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珑令符》parasol

115、临歧（四）玄珑

　　“别说了——”李云琊怒喝着一挥手，方才落下的那数面水墙轰轰的又卷浪重来，风雨如山倒的气势，叫在场所有人都按捺不住的恐惧了起来。

　　“玄珑！”凤凰纵下殿沿，近前数步，被李云琊喝止：“都别过来！”

　　他心知轩辕世怜想以此激怒自己，垂眸不经意间扫过冷凝的尸身，忽的想起这位黑袍人在江陵巡门台外对他所言的那句——真相往往都是残酷的。

　　此刻，他真就什么都不想听，或许那只是轩辕世怜的鬼把戏，他与眼前这个疯子并未深交，无论疯子说什么，他都不能信——然而心底某处已经对真相慢慢明朗了——可大哥为何害自己？如果真心要害，又为何在军营他要用他的生命为自己挡那一刀致使终身残废？！

　　李氏……李氏皇族……

　　不！选择性忽视掉，不管是真是假，那只是作为安昊太子所经历的一段罢了。

　　他知道自己是谁。

　　那脚步匆匆还在靠近，李云琊绷紧了牙根：“说了别过……”最后的“来”字在手腕的桎梏中发出。他一转头，发现是林君澜，不由怔愣了下。

　　林君澜总能让自己莫名平静下来，在那双幽深的眼眸注视中，李云琊看到了从未变过的——又不敢想象的——深情。

　　他笑了，转正身子面对着林君澜，松了那只手后，他抬了起来，在林君澜眉宇间轻轻一点，一朵蓝色鸢尾显现绽开而来，闪着幽幽的蓝光。

　　林君澜突感脑袋一阵晕眩，紧紧一闭眼，而后睁开后，那双眸子里的情绪有了微微动荡，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李云琊没有挪开手，顺着面颊停在了林君澜柔软的唇上，来回轻轻抚摸，轻轻的说道：“敕旻……久别了。”

　　此言一出，灵仙阁众人大惊，然而曲弦子却瞥目而闭，感到深深的一股无力。“师尊？！”徒儿们唤他，他只轻轻呢喃道：“命数，不可违。”

　　每一届阁尊的使命都要守护苍祭，等候它唯一的主人——敕旻。

　　而琉璃岛的各东道主亦是更为大惊，凤凰本就靠得近，听得清清楚楚，她欲前来，突然一堵强大灵墙拦住了她的去路，以及后头跑来的合踢四人。

　　合踢怒道：“好啊，居然是敕旻！藏得可真深哪！叫我们好找啊！”

　　凤凰这次没有阻拦合踢，她双目通红瞪着林君澜，又看向李云琊：“玄珑！玄珑——”声音里隐含不易察觉的紧张。

　　轩辕世怜就在他们身旁，不明所以，但看两人互相注视的过于专情，便趁机挪步悄悄退身出去，绕过那株树木后，不料却被林思牧三位少年拦了，张小宁未待出剑，林思牧与墨竹依已先出鞘横在轩辕世怜脖颈处，张小宁站在两位少年身后冷声开口：“现在这座岛已被水墙围困了，轩辕门主还想去哪儿啊？若有好的出路也带上我们罢！”

　　轩辕世怜只是盯住林思牧那张有点显白的脸，沉默着笑了。

　　李云琊用海水墙围了琉璃岛，用灵墙拦了闲杂人等后，他就这样静静等待林君澜的记忆如他一般一点点回来，再静静看着林君澜无声的落满了一脸颊的泪水，故作诧异道：“你哭了？！”

　　林君澜心念一颤，慌忙撇过脸，生硬的说道：“没有。”

　　“当年亲眼瞧着我身死时，都不见你落一滴泪呢，那会儿我还在想，人族是不是都如你这般铁石心肠啊……”

　　“玄珑，”林君澜转过脸，“为什么要救我？”

　　李云琊装作很认真的样子思忖了好一会儿，皱了皱鼻子，为难的说道：“你不是知道的么。”

　　林君澜仍顾只看着自己，看得李云琊老脸有些红，他便又打岔道：“诶，想起来一件事，这次去花墟城，在镜月湖泉眼里，我看到了你……在成为敕旻前的你。”

　　林君澜忍不住的又落了两滴泪。

　　“别哭啊……”李云琊用指腹温柔擦拭，喃喃着道：“我记得有一次在骊山，我喝多了，戏弄了你一下，你可真凶，把我狠揍了一顿呢，那时候我才刚刚把你救下来，真是好狠的心哪，怎么过了五千年，你倒爱哭起来了……”

　　灵墙外，凤凰使力拍打着结界，闷闷的嗓音穿透而来：“玄珑！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你不要再犯傻了！”

　　李云琊充耳未闻，但面色却在不经意间沉了几许，他咳了咳嗓子，问道：“时间不多了，久别重逢，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林君澜道：“说什么？”

　　李云琊道：“唔……在九重山最后一次，我问你的……”

　　林君澜忽然大踏一步上前拥住他，将最后两个字全数堵在了唇齿间，李云琊先是微微惊讶，而后反客为主，灵巧的小舌互相追逐，两人仿佛用尽所有的气力，尽情拥吻，向世人宣告着他们的爱意，谁也不许质疑。

　　良久后，两人才稍稍分开，林君澜喘着热气回应道：“是这个答案么。”

　　李云琊噗嗤一笑，舔舔唇隙：“敕旻，你怎么变坏起来了。”

　　林君澜反问：“我有好过么？”

　　“你很好，”李云琊极其认真的看住他道：“特别的好。”

　　林君澜极轻的笑了，李云琊也跟着笑了起来，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了他们二人，住进彼此的心房里，谁也进不去。

　　灵墙的结界有些薄了，合踢四人协助凤凰努力破阵，李云琊暗暗掐诀，加固了些许，尽管如此，凤凰的说话声比先前听起来要清澈了许多。

　　她扬声道：“玄珑！看清楚了！他是夜王——黑暗之子，世间的灾难之源！当年天父派遣你离岛去往灵陆，诛杀黑暗之子，可你呢，你用尽自身神力，助他化尽黑暗之力，蜕变为尘世明珠！他是渡门的夜无君，是要吞灭世间生灵的夜王，你这傻瓜为何要这样做！”

　　环形灵墙隔得远，凤凰边说边急惴惴往离得近的地方挪动着慌乱的步子：“神皇与夜王，只能活一个！这是天父的预言啊！无人可改！玄珑——来不及了！夜王就快苏醒了，擎古大阵一破，灵族危矣！人间危矣！玄珑——”

　　李云琊暗暗攥紧拳头，他又怎会不知——双瞳合并，玄珑令出，他回来了，敕旻也必将会回来，九重山下压住的黑暗之力也会重返敕旻之身，夜王随之苏醒。

　　他们都心知肚明！

　　林君澜稍抬起手，李云琊劈手一夺，向后旋了两身，林君澜道：“玄珑……给我。”

　　李云琊持起苍祭，端看一番：“你要用这把我送你的剑，做什么？”

　　林君澜道：“既然五千年前，你送我了，自然由我自行支配。”

　　李云琊道：“当初没有用这把剑杀你，现在也不允许它沾上你的血……”

　　林君澜还是那样深深地看着他：“为什么，玄珑……”

　　李云琊正色道：“第一次见到你时，正巧有个恶灵要攻击我，你吞噬了它，救了我……而后我天天跟着你，看你每日吞噬恶灵，救人，碰上凶猛难缠的，也不知道跑，还得我拉你回骊山，原来人间的夜王，是这么的有趣。可那时的你，是人间的异类，是被人惧怕的，却还有人愿意追随你，我看着你一手创立渡门，教会他们吸取天地灵气……”

　　他边说着，边紧紧握住剑身，林君澜额头的蓝色鸢尾正在渐渐变黑，李云琊心下一惊，凑近前来继续说道：“可他们都是凡人，不懂得何为金丹，你用自己的力量助门徒修行，他们身上来自你的能力，自也学会了吸食生灵，你很脆弱，很难过……但你从未认输，从未流泪，我知道你是冷酷的，但也知道你是善良的……敕旻！”

　　“呃……”林君澜痛苦地拧起双眉，那朵黑色鸢尾闪着灵光，黑色的瞳仁已完全变幻成了实心的黑曜石般，漆黑如深渊。

　　“黑暗来自于光明！它们不能永远占领你！敕旻！敕旻！”

　　“杀了我……玄珑……求你……”林君澜双手开始蜷缩，额头的青筋隐隐要暴了出来，忽的一把蓝色弓箭幻出，直直对着自己的额头。

　　李云琊近前拥住他，坚定说道：“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林君澜恍惚间靠在他的颈窝里：“愿，生同衾死同椁。”

　　李云琊铿锵有力：“愿！”

　　林君澜挣脱开，天空黑雾遮盖住了月亮，他缓缓升上空中：“愿，矢志不渝永世不悔。”

　　焚情幻成密密麻麻灵剑，置在云层下，布成了一个剑阵，李云琊结印使南恭予身躯浮到空中，他的灵态猛的与身体合二为一，睁开异色双瞳，悬在林君澜对面，真挚道：“愿！”

　　剑阵发出璀璨的光，照耀在所有人的身上，林君澜打开双臂，带了一丁点儿的邪气，将他的美丽浸染得更加入骨入髓，他噙着泪光一字一字道：“愿，夜夜同谐鱼水之欢。”

　　“愿！”李云琊脱口掷地，而后才反应过来，有一瞬的怔愣，而后大笑：“你变坏了。”

　　林君澜缓缓绽开笑容，与伏妖台上为他挡第二道雷霆谴时的笑意一模一样，令人惊心动魄，叫他心跳不止，甘愿沉沦。

　　“一诺千金。”

　　“一诺千金！”

　　他们俩旁若无人的在上头互诉衷情，底下已是哗然一片。

　　“这……这是要作何？”

　　“我们该怎么办，出也出不去……”

　　聒噪、愚蠢、无知、懦弱……凤凰厌恶极了这群嗡嗡响的声音，她靠在灵墙上，仰首看着上空那两抹身影，大声怒斥道：“闭嘴——”

　　立刻雅雀无声。

　　合踢四人亦是焦急的无计可施，在旁喃喃：“他们难道要……要……”

　　凤凰恨铁不成钢的瞪着玄珑，艰难的从紧咬的牙齿中挤出两个字：“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