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门神》鱼日日

9、心障

　　妖邪闯入九川城一事，如今闹得是沸沸扬扬，城门封闭了整整两日两夜后再次开放，进城的百姓却远不及当初那般多了。相较于尚且还在观望之中的商旅百姓，城外长队中交相攀谈的，多为受命前来驱除妖邪的各派修士道人。

　　是日，城外阴云层叠、遮天蔽日，入城人群中的氛围远不及数日前那般热烈。众人之中或有眉心微蹙、或有低声嘱咐，四处弥漫着紧张无奈的气氛。只见人流最后头，抱臂观望的万言疏沉默片刻，犹豫着呢喃：“也不知城中如今如何，现在是否是进城的好时候……”

　　话音落下，便听得一旁红衣女子笑着解释：“只怕此刻，才是九川城长久以来最安全的时候……你可曾见过如此多修士道人齐聚于此？”

　　万言疏一愣，摇了摇头。

　　“这便是了，哪个妖魔鬼怪不长眼，此刻现身岂非自讨苦吃？”说着，眼看队伍行进不少，梁叶拉着她的衣袖上前两步，“一会儿你我须得时时不离，若非意外，近些日子还是不要在此地多做逗留了。”

　　“有一事我必须如实告诉你，门神画是我在路旁随手捡的，也不知是什么人落下……至于能否真正找到门神画的来处……”

　　“无碍。”梁叶闻言也只是轻轻一笑，面上没有任何紧张或遗憾的神情，“我不过是想找到我的来处，最后再见一眼我的故乡罢了。”

　　“你的故乡？”万言疏静默地凝视着她片刻，旋即与她并肩入城，二人行走在渐渐恢复繁华热闹、算不上清冷的集市间，低声呢喃，“神仙……也会思念自己的故乡么？”

　　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梁叶笑着摸了摸对方的脑袋：“你还小，未曾离开过自己的故乡，自然一时不知思乡之情究竟是什么体会。”

　　“我不小了。”万言疏倒是十分嘴硬，躲开了对方的手，“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故乡，你说的什么思乡之情我不明白。”

　　梁叶微微一顿，瞧见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迷茫和漠然，进而收敛了些许笑容，面色平和地望向街市上偶尔往来的孩童和爹娘。

　　街市的风掺杂着令人动容的烟火气息，仿佛许久未曾体验，梁叶竟一时沉迷于此，难以自拔。她见一旁的孩童追逐间不慎摔倒，温柔地将其搀扶起，送到对方娘亲手中。

　　“你一点也不像个将军……”

　　反倒是在旁万言疏的低声呢喃拉回了她的注意，梁叶没忍住轻笑一声：“你觉得将军应是何模样？”

　　万言疏思忖片刻，旋即拍了拍胸口，内里藏着的正是那张绘有武将的门神画：“至少应当像画上那般威风凛凛、震慑旁人。”

　　梁叶缓缓起身，跟着她继续往集市另一头踱去：“画上的模样是用来震慑恶人的，那一家人怎会是恶人……”

　　万言疏没有说话，想来她明白对方话中意思，只是她不甘心，闻言微微侧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适才说，想回故乡看看，你难道不知自己的故乡身在何处？缘何要借门神画去寻……”不得不说，万言疏神思机敏，很快便察觉到她话中些微的矛盾。只是面对疑惑，她不再向数日前那般针锋相对，语气也难得和缓了些。

　　“因为我忘了自己的故乡在何处……”见对方眼底划过一丝困惑，梁叶笑着解释，“这些日子我总在你面前自称门神，但说到底，我也只算得上是个半神。”

　　“半神？”万言疏忽而顿住了步伐，眉稍微跳。

　　“还记得我曾与你说，你是第一个将我从那片黑暗中释放出来的凡人……当年立地飞升之后，我并未像其他功德深厚的神官那般，立时受封，反倒受心障困扰，居于黑暗中迟迟不见天日。一位神官告诉我，待我真正除去心障之日，便是我重归神位之时。”

　　万言疏小心地四下观看一眼，确认身旁无人窃听，这才微蹙眉心：“为何要将这些话说出来，若是城中妖魔未曾离开……”

　　“放心，附近并未有妖魔窃听，我告诉你，不过是想让你明白，我并非为了利用你才追随你一道。”

　　万言疏当即愣住，面上积聚的脏乱土灰，也没能掩盖住她一双好看的眼睛下，划过的丝缕诧异。良久才听她询问一句：“你被困心障多久了？”

　　“几年，几十年……具体的我也不太记得了。”梁叶笑着摇了摇头，面上不见分毫被困许久后的伤心和不悦，语气反倒十分轻松随性，“我只记得醒来时，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你。至于我的故乡、我的家人、我过去的一切，或许是在黑暗中待得久了，都不记得了……”

　　“所以，你欲借由门神画，找到自己的过去，破除心障？”

　　她面色平和地注视着眼前身形瘦弱的姑娘，无声地点了点头。她虽忘了自己生于何处长于何处，可她依旧记得那里的山清水秀、宁静祥和，若有朝一日能亲临，她定会第一时间忆起。

　　说话间，二人已然来到了一处香火兴旺的庙宇前。许是近日来妖魔袭扰，集市上的景色虽不如往日热闹，可来往进出庙宇的信徒却一夜之间涨了不少。庙宇之上香火缭绕，门前横着的牌匾上，正端端正正刻着“金龟庙”三个大字。

　　“这是……”

　　“门神画便是在庙门前拾得的。”万言疏不紧不慢地解释，随手一指门外人群后的一处偏僻角落，“那日我正在躲人，恰恰便在那处角落发现了这张画，许是什么人进庙参拜时不慎落下的，我见它长得与别家别户门前贴着的门神画十分相像，便顺手带了回去。”

　　二人当即越过人群，来到她方才所述的那处角落，可除却满地枝叶和几口陈旧的水缸，角落中什么也没有，且与外头隔着一道矮墙，寻常人压根不会找到这里，这也是为何她会选择在此处躲避追击。

　　二人拿着画，寻了数位庙中的小师傅，可几人皆说未曾见过这张画。

　　线索仿佛一瞬便断了。

　　梁叶却不这么觉得：“至少这副门神画并非来自九川城，你可知城中什么地方最易收集到消息？”

　　万言疏思忖片刻，很快便有了答案。

　　芳华园，乃是九川城最为繁华之地所立的酒楼，八方远道来的客人皆会在此亲品佳酿。因顾客多为达官或商旅，故而芳华园的消息最为灵通，届时只需询问酒楼中的小二，便知是否有人知晓门神画的消息了。

　　九川城虽闹了妖邪一事，酒楼内的生意却依旧热烈繁闹。二人在门前犹豫了许久，也不确定是否应当进入其中，只因他们身上钱袋空空，酒楼内显然不是什么便宜的地方。

　　眼见身旁人面不改色便要往里走，梁叶不动声色地拦下了她：“等等，不如还是另寻办法吧。”

　　吃霸王餐这种事，有了一，可万万不能再有二。

　　仿佛中了她们的猜测，门口迎客的小二远远望见驻足而立的两人，正要上前来迎，然目光一转，落在其中一人几近朴素的外衣上时脚步顿住。

　　看起来不像是来用餐的……

　　正当梁叶无奈之时，听得万言疏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望了一眼不远处：“你等等，我去想办法。”

　　说罢，没等她回应，便顾自一人急匆匆地跑开。她脚步轻快，形如飞鸢，几乎一瞬便消失在眼前。

　　再回来时，也不过两刻钟的时辰，万言疏却是微微喘气，额间渗出细密的汗。她胡乱抹去额前汗珠，忽而将一只青色的荷包塞进她手中：“拿着这个，进去吧。”

　　“这是从哪儿来的？”

　　只见荷包之上针脚细密地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鸳鸯，布料摸着也很是细腻，略去其中的钱物，光是荷包便已然价值不菲。梁叶很是吃惊，只见对方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别管是从哪儿来的，进去找消息最重要。”

　　还欲再问之时，对方已然扯着她的衣袖阔步上前，小二没理由将客人拒之门外，便只得迎着他们入了座，梁叶却依旧对着荷包耿耿于怀。

　　万言疏见状，一边斟了杯茶推到她面前，一边低声呢喃：“你放心，这东西是干净的。”

　　梁叶一愣，抬眼望去，只见女孩儿眼底不动声色地划过一丝低沉，她当即收起荷包，笑着点了点头：“我信你。”

　　芳华园内着实繁华气派，光是二人所处的偏僻角落便已然价格不菲，此间位置虽无法将戏台上弹唱的画面尽收眼底，却好歹是个位子。

　　梁叶正打算抬手招呼小二，远远望见堂内另一头端坐着的几道身影时微微一愣。只见那遥遥另一端，气势斐然地坐着一群道人，他们剑未离手，周遭气息似水纯粹而平和，举手投足间尽是仙风道骨。她的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在其中一人身上，那人面如白玉，发冠之上的玉兰栩栩如生。

　　是她……

　　“熟人？”万言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一眼便收了回来。

　　“算不上熟人，不过那道长确实有恩于我。”说话间，她摸索着从荷包中取出几枚铜币，可转念一想或许不妥，又将荷包再次收起，抬手招呼了小二，“替我给那桌的几位道长送壶新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