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珑令符》parasol

116、临歧（五）苍祭

　　海风大作，晃动了海水墙，那堵灵墙刹那间撤到了半空中，隔开了上下两方；此时，琉璃岛周围的海水瞬间褪去，黑雾缓缓四起，笼罩在铮亮的剑阵之中。

　　灵仙阁数人急惶惶踱到中央，玄门百家业已忘了敌友，靠了近来，纷纷张嘴扬脖，问道：“祭天？为何要祭天哪？！”

　　合踢斜睨一眼，现下也没那胃口吃了这群傻蛋，搞不好，自己也得完蛋。

　　凤凰平复了情绪，冷静开口：“灵存于天地，赋予苍生，祂有孕育之能，亦有毁灭之力。人类与植物都是最低等的灵，我们异兽类身躯庞大，灵法纯粹，天父选择了吾等，主宰这世间。黑暗来了，祂诞生了夜王，与吾等抗衡，搅乱了世间……”

　　众人听得云雾间，突然一道青色灵光直冲空中灵墙结界，不起一丝波澜，全数被灵阵吞灭，胧乐唤道：“清悠，过来！”

　　林清悠愤愤不甘的看向空中的林君澜：“二哥——”

　　凤凰嗤笑：“谁都无法抗衡天地，若不祭天，唯有吾等俱死。”

　　合踢愤慨：“只要玄珑斩杀了夜王，天不会崩，地也不会裂！真是多此一举……”

　　曲弦子忽然开口：“上古神龙祭天，设立擎古大阵，同是保住了这世间的平衡，为何非要斩杀夜王？”

　　凤凰近前，盯住曲弦子：“玄珑没有义务替夜王死，他本就是天父的子……你们人族的贪婪、利用、弑杀害死了他，如今道貌岸然的打出诛杀世间一切异兽匡扶所谓的正义，天地就该毁灭了尔等！好自为之罢！”

　　言罢，一只火焰凤凰冲天而去，飞往幽深的海面，合踢四人则变幻成了异兽模样，紧随离去，众人一阵惊骇，不明所以：“他们这是要去哪？”

　　曲弦子定定忖度，过后睁大双眸，大叫：“不好！”

　　“师尊？！”八仙疑惑。

　　曲弦子看向凤凰离去的方向：“琉璃岛，就快沉没了……他们要逃离这里！”又转向八位徒弟：“快，你们携大家回大渊各陆，九重山恐有变！”

　　片刻后，岛屿剧烈一晃，周遭可见的异兽纷纷逃窜入海中，紧接着一条条晦暗不明的邪灵从瑶池底破出，钻入人们的脚心，掌心，口鼻中……

　　“师尊！”

　　“快走——”曲弦子掷出拂尘，一条条光亮打碎游蛇般的黑影，它们狡猾、邪恶、无所不往的使饱满有力的人体瞬间成为了可怖的干尸，在推搡中哗啦啦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反应敏捷的子弟随即跟上灵仙阁八仙往外撤退，嘶喊声，惊恐的尖叫，怒骂出剑，乱糟糟一团。

　　“思牧！”墨竹依拉住林思牧，“快走——”

　　林思牧朝上咆哮：“师父——师父——”转眼间，一道灵光劈向腿边，偷袭未遂的邪灵乍然消失，张小宁挥剑过后，焦急转头一望，嗔怒：“罗世怜跑了！”

　　结界下方，林清悠锲而不舍的欲要打破阵法去救二哥，林思牧与墨竹依边砍邪灵边朝上喊师父，张小宁满场在寻轩辕世怜，轩辕彻被人群冲散，慌里慌张寻找少年们。

　　在悬于高空的李云琊与林君澜眼中，场下犹如一锅蚂蚁在热腾腾的沸水里蹦跳，特别滑稽。

　　而此时的林君澜全身散发出邪魅的黑气，神情痛苦。

　　李云琊收回视线，不能再拖了，即便以玄珑之力打出的结界，也无法全数阻挡住剑阵，管不了那么多了，夜王重临，林君澜必死！

　　他毫不犹豫用手指结印，释放出了神力。

　　天雷突然滚滚而来，打在剑身之上，把把灵剑淬满了电能，蓄势待发。

　　“玄珑……”林君澜低喃。

　　李云琊飞速近前，含泪笑道：“身祭苍生……”

　　林君澜意识逐渐模糊：“吾心予汝……”

　　两人相对而视，温柔的眼神互相交错，同心同声同念：“死生不悔！”

　　漫天灵剑如瀑雨坠下，打碎了空中的结界，邪灵无一幸免，连同玄门子弟没有逃过，八仙未及海边，顿在原地各自持着仙器抵御剑雨。

　　阵法逐渐碎裂，林清悠不顾生死，直冲空中那团黑雾，林思牧一惊，朝上嘶叫：“姑姑——”幸得曲弦子眼快，拂尘缠住了林清悠的脚踝，将她拉下。

　　林思牧不待松气，猛一拧身，剑刺邪灵，骂道：“不逃命还来送死！”

　　墨竹依突然在不远处向他奔来，大惊失色喊道：“林啟——小心——”

　　林思牧有感，遂霍然再转头，一道黑影袭来，笼住了头顶，几把天雷灵剑将黑影击中，甩落在了一侧，林思牧大惊，黑影闪现得太快，只匆匆瞥到衣襟上的一头白色狼首图案。

　　“爹？！”林思牧感觉心跳快要从胸腔中蹦出了，踉跄的跑了过去，却见一道冷冽的剑气从旁而过，穿透了那具身体。

　　林思牧蓦的抬首，只见张小宁持剑恶狠狠跑近，墨竹依赶上近前来质问：“张小宁！”

　　那具狼首玄衣微微颤抖了下，林思牧扫了眼张小宁，蹲下身将其扳过来，看清面容后心底也是剧烈一颤，轩辕彻就在此时赶至，使出离恨，劈落掉射向少年们的灵剑攻击，随后掠步滑倒在旁，呼吸起伏：“大哥……大哥……”

　　鲜血从轩辕世怜的嘴角滑落，他从林思牧复杂的面色看到张小宁渐渐熄灭怒火的双眸，而后觑回轩辕彻脸上，艰难地拉扯出了一抹随性的笑容：“小泽的失踪，是我对不起你……你让我放过花逸宁，为了小泽放过他……冷凝果真没有杀他……”

　　“是……我知道……”轩辕彻克制压抑的说，“我都知道，大哥……”

　　轩辕世怜低哑的声音似有若无的发出：“我……无悔……”他还有很多很多的秘密，很多很多的不得已，背负着很沉重的仇恨，在为林思牧挡剑的一刹那，都变得不重要了。

　　重要的人都在，那么他做的这一切，就是值得的，最后，世间绚丽的光明与无尽的黑暗，都在轩辕世怜的眼缝里尽数消弭。

　　“大哥！”轩辕彻抱住轩辕世怜的躯体悲恸一吼，继而，他仰起头红着眼眶嘶哑着道：“云琊——”

　　玄黑的双翼应龙在黑雾中若隐若现，一道刺目的光亮一闪而过，一刹那，白雪碧穿透濒临碎裂的薄弱结界，“主人——”白虎大张兽口似要拼劲全部力气去冲破。

　　南恭予的身躯早已被雷剑挫成了齑粉，玄珑之力仍旧无法抵抗住黑暗之力，如五千年前天变时一模一样，除了杀死夜王，和以身祭天，五千年后，神皇殿下还是这般的束手无策。

　　林君澜沐浴在黑气中，雷剑从他身上穿过，身无着缕，最后，他睁开双眸，微笑着散出全身的黑暗，无声的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这一次，李云琊骗不了他了！

　　龙口的獠牙反射出雷剑的光芒，应龙大唤一声：“苍祭——”轰隆一响，整座琉璃岛从海面浮起，剑阵全数收拢，宝剑一点点在重铸，剧烈地颤抖着，化作一道光，飞向了大渊中陆琴川九重山顶，镇压住了崖底下不住往外跑的邪灵；黑雾在两道光中瞬间散去，红光朝向西北方划出长长的弧度，蓝光坠入瑶池口，带动整座岛屿重新落入海中，邪灵尽数被摧毁消灭。

　　白虎尽力向上，穿透这三道光中，虎牙猝然间嵌入了一个冰冷的物件——玄瑟圈戒中正好镶嵌了一颗玉兰坠子。

　　光亮刺目得使众人不由纷纷闭目，待再睁眼时，云雾已被海风拨散，海平面一轮火红的朝阳冉冉升起，一切恢复了宁静……

　　海中央，一头巨大的海龟壳上，立着一位身穿红衣面带红纱的女子，她静静看着远方天际绚丽的变化，旭阳缓缓洒在她的面上，她颤了颤羽睫，转身御龟离去。

　　琉璃岛上一片狼藉，昭示着这场暴风雨肆虐后的惨状，存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林清悠发疯似的御剑盘桓上空，朗朗晴空，什么都没有，她哭着喊：“二哥——二哥——你在哪儿？”

　　林思牧几位少年们在满地尸骸里采萝卜似的翻过一具又一具，“师父——师父——”

　　轩辕彻紧紧捂住心口：“云琊……”目之所及，什么都没有，连同白雪碧，都消失在了天际的那三道光中。

　　只有瑶池边的鸢尾花，还在沐浴着暖阳，倨傲盛开，向世人昭示着它们的涅槃重生……

　　花墟城，畔香园中，花弄晚左手持杯，右手掌心拨弄着百花，贝贝忽然从手腕处滑走，他莞尔，顺着追过去，直到眼帘中闯入了一双湿漉漉的红鞋子，手中的茶杯猛地跌落草地，花弄晚直起身子，双目通红着低唤：“阎姬……”

　　绝色美女嫣然一笑，“花神……阎姬回来了……”灵蝶成群飞舞在两人襟边，没入万花丛中，浸染温暖的旭阳。

　　厚重的红漆大门在刺耳的转轴摩擦声中，缓缓而开，温暖驱散了空荡荡的阴冷，李元景抬手示意身后的禁军在外守候，而后他跨过门槛走入了乾云殿内。

　　失踪一晚的李云璧倚靠木轮椅上，暗沉的黑影隐匿在角落，随之大门的打开，他缓缓转过头，看到了李元景忧心的面庞，日光明明温柔得似水，却烫得他一双眼不住的泪流。

　　“父皇……”李元景踱步近前，蹲下身，双手轻轻抚在父亲那条受伤的大腿上，垂眸不经意扫至李云璧手指尖紧紧捏住的黄绢布上。

　　李元景怔怔盯住上头赫然的九字，感觉呼吸已经张牙舞爪的在撕裂胸腔——护大渊，诛安昊，灭异皇。

　　右下角盖着李商的血红印国玺。

　　李云璧默然不语，将黄绢布甩落至脚边的焦黑炭火盆中，火苗滋滋的吞噬了它，亦如吞噬了所有人的过往。

　　炙热艳丽的太阳还在高昂，睥睨着世间，雪鹰嘶鸣击破长空，归一独身站在芦苇荡的溪流前，伸出一手，巨大的擎古大阵完整的呈现出它绚丽的色彩，阵眼赤瞳冥发出幽幽的红光。

　　“殿下哥哥……”归一的眼泪是浅蓝色的。

　　身后一深一浅的踩雪声渐渐靠近，他阖目深做呼吸，负手在后，听来人恭敬汇报：“域主，使者回来了。”

　　归一睁开眼，湛蓝眼眸涌动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色，很快被悄然藏了起来。

　　冰幽都的宫殿底下，是一座永不熄灭的火山熔岩，滚烫的岩浆在粗砺沟壑里蒸腾不息。归一缓步走下阶石，朝背向自己站立在悬崖石边的红衣女子唤了一句：“蝶烟。”

　　蝶烟闻声侧过身子，扯下面纱，欠身请安：“冥皇殿下。”

　　归一没有看她，只是微微颔首算作应了，而后步至悬崖边，垂眸看向这座巨大的赤炼狱，蝶烟在旁将琉璃岛上所发生的皆事无巨细得娓娓汇报，归一边听边伸出手掐诀念咒，口中说出的话不带丝毫感情：“他还是这个样子。”

　　赤炼狱中央的座台上，困缚着一条双翼白龙，它正蜷伏酣睡，忽然间睁开眼，湛蓝竖瞳一刹那锁住了归一，归一的额上随之长出了一对龙角，他看着白龙绽出惨烈的笑容：“玄珑哥哥，你可真叫岚钰失望哪……”

　　蝶烟悄悄抬了抬眼皮，没敢多看，随即低敛着眉目应道：“所有事都按冥皇殿下的计划实施，只是……到了最后一刻，神皇殿下并未诛杀夜王。”隐含可惜之色。

　　归一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怅然低喃：“天父本是命吾前去诛杀夜王，只因彼时陷在雪域蛮荒收降魔族，误了差事，待黑暗之力降临时……”归一眼中已盛满了怒意与痛惜，截住了话语。

　　当年的黑暗之力并未斩断，他不仅失去了自己的亲哥哥玄珑，自己还离开琉璃岛被困在了这里，成为了雪域冥皇。

　　胸中怒火腾腾的翻滚着，如崖下熔浆，他猛地纵身跃下，利落地斩断了赤炼狱的锁链，与双翼白龙化作一起，飞出了冰幽都，盘旋在白雪皑皑的雾色之中，悠悠的回荡着岚钰的不甘：“五千年，岚钰都听你的，等都等了，玄珑你这个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