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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夜未央 ·《一》 ...

  •   刺鼻的消毒水味直冲脑门,栗牧感到口渴、头昏、胸闷,他竭力的想要睁开眼,眼皮却像黏皮糖一样,牢牢得裹住了眼珠。

      耳朵里传来富有节奏的电子滴滴声,他似有所感——那是放置在左边的心电监护仪敲出的旋律,昭示着自己还活着的信息;右边的声音显得沉闷,仿佛是隔着扇门,叽里咕噜的像是人声。

      栗牧仔仔细细聆听,大脑开始正常运转了,他算是听出来了。那是三个人在说话,其中两个人的声音很熟悉,另一个应该是自己的主治医生。

      稍显厚重与焦急的是大哥栗行:“两年前的那场事故,撞到了小牧的头部,您也一度说过他会成为植物人,苏醒的可能性很低,但他最后还是醒过来了……这次检查了这么久,脑中淤块也都清了,怎么还是不见苏醒?”

      “是这样的,”医生是位男生,声音略显清澈,“临床研究,也有特殊个例在脑部淤血全部去除的情况下,大脑进入短暂性休眠,令弟的情况确属特殊,他能在各项指标都不利的情况下,苏醒过来,已是奇迹了……我们要相信这次他也同样可以创造……”

      “喂医生,”第三个不耐烦的声音插了进来,“你的意思我们要靠他自己创造奇迹,而不是嘉城中心医院最权威的科学医术么?”

      “子俊。”栗行低声喝止,转而对医生说道,“小孩子不懂事,具医生见谅,小牧有劳您多费心了。”

      具医生很有职业素养的恭谦说道:“秘书长,言重,这是医生的本职。”

      而后踢踢踏踏的声音在走廊外轻轻响起,栗行的手机亮了起来,“爸……嗯,嗯……”声音越来越远,栗牧知道大哥又要忙公差去了,一如既往。

      门把手转动的很小心,程子俊碎碎念的一路走到病床旁,一屁股陷进靠边的沙发上,“也就栗大哥天天忍受那个具医生,什么自然生物理论,坚信你能自然苏醒……总感觉这是要你自生自灭啊,要我说,嘉城的医生不行,还是转回北京去好了。”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唠叨了一阵子,觉得没趣,掏出手机,用开心消消乐的声音替代了这张聒噪的嘴。

      “操!又差一步!”

      “Perfect!”

      “哼哼,看小爷的……”

      终于在双重聒噪声中,栗牧那双黏皮糖似的眼皮仿佛被泼了层祛胶剂,利落地掀了开来。再而,他缓缓朝右扭了扭脖子,定定看住沙发上那位正翘着二郎腿自顾低头玩得欢泼的程子俊。

      想不通大哥干嘛非得派这个小跟屁虫来做眼线,175的个子比自己小,脸也比自己小,年纪也比自己小两岁,脾性倒是不小。

      一道完美的通关后,程子俊咧开嘴抬起头扫了眼病床,闪电般的又垂下脸打算攻破第二关,栗牧就这样亲眼见证着程子俊手中那台勤工俭学得来的华为机,咣当一声碎在冰冷的地砖上,再而当对方第二次抬眸看他时,嘴角已从咧开变为了张开。

      “具、具、具……”

      “程……咳。”

      栗牧开口沙哑的嗓音,让“具”不出半天的程子俊腾得从沙发上跃起,大张双臂扑了上来,左瞧右盯,“你是人……还是鬼……”

      “水……”

      程子俊恍然,猛的抬手朝床头右侧的呼叫铃拍个不停,直至拍出了一群白大褂。

      栗牧就像一尊供人研究的雕塑,从头到尾,从里到外,从皮肤表层到骨架构造,连着头发丝儿都被一根根拨开来检查过后,这位长得很是清秀的具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透射出镜片后惊喜的双眸:“吊了两个礼拜的葡萄水,除了营养不良,机能需要补充外,看起来已无大碍……不过保险起见,待会儿再去做个脑部CT,排查一下。”

      护士最后给他灌了点水,取下点滴,临走前,具医生还是不放心的问了句:“还有什么地方有感觉不舒服吗?”

      栗牧摇头,虽然全身都像被巨大的电流碾过,疼得发麻,但那也是刚刚苏醒时候的感觉,现在这么一通抬手下脚的检查下来,这种痛感已去了十之七八了。

      此时此刻,程子俊坐在沙发上,露出了比他还要痛苦的神情:手机屏幕磕碎了一角。

      “你陪我,”栗牧坐在床沿,指了指手机,“我赔你。”

      程子俊手指头飞快的在屏幕上敲击着,送完医生,他又折回将手机随意扣在桌上,拖了张木椅,近距离坐在栗牧跟前。

      按照以往,听栗牧这么说,他老早就蹦起来了。

      用碎裂的屏幕跟即将上飞机的栗行通报过后,程子俊一改往常的面容,一脸高深:“牧哥……”

      “不要算了。”润过水的嗓子,说起话来口气都圆滑了许多。

      程子俊难得严肃:“你还是我的牧哥吗?”

      栗牧皱眉:“我认为你的脑子比我更需要照CT。”

      程子俊深深吁了口气,从床头柜子里抽出几张纸巾,递了过去:“从你醒来,就一直流眼泪……你真的没事吗?”

      栗牧心突地一跳,面上并未表露出来,接过纸巾胡乱一擦,勉力强颜:“真是受够了医院这种气味,太他妈刺激泪腺了。”

      程子俊心领神会,栗牧先前就是这样躺在重症监护室将近两年,距离苏醒的时间不足大半年,再次躺回充斥着消毒水的房间,任谁也不会喜欢——即便这只是间普通的单间病房。

      “栗大哥刚走,你爸前两天也在的……”程子俊试图说出真相,希望栗牧不会因为苏醒的时候没有见到亲人再这样悲伤下去。

      栗行和栗国安是国家公职人员,不是随心所欲的人,栗牧早已通晓,至少在此刻他是没有一句怨言的,这也是他宁可考到嘉城的音乐学院也不愿留北京的原因,在不在都一样。

      只要他们健在,足够了。

      “这叫感动得泪涕横流。”

      “感动?”程子俊疑惑的睁大双眼。

      “因为你啊……”栗牧说得漫不经心,又将纸巾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笑眯眯的看住对方,虽然笑容还是掩不住的藏了几许化不烬的悲伤。

      程子俊信以为真,总觉得眼前的栗牧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遂问:“牧哥,你确定自己没有失忆或者人格重塑之类的?”

      栗牧用很奇怪的目光扫了他两眼:“你丫的小说看多了吧!”感觉脸颊上的泪渍渗入皮肤里痒痒的,又起身往病房内的独立卫生间走去。

      程子俊亦步亦趋跟上,兀自嘟囔:“你以前也不爱哭的啊,之前躺了两年醒来后,除了偶尔神情恍惚一下,也没见你这样啊……”

      卫生间布置得很温馨,暖黄的瓷砖,还带了淋浴间,洗手台上的镜子占了大半面墙壁,栗牧打开水龙头,水声汩汩,他微微俯身,两只手掌压在雪白的瓷沿,仰首注视镜子里泪流满面的自己。

      程子俊靠在门边,有些担忧,咬了咬唇,没再敢发出什么声音。

      是的,程子俊说的没错,躺了两年苏醒的那一天,栗牧只觉得自己仿佛做了很长很长的梦,至于梦里发生了什么,他全然不记得,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如现在这般全身被电流击过的酸麻疼痛感;这一次他仅仅躺了半个月,不仅同样感受到无法承受的痛苦,还带来了作为李云琊在大渊的二十年生活。

      所有的记忆纷至沓来,包括五千年前玄珑的记忆,虽遥远,有些模糊了,但仍旧扎扎实实印记在脑海深处,如水龙头中涌不尽的汩汩冷水,尽数释放。

      玄珑也好,李云琊也罢,与镜子里这张栗牧的脸,一模一样,连同眼角里隐藏的那颗血痣的位置,也是相同的教人胆颤。

      他竟然有些弄不清楚此刻的自己究竟是谁了?

      双手掬水洗了洗脸,冰冷的水能让大脑清醒几许,获得那久违的真实感,忽而他感受到脸颊上有物体磕着自己,猛地低头一瞧,愣把他吓得站不住脚。

      程子俊一脸担忧,上前一步扶住他:“怎么了?!”

      “这……这个……这个是……”

      程子俊看住栗牧抬起的左手小指上那颗玄黑的圈戒:“牧哥,你真失忆了?”

      栗牧勉强站直,颤巍巍地脱掉戒指,迎着灯光仔仔细细向里查看,终于看到了那两个字——玄瑟。他强压住颤抖的心,狠狠抓住程子俊的臂膀,声音有一种压抑的低吼:“这是什么?”

      程子俊被他这个样子吓到了,愣愣的站在那里任由他抓着,下意识脱口回道:“一枚古戒,白雪碧叼来的,当时我想要你还不肯给呢。”

      “你说……谁?!”栗牧通红的双目已满是不可置信。

      “白、白雪碧啊……”

      “白雪碧?”栗牧卸下的双手挠进了短发间,他微微皱起眉头,嘴里将这名字咀嚼了好几遍,卫生间里的空气让人感到压抑,他一步步走了出去,走到窗台边,打开窗户;秋日的傍晚,微风习习,吹走面颊上的水渍,一股凉意瞬间渗透了全身。

      他想起来了——程子俊——这位兼室友的发小不知从哪捡回了一只野猫,全身都是泥污,脏兮兮的,带回宿舍里洗干净后,露出雪白雪白的毛发,一双湛蓝的猫瞳楚楚可怜得盯住当时自己手里喝了一半的雪碧,于是栗牧给它取名“白雪碧”。

      而恰恰就是这只猫,就在半个月前的那一天夜里,它叼着这枚古戒溜进了他的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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