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珑令符》parasol

4、噬伏（三）异现

　　李云琊扬起左臂撑靠在树干上，右手手掌用力摁在腹中，弓着身子，喉咙不时发出“呕……呕……”的声音。胃里空空如也，想来那五颗冰糖葫芦早已化作了酸水，倒也吐不出什么东西。

　　身后，林思牧抱剑叉臂，一副无语的样子，忍不住道：“早于你说过不必跟着，不过御剑而已，至于嘛。”

　　“御剑而已……”李云琊回想这一路飞来，这小子可是没点轻重，揪着领子差点勒得他哭爹喊娘，不禁朝上默默翻了个白眼，直起身体，擦了擦嘴角残余的口水，转回弱声道：“小祖宗，我可一整天没吃饭呢！”

　　林思牧微微耸了耸肩，意在说“与我何干”。

　　墨竹依的目光在两人间悠悠流转，轻笑了一声，关切道：“这位南……南……”

　　“南恭予。”李云琊刚不经思索的接话后，心中便有了悔意，暗道糟糕，毕竟都是玄门中人，这南大公子的大名也不知道有没有“声名远播”，显然他是多虑了，见两位小少年仍旧无动于衷，他不由松了口气。

　　“南恭予公子……”墨竹依微笑着点点头，“现下感觉可还好？”

　　“很好……多谢关心。”李云琊回以微笑。墨竹依正想再开口，林思牧已不耐烦地截断道：“休息够了，那就走吧！”

　　“啊？还、还要飞？！”李云琊当即露出一副痛苦的神情。

　　林思牧说话间早已擦过他的身侧，墨竹依走上前来，对他道：“已至雁苍山山脚，步行上山即可，无须再飞，南公子不必忧心。定要跟牢我们。”

　　“说那么多干嘛，快跟上！”前方，林思牧头也不回大声嚷着催道。李云琊呼出一口气，轻晃着脑袋与墨竹依立即追上了脚步，三人踩着月色，向雁苍山上疾行而去。

　　月上中天。

　　整座雁苍山寂静的犹如沉睡着的海王八，坚硬的泥地似外壳，因风摇曳的枝叶似龟肉。李云琊感觉双腿有些飘飘然，渐渐的，越变越轻，好像海王八驮着他在海里前行。除了肚子真的有些饿，在猪圈里的痛感是一丝也没有了，全身舒畅。

　　他下意识活动活动臂肩，甩了两下，在甩第三下时，三人已至山顶，这处空旷而又平广，置身于此，令人仿佛不是在山上，而是在陆地。还未待他观赏完景色，前方一团白影从远处飘了过来，将他吓了一跳——真的是团团飘来，整团整团，一丝动静都没有发出。

　　当这团白影近在眼前，李云琊才松了口气，心想穿越这种荒诞的事都被自己遇见了，怎么反而越发神经起来，看什么都像鬼。

　　带头的一位年轻男子和身后数十白衣人，并不知道这般仙气的形象在某一瞬间被人标上了鬼魅，他们齐齐躬身有礼唤道：“少阁主！墨公子！”

　　“情况如何？可有异样？”林思牧肃然问道。

　　带头人恭敬回道：“回禀少阁主，洞口有结界，我等进不去，已在此守了一日。”说话间视线朝林思牧侧身后的李云琊投去，带些打量的意味。

　　李云琊迎着视线也细细打量了说话人，那人也是一身的白衣，只是衣袍上未绣得任何图案，素净得能将月光吐出来，而衣缘边约有两指宽，均绣着淡蓝色的鸢尾花，如林思牧与墨竹依头上所缠发带那般——精致、美丽，从上至下开满了边缘。不同的是，他的发带是纯白的素净，没有一朵花。

　　远看似鬼，近看是仙。

　　带头人身后的所有人的装束都是这般——这便是灵仙阁的素衣弟子。

　　许是两人互相打量的意味太过明显，气氛莫名停滞，墨竹依不得不上前打断道：“途中偶遇，先行来此。”素衣弟子忙收回视线，回道：“是。”

　　林思牧并不关心这些，他正朝斜前方慢慢踱去，众人也随了上去，李云琊自然不能掉队，他紧跟其上，顺着林思牧的视线才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矮小的山洞，月色抚过山丘，投下一片阴影，将另一团影子融在了阴影之中，所以来时他们才未曾注意到。

　　而此刻，洞口隐隐泛出一些灵光，将这团影子照射了出来——火热的，艳丽的。

　　林思牧迎着刺目的光亮，边走边哼道：“如今，各处巡门台当真形同虚设。也不知灵仙阁太过纵容，是好是坏，但凡现在出点儿事，都得亲自派人上门请了才可。难道不知这天下玄门是以灵仙阁为首为尊么！”

　　墨竹依扫了前方一眼，当即靠近来压轻声音提醒道：“思牧！别说了，小心回阁……”

　　“啧！……”林思牧似乎要回些什么话，想了又想，蠕动唇角，却不再说下去，而他这嗓音压根没有一点压着的意思，那番话自然是被这群人听了去。待得他们走近，对方却无半点恼怒之意，纷纷施礼道：“见过少阁主。”

　　“嗯，不必多礼。”林思牧一反常态客气地点了点头。

　　见状，李云琊有些不解这位只有十六岁却总是霸气的不得了的少阁主，怎么说变就变。又看了看这群人，约莫也有个四五十人。领头出来的两人，一身的红衫长袍，不规则地绣着金黄色的火焰图腾，似燃烧了全身，除了这两人，其他人都是素衣红衫，只有衣缘上绣满火焰，虽着装有所不同，却有一点是相同的——红衫人的所系发带均是纯红颜色，没有火焰。

　　他一边观察着，一边悄然退到一侧的树边，随手捻下一根细枝叶，衔在嘴角，两只手在身前交叉着，懒懒地靠在了树干上。

　　只是这背才将将贴住粗糙的树皮，突感脚下在晃，仿佛海王八睡醒了。

　　立时，有人惊呼起来：“有异动！”
　　“快！戒备！戒备！”

　　众人纷纷拔剑而出，身子随着山体在摇晃，还有几人晃得手上的剑掉落于地。李云琊转身抱住树干，稳住了身形，探头而看，那发光的洞口愈来愈亮，不多时，小山丘整个炸裂了开来，碎石立即向四周砸落。

　　“小心躲避！”

　　伴随奇怪的吼声，一个庞然大物挡住了月光，从炸裂的山丘顶上一跃而起，横过人群，跳到了山顶平丘的中央。“咚——”仿佛余震渐消，山体恢复了寂静，海王八又去打了盹。

　　红白人群霎时混在了一起，上前齐齐将这庞然大物围了起来，百余人刚好围够一圈。

　　随后，没有人敢轻举妄动，那东西亦是一动不动，场面陷入僵局。虽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李云琊却好似听到了有人喉咙里的口水在沸腾，“咕噜咕噜”。他好奇地微微眯起双眼，衔在唇角的枝叶在晃动着，全神贯注地看向人群包围圈内的庞然大物。

　　那东西全身的皮黑黝黝，带有颗粒感，粗糙暗黑，四脚粗大，脑袋圆滚滚，尾巴目测足有十米长，若此尾摇摆起来，估计可以将海水拍出一场海啸。

　　“好丑。”李云琊低喃了一声，他真不知这东西应该称之为什么，没有一种动物可以比喻，倒有点像恐龙，奇形怪状的恐龙，因它实在太大。

　　而那东西在大渊灵陆，却是有名称的——“异兽”。

　　异兽仿佛听到了李云琊由衷的心声，倏然将圆鼓鼓的脑袋朝他所在的方向转了过去，实则转的角度并不大，却让圈着的人群随之流动了些许，再然，它极为利落地掀开了一人高的眼皮，露出血红的瞳仁，直朝李云琊盯来！

　　它的余光已令在场所有人害怕，听得有人低呼道：“从、从未见过……这么大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异兽？！”

　　“慌什么，阵型别乱，备战！”林思牧轻呵道。

　　而慌神的人仍旧在慌神，镇定的人仍旧是镇定。李云琊面色镇定，内心实则慌乱不已。异兽赤裸裸的视线朝其方向锁来的那一刻，他感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酸胀的，血液里如只只蚂蚁啃噬的痒忍，从轻飘飘的身躯到愈来愈重的坠力，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似要破胸而出。

　　他不敢再对视！当即转身回来，背靠树干，将所有的一切抛在树后，竭力恢复正常的感受，凡人的感受。

　　随后，树后开始了激烈的响声，如同交响乐，如同战鼓擂动，所有嘈杂的，喧嚣的，刺耳尖锐的兽吼声，人发出的嘶吼声，都在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双耳。李云琊紧咬着嘴里的细枝，双手捂住耳朵，脑海里开始蒸起了一层又一层的迷雾，透过去，隐约能看到颜色——血红的，暗黑的，雪白的，清蓝的……

　　他又紧紧闭上了眼睛，好似那些闪过的模糊的东西，便会烟消云散了。

　　“布阵！压住它！”林思牧喝令道，当即拔剑出鞘，朝妖兽的粗腿劈去。

　　所有人同时竖起手指，变换几次，一道金色符咒法阵幻出，自上而下压了下来，试图将其缚在阵中。瞬间，那异兽的尾巴开始摆动，拼命抵抗。众人皆呼：“不行！这厮太厉害了！阵法压根镇不住啊！”

　　而林思牧方才劈去的那剑，显然是在给异兽挠痒痒，激发了它的怒气，尾巴大力横扫一圈，霎时一伙无法招架的弟子被扫飞数米远，摔到树干上又掉在地上，口吐鲜血！

　　林思牧退到人群外围，令道：“还有气的继续布阵！”

　　“思牧？！”

　　“墨忘，你领头结血阵，快！”

　　墨竹依嗯了声，回身和剩余的几十人将手掌划开口子，用同样的指令结出一个较之更为庞大的法阵，金色的灵光中开始变为了红色，却也只能罩住异兽三分之二的躯体。但异兽却表现得无法动弹，那摇尾便无法再摆起来扫人了！

　　就在这时，林思牧轻轻挪到异兽后尾方向，慢慢走进阵中，趁势，他足底一点，整个人腾空飞起，展臂一挥，手中的宝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灵力，朝异兽的盲点——后脑之处劈了过去！

　　而那异兽竟也不是个吃素的，似乎所有生灵对自身生命的危险都十分警觉，它当即抬起庞大而圆滚滚的脑袋朝天一吼，那刺耳的声音化作力量，撕碎了血阵，又极为快速地将整个身子转了四十五度角，令少阁主的那剑偷袭刺了个空。

　　还在空中的林思牧没有着急落地，他咬紧牙关，又向上使劲挥臂，只是这次他没有再刺下来，那异兽比他动作更快地扬起后尾，将林思牧打落与地。

　　“林思牧！！！”
　　“少阁主！！！”
　　“少阁主！！！”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已经大喊出来，伴随着异兽那只如大象身子一般粗的脚掌抬起。林思牧仰倒与地，高空猛地被打落下来，使他背部受到冲击，大脑当即空白，而当他反应过来时，睁大的双眼瞳仁里，已经倒映出巨大的黑色肉掌，正直直地朝他碾来！在异兽眼中，他不过就是一只蚂蚁！

　　与此同时，震天的惊吼声，将树后还在恍惚的李云琊拉回了现实之中。他微一转头，便注意到一身鸢尾衣的林思牧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而宝剑仍紧紧持在少年的手中，也如少年一般死死躺着！

　　千钧一刻，李云琊丝毫没有犹豫，他将口中的细枝匆忙拔出，带刺的枝条划伤了嘴角，他也没有感觉，立刻撒腿奔向异兽，从胸腔里振出撕裂的吼声：“住手！！！”

　　众人皆纷纷拔剑。

　　就在这一瞬间，众人的剑刚拔出，李云琊的吼声余音还未消散，他也只跑了几步，便听到“咚”的一声巨响，山体为之一颤，继而所有的一切回归寂静，只能听到“沙沙、沙沙”的枝叶声。

　　“咕噜。”林思牧的口水从喉咙滑了下去。密密冷汗从额头渗到全身，他微微转动眼珠子，那黑黝黝的脚掌落在了他的耳边，与他的脑袋只隔了一个手掌的距离，再偏差一点点，现在地上应是一片红色，和满地的脑浆。

　　李云琊的双腿被惊惧的瞬间牢牢定在原地，定在离他们不远的距离，异兽用那双血红竖瞳死死地盯着李云琊，那眼神似乎要将他吞入腹中，那是捕猎者的神色，而李云琊成了猎物，是比林思牧更让异兽感兴趣的猎物！

　　异兽不动，所有人都不敢动。墨竹依却再也无法忍耐，他悄悄地走近，眼神示意众人不要出声，轻轻挪到异兽脚边，将林思牧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拉了出来。就在所有人快松口气之际，异兽忽然垂下了脑袋，将那双瘆人的眼瞳注视到了墨竹依与林思牧的身上。

　　气氛当即凝固到窒息的一刻！

　　李云琊双眉蹙起，轻声道：“糟了！”

　　每个人严阵以待，林思牧缓神回来，立起身子，两人快速退回人群包围圈继续备战。而这时，异兽倏然高仰兽头，朝天发出这晚最为响亮难闻的兽吼声，“唔吼——唔吼——”

　　“啊！好刺耳！耳朵好疼！”众人忍不住捂住双耳，李云琊正欲跑上前，也被这声音刺激得鼓膜仿佛撕裂开要流出血来，不由定在原处，捂着双耳，骂道：“别他妈叫了……”

　　果然，嘶吼戛然而止，并伴随着一道巨大的蓝色符阵从天而降，阵法呈圆形，中心圈的符文在顺时针滚动着，将异兽整个的圈缚住，异兽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粗壮的四肢被压得扭曲，前后大敞，直至肉脯贴泥，匍匐于地！

　　法阵最中心的上空，正悬浮着一把银白宝剑，一身鸢尾白衣踩于剑上，衣袂翻飞，庞大的法阵灵光将来者映照的清清楚楚。

　　众人仰首细看，纷纷放下双手，欣然大喜：“夜无君！！！”

　　李云琊呆呆怔在原处：“是他？！冰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