾白衣,李云琊因这身不由怔愣住。

      同样,两位少年也打量了他一番,不同的是,少年们不像李云琊这般神色,不过是仅仅稍微错愕了下。

      “公子?公子?”

      李云琊察觉到另一少年在唤他,才回神过来,立马拱手向两人作揖道谢:“啊?是!多谢救命之恩!”

      “这是吓傻了?丢人!”懒洋洋的少年不悦地道。

      旁边的少年轻声提醒道:“林思牧!别这样。”可林思牧并未领情,他眉心飞快一蹙,神色正经且吐字清晰道:“墨竹依,方才我没有看清他的衣服,才放走了那几个凡人,他可是南氏的人!险些被几个凡人杀了,玄门何时至此境地了?丢人!”

      墨竹依叹了口气,转而两手一握,两掌间的银色宝剑竖了起来,随着他的微微躬身朝李云琊端斜了些角度,继而恭谦有礼道:“这位公子,思牧无意言语冒犯,不管怎么说,此事已了,虽不知公子何故招祸,还望多加小心,我等还有任务在身,不得久留,就此别过。”

      言毕,两人作势转身,见状,李云琊当即跑上前,打开双手一拦,态度诚恳地道:“不不不,一点都不冒犯,这位小朋友……啊不是,小仙有所不知,在下并非南氏之人,只是一个凡人,这身衣服是被人强行穿上的!才招来祸事。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些杀手既然没有得逞,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就让我暂且跟着你们吧?嗯?嗯?”

      “这……”

      见墨竹依神色犹豫,他又接着道:“两位小仙稍稍出手,就将他们吓跑了,厉害!实在厉害!厉害至极!”这话他说的可谓真心可表,方才林思牧一出手,着实令他动容,就自己这样一个凡人身躯混迹在大渊灵陆,他真的没有信心能活到找着回去的路。

      “真麻烦。”林思牧不耐烦地咕哝了句。
      “思牧!”墨竹依投去了提醒的眼色。
      “知道了!行了!快走吧。”林思牧朝李云琊瞥了一眼。

      李云琊抿嘴一笑,讪讪抬起右手朝后脑勺的发丝间挠了几下,而墨竹依的神色仍旧有些犹豫,道:“等等!”闻言,李云琊双眉微微挑起,意在问“什么?”

      “此去雁苍山实在太过危险,既然公子乃一凡人,跟着我们岂非更加置于险境,我且先将公子送回浔阳安顿……”

      “千万别!”李云琊立马打断道,他心想刚从弟弟的毒打中逃离出来,再回去浔阳城里可未必有他的容身之地,连蝶烟都送了跑路钱来,他岂有回去之理,便更加诚挚地道:“小仙们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绝不给你们拖后腿!”

      林思牧正把玩着手里的宝剑,突然抬头质疑道:“真的?”

      李云琊坚定地点了一点脑袋,心道真的不能再真了!

      “那便走吧!墨忘,没时间了,别磨磨蹭蹭。”林思牧边说,手中的银色宝剑随着话语已悬在了身前,再看李云琊又是那一副好像没见过修仙人的惊讶神情,这位少年忍着一口深气,上前伸出右手揪住李云琊的后领,拽到了宝剑之上。

      少年动作可谓霸道,李云琊蓦地腾空而上,不由大叫道:“啊!要干嘛?”

      林思牧将左手并起两指,随即两人一同升空,少年使憋在心里的那股深气缓缓吐出,面朝前方目不斜视,一字一顿道:“御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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