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门神》鱼日日

49、进村

　　仿佛料她此刻犹豫，天光下男子俊美的容颜多了几分柔和，眉眼微敛，等她开口。

　　“这位姑娘在我苏醒之际便一路跟随，能寻得此地少不了她的功劳。我曾答应今后护她周全无虞，便不可食言。”

　　“还请梁叶神官放心，我既奉命前来助你归复，阁下的身后事便少不了我出力……”语落，仪林波澜不惊地掐诀念咒，在马车身周设下术法，“只要这位姑娘尚且还在西境一日，她的安危便由我仪林负责。”

　　“若她离开西境……”

　　“若她离开西境，亦会有其他神官一路照拂，此事我等受了涂遇青神官的嘱托，既已应下便是我等分内之事，阁下大可放心。”说话间，他的目光轻扫过马车中人，仿似有所感应地略一挑眉，旋即不动声色地掩藏，“星君曾言，以星卦命理来看，这位姑娘体内的蛊虫不日便可解开，可于修行之路继续两百余载寿数，已然远超寻常凡人……”

　　此言一出，梁叶便没有了继续耽搁的道理。她静默地凝视着女子的睡颜，意识到自己确实应当离去，这才不动声色起身。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她的今后有诸位神官照拂，不会出什么意外。

　　既如此，那便是时候离开了。

　　只可惜，没能亲口与她道别。

　　梁叶不再犹豫，微抬指尖轻轻一勾，便见一张轻薄的画卷自言疏怀中缓缓飞出，落在了她的掌心。她替言疏挡下了不少劫难和伤口，然许是兴平村呼唤的影响，画卷之上原本斑斑点点的痕迹此刻却尽数褪去。

　　她张了张嘴，半晌也不知当说什么，只得顾自转身，将马车留在了身后。

　　身影越过仪林的当即，便见俊美神官眼底带笑地向着她的背影行了一礼，一阵轻风拂过，他随之散去不见踪迹。

　　许是兴平村的感应，手中门神画愈渐兴奋，梁叶心底却并未像预料中那般愉悦，直至远远望见荒漠尽头浮现一抹痕迹，她这才心头一震，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那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村庄，傍水而居，村中人丁兴盛、牛羊结群，更有商旅往来其间。

　　她伫立在村口，却只觉眼前的景象熟悉又陌生。

　　梁叶揉了揉眉心，这种熟悉的感觉令她安心，可道不明缘由的陌生却又令她心中慌乱，她便这般立于村口沉思良久，久到仿佛化作人石。

　　村外歇脚的商旅望见村口那抹红衣身影，踌躇了良久才上前来招呼：“不知这位姑娘可是在等什么人？”

　　她一身红衣虽无饰品点缀，可商旅走南闯北到底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这衣着的布料质地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家可供穿戴，且姑娘周身气质凌厉，怎么看也不像是村中人。只是商贩思来想去，也忆不得究竟是从何地见到过这一身装束。

　　梁叶闻声侧过头来，撞上一张久经风霜而布满细纹的面庞：“并非等人。”

　　“那就是在找什么人？”

　　梁叶摇了摇头，忽而又点了点头。

　　“你这姑娘真有意思，看起来不像是西境本地人吧……”见红衣女子的目光再次向自己递来，商贩嘿嘿一笑，拍了拍胸脯，“姑娘不必担心，我只是见你在村口站了许久也不见动身，上来询问一二罢了。”

　　“你对这村子很熟悉？”

　　“这你可就问对人了，我刘二走南闯北什么地方没去过，眼前村庄名唤兴平村，别看它平平无奇，地理位置却是极佳，来来往往的旅客商贩谁人不曾在这儿落过脚。若不然，也便不会接二连三地引来外族窥探、战祸不断了……说起来，村子里的角角落落我再清楚不过，姑娘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我便是！”说话间，商贩颇有几分得意地挺起胸膛，一派过来人的老练模样。

　　“既如此，阁下可知村中是否有一座庙？”

　　话音落下，商贩显然一愣，缩回了胸膛：“庙……”他冥思苦想，仿佛真被问住了一般，“这村子天南地北的人都有，却不曾见何人供奉香火……不知姑娘你找庙作甚？”

　　商贩狐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仿佛有所防备，梁叶这才略一点头：“我从南疆来，本是为家中生意前来探路。家中有规矩，无论途径何地，须得先行进庙与神灵打声招呼，得了神官指点方能一路生意畅通……”

　　“竟还有这种说法。”商贩将信将疑，“姑娘莫怪我防备，看你的模样口音并非外族人，我便与你实话说了罢。数十年前西境边境战火不断，这村子也遭遇不少祸患，所幸朝中派出得力干将镇压，这才打退外族来犯。这几十年来明面上看着相安无事，却屡屡有可疑的外族人混入其中企图再犯。”

　　梁叶闻言一怔，忽而觉得眼前这商贩十分有趣：“可我适才见进出兴平村的人中有不少生着外族人模样的，许是得了通关文牒前来做生意的寻常百姓。缘何不防备他们？”

　　“嗐，你也说了，他们得到了通关文牒，自有官府管束，可怕的是那些混入境内并无记录在案的黑户……”商贩的声音愈来愈轻，义正言辞的模样仿佛身负重任、亲眼见了那些混入境内的贼人。

　　梁叶忽而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你们这些小年轻别不信，家中先人可是经历过战火的，贼人狡猾得很！”

　　梁叶收敛了几分笑容，然眼底依旧掩不住情绪：“我信我信，可这与我方才说的庙有何干系？”

　　说到这儿，商贩略显无奈地轻叹一口气：“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自数十年前西境战乱，朝中派兵前来镇守以防不测。明枪虽是挡下了，然暗箭难防。你可知比长剑铁器更可怕的是何物？”

　　红衣女子微微一顿，眼底的笑意褪去了些：“是人心。”

　　“哟，小姑娘还挺机敏的……不错，就是人心！传闻近些年贼人时时派暗使混入境内，为的就是传教……可传教是假，散播诋毁我朝才是真……西境远离朝堂，天子触手不及，若真让他们得逞了，那可绝非刀剑所能解决的！”

　　见红衣女子陷入沉思，商贩有些洋洋得意地抬起下巴：“如今姑娘应当明白了吧。”

　　所以，村中人数众多，信仰各不相同，无庙便也说得通了。

　　既如此，她又该去何处寻那位苦苦等她的人。

　　商贩又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见她兴致缺缺，便不再打扰自行离去，徒留她一人依旧立于村外。

　　夜幕渐渐落下，寒意骤然来袭，然她身为半神是感受不到冷的。她能察觉门神画的指引，她想找的人就在村中，可心下竟无端犹疑起来。

　　“姑娘……姑娘……”身旁传来了一阵老者的轻声呼唤，见梁叶投去目光，佝偻着身影的老妪笑着向她招了招手，“姑娘站了许久，不知可要进村？”

　　她默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再晚些，便要封村了……”老妪的话沙哑低沉，融入夜色极难分辨，梁叶却只觉眼前人十分亲切。

　　“封村？”

　　“姑娘是头一回来兴平村吧。”见她默然不言地微微敛下眸去，老妪低低地笑了一声，提起一旁的灯笼前去探路，她行步缓慢，精气神却十分好，“兴平村每夜封村早，若是不慎被关在了外头，不妨去村西的土瓦墙边，老身就在那儿栖身，唤我一声便好……”

　　“每夜都是阿婆负责封村么？”

　　“是啊，老身年纪大了，身子大不如前，但总该找些事儿，不至于被村中人抛下……”老妪便这般领着路，直至站定在一处客栈前，瞧见屋中烛火俱灭，这才颇有些遗憾地转而凝望她，“瞧我老婆子腿脚不便，耽误了姑娘入住客栈……”

　　“阿婆说的哪里话，分明是我自己耽误了时辰。客栈下了钥便罢，稍晚些我自会去寻安身处……天色不早，恐路上危险，不若我送阿婆回去？”

　　老妪深深看了她一眼，旋即热切地笑了笑：“那便有劳姑娘了……”

　　二人摸着夜色一路往村西而去。虽说脚下所立之处是座村庄，规模却不比一些热闹的镇子小。二人走了约莫两刻钟，才瞧见几间错落有致的房屋坐落于土瓦墙边。

　　再往内走，才发现屋檐处处紧挨，屋群外是土坡，与别的房屋隔开，粗略数去足足有数十户。

　　“这些屋子……怎的与其他房屋相隔如此远？”梁叶低声呢喃，恰恰落入老妪的耳朵。

　　老妪已然打开了自家房门，点了烛火邀她进门坐坐：“此间数十户人家，在兴平村落脚已有数十年，在我们入村那时，兴平村还只是个人丁稀少的小村庄罢了。”

　　梁叶眸中神光一定：“所以……阿婆已在这儿生活了数十年？”

　　“不错。”老妪为她斟了杯清茶，“姑娘来可是为了寻谁？”

　　仿佛猜中她心中所想，老妪面色和善地摆了摆手：“若是不愿说便罢了，老身在这村中每日能见南来北往数不尽的人，或是经商买卖，或是寻人踪迹，见的多了，自然知晓人人眼底藏得究竟是什么……我见姑娘眼底明净，却多了些茫然，可是走入困境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