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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战死 ...

  •   攥着裙摆的手松了又紧,梁叶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我确实是来寻人的。”

      “姑娘寻得是何人?”

      她却摇了摇头。

      “那人姓甚名谁,生得如何模样?”

      “一概不知。”说到这儿,仿若记起什么,梁叶自衣襟内摸出了那张折叠整齐的画卷,“只有这信物……一位道长曾说,这幅门神画便是出自兴平村,令我前来此地寻找。”

      屋内烛火昏暗,双目并不能看清她手中拿的究竟是何物,直至她悄然将画卷搁于桌面、轻轻推至老妪面前。

      周遭静默了数息,老妪小心翼翼拾起桌上的画卷,一双布满皱纹的眉眼隐在暗处看不分明。唯一可见的便是她托着门神画时微微颤抖的双手。

      “阿婆可认得这样东西?”

      爬满皱纹的手轻柔又小心地抚摸着画卷,良久,才听得黑暗中传来一阵沙哑的“嗯”,声音中隐隐藏着哭腔。

      “阿婆?”

      老妪胡乱地以袖抹去脸颊上的泪迹:“认得……认得……姑娘怎会有这样东西?”

      “某日醒来,它便在我身旁……我心有感应,受它指引前来……”说话间,梁叶的注视轻柔地落在了老妪身上。

      沈兰琼所说对我心怀思念的,莫非便是眼前的老妪?

      老妪并未细究她话中真假,烛火明灭间偶然扫过,她得以望见对方注视着画卷的目光何其宁静柔和。梁叶心中一震,想说的话尽数卡在了喉中。

      她陷入回忆的模样像是缅怀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梁叶心中动容,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催促。

      “姑娘稍等片刻……”反倒是老妪意识到了自己的慌乱和无措,小心放下手中画卷,起身踱至屋内某一角。随着匣盒打开的吱呀作响,老妪静默了片刻,旋即折回桌旁,“姑娘且看。”

      她手中拿着的,是一卷约莫一臂长的卷纸,随着卷纸缓缓打开,梁叶的目光由好奇缓缓变作了惊讶。

      只见暗红纸张之上绘着的正是一名身披银甲、威风凛凛的女将,烛光映照下女将的面容依旧栩栩如生,看得出来这张画卷保存得极好。

      良久,梁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小心接过老妪的画卷一一比对。

      “一模一样……”她口中低声喃喃,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答案就在这儿,就在她眼前。

      “姑娘有所不知,这幅画乃是数十年前一位途径兴平村的画师所作……”

      “那位画师现今身在何处?”

      老妪摇了摇头:“天南海北,早已寻不得踪迹。”见她面露失落,老妪的目光悄然落在了她的红衣上,“姑娘可知,这画上是何人?”

      闻言,梁叶正襟危坐,示意她继续说。

      “老身给姑娘讲一个故事吧……”

      “阿婆请讲。”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兴平村尚且不知在何处,西境边坐落着一个宁静祥和的小村庄。村子算不得大,但村民丰衣足食,日子倒也清净安宁……可忽有一日,外族人的金戈铁蹄踏破了这一切,一名临近村庄的村民从外族人的屠戮下逃过一劫,骑着马赶来报信。”

      “那村民身上伤痕累累,早已命悬一线,可他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冲入这村子,留下了一句‘快跑!’众人虽不知其所言,但又何曾见过这么重的伤,当即便派村民一路前去寻查……只可惜,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

      “很快,战火便波及到了村子。村中财物尽数被掳掠,男丁死的死伤的伤,女眷或有不甘受辱触柱自尽。所有人都觉得,此生怕是要受战乱流离之苦了……”说着,老妪悄无声息地抹去眼角泪渍,咬牙切齿的模样似恨极了侵略的蛮族。

      “西境边的数十座村子,受难无一例外。他们将掳来的村民绑在一根绳上,像牵牛羊似的让他们在茫茫沙漠中徒步行走,几日几夜不吃不喝,又死了一大片。再到后来,幸存的百姓面目全非,被他们关在营帐外的羊棚里,靠分吃羊棚内的草根得以继续存活。”

      闻言,裙摆边的手无声攥起,梁叶咽下了心中愤怒:“然后呢?”

      “然后……”说着,老妪轻笑了一声,眼底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下,“然后,他们不知从何处听来了一种名为烹刑的酷刑,竟当众架锅烧火,要把孩童活活烧死!甚至强迫孩童的父母分食自己的亲生骨肉!”

      “蛮夷……简直是蛮夷!如此胡作非为,焉有人性在!”梁叶终是没忍住,呵斥出声。

      “那段时光,当真是暗无天日。”老妪悲痛得语调颤抖,意图掩面止住泪水,却盖不住泪意汹涌,浸湿衣袖。

      梁叶低声安慰了片刻,才见老妪再次抬头,目光忽而变得十分激动:“后来,她来了!那位将军来了!”

      梁叶当即怔住,错愕地凝视着老妪的双目,而老妪亦像面对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般凝视着她:“那日的营帐格外安静,天降大雪,羊棚中又冻死了几个人,大家互相抱着取暖,早已分不清抱着的人究竟是死是活。羊棚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马蹄,兵器碰撞声、厮打声、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名身着红衣银甲的将军冲入营帐,她身下的骏马疾驰如风,转瞬而过,手中长枪灵活又威武,竟直直砍下了首领的脑袋!”

      说到这儿,老妪的语调愈加激动,梁叶的脑袋也猛然间疼痛难忍。

      好熟悉……好熟悉的记忆……

      “姑娘你怎么了!”老妪脸色一变,连忙抓住她欲捶打脑袋的手,“这是作甚,姑娘!”

      她头疼欲裂,许久才缓过神来,心跳得飞快:“无妨,阿婆你继续说……”

      老妪担忧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道:“那时营帐内一片混乱,将军将敌人的首级砍下后,不过片刻便有一群同样红衣银甲的将士冲了进来,与外族人杀作一片。冬日的西境白雪茫茫,羊棚外寒风呼号,如此厮杀搏斗了半个时辰,营内的喊打喊杀才算渐渐褪去……”

      “周围静得吓人,偶有匆匆脚步声绕着羊棚来往,棚内的村民都吓坏了,无人敢上前询问……”

      “后来呢?”

      后来,只听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哗啦一声,羊棚门被打开的刹那,风雪裹挟着涌了进来。众村民紧紧拥着身旁人,将头深深地低垂,无人敢抬眼细看面前来的究竟是何人,耳畔除却风雪交杂,便只剩几道沉稳坚定的脚步,和盔甲摩擦时发出的窸窣响声。

      脚步声停在了村民们面前,周遭静默了片刻,一道清冷坚定的语调缓缓响起:“附近还有多少敌营据点?”

      “回将军,前方来报,敌人窜逃,近百里内已无剩余敌军据点。”

      默了默:“好,今夜暂且在此整顿,清点伤员和军资……为他们留些帐篷口粮和衣物。”

      说这话间,老妪眼中的光芒不比面前的烛火微弱:“将士们为村民留下干净温暖的帐篷,还送来了口粮和柴火,那位将军甚至亲自前来看望……”

      梁叶心中舒了口气:“如此说来,西境的安定离不开那位将军……后来,那些村民如何了?可是到了兴平村落脚?”

      闻言,老妪眼中的光芒显然一顿,默不作声地敛下眸去,叹了口气:“打退敌人后,将军便打算送村民去往安全的地方。众人原想着这一切是时候该结束了,终于能过上安定的生活了,可忽有一日……”老妪眼底泪水忽而再现,“忽有一日,军队遭敌人埋伏,寡不敌众……”

      梁叶蓦然怔住:“如何?”

      “寡不敌众……几乎全军覆没……”话音落下,沉寂的屋舍内只剩下老妪的低声啜泣。

      一支仅有十余人的小队奉命将村民们送往安全处,当他们再次回到被埋伏之地,望见的唯有尸横遍野、血流满地。

      尸堆中,一具身披银甲的无头女尸孤身跪坐,她的背后插满了敌军的箭雨,头颅却已被敌军彻底砍下不知去向。她的周身沐浴在鲜血中,即便失去首级,众人依旧一眼认出了她的身份。

      “队长!还有人活着!”随着小兵的高声呼和,小队队长飞也似地奔向女尸,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在女将的衣甲下发现了一具伤痕累累、唯剩最后一口气的瘦小身躯,正是一名落了单的村民。

      队长眼中含泪,小心翼翼将那村民抱出。冬日刺骨的寒风中,众人听见了一句微弱、愤慨却坚定的命令:“夺回将军首级!”

      “夺回将军首级!!”

      “夺回将军首级!!!”

      老妪手中的门神画依旧如新,几十年如一日的悉心照料令其上的颜料依旧不曾褪去分毫。

      鬼使神差地,梁叶低声喃喃:“他们……也战死了么?”

      老妪的手微微一顿,唯有沉默。

      然沉默何尝又不是答案。

      “但那位被救出的村民却活着,她翻山越岭终与家人团聚,可在遥遥山头的另一边,一位优秀出众的将军为她而死……”好似陷入自责的情绪,老妪掩面痛哭,一只手却温柔地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并非仅仅为她而死……战场残酷,浴血奋战是她的职责,马革裹尸亦是她的归宿。能不遗余力地为了疆土奋力一搏,我想她不会再有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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