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门神》鱼日日

36、重启

　　严琦玥当即将长剑护在身前，寻了一处稍缓的土坡藏身，未免周遭狼群发现自己的踪迹，她特地隐去了浑身上下用以抵御夜寒的灵力。一时间，铺天盖地的寒冷将她尽数包裹，苍茫的天色也恍若冰层压身，极致的空旷与孤寂更显得狼嚎似鬼魅。

　　她俯身等候片刻，未免一举一动产生细微声响，待狼嚎声稍有退却，这才尝试着静心凝神、极目远眺，锐利的眸光轻易便透过荒漠戈壁，望见不远处土坡之上成群结队的黄沙狼。

　　狼群所经之处，正是她方才一路赶来途径之地。看来这群狼冲她而来，一路穷追不舍并不打算放过她。

　　严琦玥轻手轻脚地缓缓起身盘腿而坐，周身的灵力早已在初入此地与狼群鬼魅交战时损耗了大半。

　　鹤临山位居南疆，实则派内并不擅长幻境布阵，如此逼真的戈壁荒漠若非掌门和长老授意，寻常弟子比试是极少能接触到的。

　　看来，父亲也希望自己能够将宝物夺回，避免落入他人手中。

　　想到这儿，严琦玥的心境稍有缓和，而早先父亲的漠然和忽视也被她一并抛到了脑后。

　　父亲想必定是信任自己的，那她身为掌门之女，怎能轻易败在一个小小的幻阵中……

　　当务之急，应当尽快找到万言疏的去向，打败她并离开此处。

　　提起万言疏，严琦玥心底有些微狐疑，她落入此处幻阵已然许久，却未曾见到对方半分踪迹，来到荒漠戈壁的第一天，便与嶙峋怪石演化的鬼魅斗得昏天黑地，狼群望风而来，渴望分得一杯羹。孤身岂敌众人，她费劲心力留住一命，奔逃至此，如今也不知自己究竟身处何处，至于万言疏……

　　万言疏是死是活，她也不知。

　　“什么鬼地方……”严琦玥深深吸了口气，嘟囔了声，旋即抽出长剑，轻轻抚摸着冰冷锐利的剑身，剑上刻有“胜寒”二字，却也在黑暗下瞧不太分明。

　　她并未犹豫，顾自以剑锋划破掌心，瑰奇鲜红的血液顺着冰冷的剑锋蜿蜒滑落，顺着清脆的声响在沙中缓缓渗开。

　　“万千地仙，听我驱使。”她将染着鲜血的手死死压在黄沙上，感受着沙土之下生命的悦动，“以我为令，灭狼群，除鬼魅！”

　　话音落下，黑夜中沉寂广袤的荒漠戈壁竟传来隆隆轻响，随着地面表层的黄沙颤动，女子所处之处竟赫然浮现出一个容下一人身躯的沙圈，而沙圈外，无数的沙虫蛇鼠争先恐后地钻出地面，顺着女子的指示窜向狼群。

　　南疆各派，素来擅长的是虫蛊巫术、驱使地仙，门内弟子需以自身血脉定灵契、养蛊虫，巫蛊之术虽威力巨大，到底是以血脉支撑，对修行者的反噬极为严重。故而长久以来，鹤临山渐渐摒弃了损害自身血脉的修习手段，转而步入大道。

　　然鹤临山内绝无可能完全剔除巫蛊之术的影响，长老之中也有一人在百年前乃是巫蛊术出身，因而众弟子之中悄悄修习巫蛊术已然是门内心照不宣的秘事，或是将其作为对阵时一击毙命的后招。

　　严琦玥会巫蛊术，并不奇怪。

　　她在入荒漠时与鬼魅狼群争斗，灵力耗损极为严重，即便此刻恢复了不少，也支撑不起对抗狼群，既如此，那便毫不犹豫召唤地仙，损伤血脉也好过丧命野狼之口。

　　毒蛇毒虫的动静极大，狼群几乎立刻便感知到了四周的危险，成群结队地聚拢。

　　然许是密密麻麻的毒物带来的压迫过于庞大，狼群们撕咬踩死部分毒物后，便意识到对方不好惹，纷纷低吼着向后退去。

　　毒虫们穷追不舍，几乎将狼群包抄，头狼龇牙咧嘴地为身后狼群拦住毒虫去路，却猛然被一条沙地下蹿出的巨蛇缠住脖颈、轰然倒地。

　　野狼嘶叫着挣扎，巨蛇却缠得愈来愈紧，眼看着身形壮硕的野狼渐渐断了气，毒虫们一哄而上，将狼的尸首覆盖得严严实实。

　　群狼见状，忙不迭扭头飞奔逃窜，毒虫们正欲追赶上前，却忽的感受到了什么，纷纷僵足原地。

　　原来是那沙圈中的女子体力不支，扑通一声半跪在地，掌心的鲜血几乎浸湿了脚下的沙土。

　　驱使如此多的蛇鼠毒虫，还是头一回。严琦玥强撑着眼前头晕目眩之感，抬眼望去，只见诸多毒虫纷纷钻回至地底，蛊术就此中断……

　　所幸狼群已被赶跑，她暂时安全了。

　　严琦玥深吸了口气，支撑着身子盘腿而坐，然她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恢复微末的体力。简言之，她在一望无垠的荒漠中坚持至此已是强弩之末，若继续如此被动下去，只怕后果难料。

　　而她身为掌门之女，尊严令她做不出向幻阵外人求助这样的事。

　　严琦玥咬咬牙，终是以长剑支撑、再一次起身。

　　她必须亲手打败万言疏，然后离开这儿……

　　她不能输。

　　水纹镜前，众弟子面色微变，显然是被方才激烈的狼群和蛇鼠争斗所慑，加之此刻严琦玥苍白的面色，众人皆有了不祥的预感。

　　终于，人群中传来一人轻弱的低呼：“这么久不见万言疏，她会不会已经……”

　　此言一出，躁动的人群霎时沉寂下来，长久的死寂后，无数道目光投向了看台上的教习。

　　教习亦是面露难色。

　　换作寻常，便是天涯海角，水纹镜也能找到他人的去处，可为何独独这回，未曾瞧见万言疏的去向。

　　“我听说，水纹镜只能窥探活物动向，若久久不见万言疏，保不准她已丧命荒漠……”

　　“不许胡说！荒漠戈壁也好，狼群毒虫也罢，皆不过是幻阵中物，怎会轻易被这些虚假的东西所伤？”

　　“可死于幻阵的修士并不在少数，你且看数十年修为的琦玥师姐，对付狼群尚且如此困难，万言疏不过一个新弟子，毫无修行根基，如何能与幻阵对抗？”

　　“即便如此，这是掌门和诸位长老定下的弟子比试……何为比试？又怎能真正让弟子陷入危险的境地……”

　　“你……你为何如此激动地替万言疏说话？”

　　“我是在为鹤临山的弟子说话！”

　　教习眉心一跳，注视着看台下前排两位激烈争辩的弟子，挥手示意二人住口：“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水纹镜未曾显现，并不代表必定丧命，又或是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水纹镜无从发现罢了……”见众人静下心来听其所言，教习眉心微蹙，目光扫过水纹镜中晨光乍泄的戈壁荒漠，轻轻叹了一声，附耳示意一旁的随身弟子，“去请严晓慈来主持大局。”

　　“师父你去何处？”

　　教习目光扫过一旁架子上纹丝未动的模糊画卷：“为师去请掌门和诸位长老。”

　　眼睁睁目送着教习远去，人群外，梁叶的面色显得有些严肃。目光一瞬不瞬紧盯着镜中画面，门神画虽不在言疏身上，可她与言疏长久的结伴，早已在对方身上留下一缕自己的气息。

　　那缕气息告诉她，此刻的言疏正处在一片无垠黑暗与痛苦之中。

　　对方愈是痛苦，梁叶便愈是坐立难安。只因她的职责，是护言疏周全。

　　不，她不能继续旁观下去了。

　　越过人群，梁叶驻足于看台，物架上的暗红画卷悄然呼唤着她的神思，她缓缓抬头，目视着此刻平静的天色，幻阵的入口正隐藏在厚重繁复的云层后，而能够打开幻阵入口的，便只有鹤临山的修士了。

　　或者，用神力强行打开。

　　唯一的后果便是，自己的身份败露。

　　但这也好过目送着言疏丧命……

　　教习已然离去，看台下的普通弟子想必无法打开幻阵，梁叶思来想去，只能自己亲自动手。

　　手中掐诀念咒、结作神印，伴着白光涌现，原本平静郎阔的天际霎时间云雾翻涌起来。云层翻腾，风雨欲来之势铺天盖地，刹那间，人群间响起了轻微的躁动。

　　“怎么回事……”

　　其中一人掐指片刻，立时面色一滞：“是凶兆。”

　　“何来的凶兆？谁的凶兆？说清楚些……”

　　那人正要解释，狂风大作间，一双黑眸注视着看台惊诧地睁大了眼：“那……那是何人？！”

　　“谁？”旁人望去，看台上空无一人。

　　“我瞧见了，我瞧见了！就在刚才，一个红衣女人！”

　　“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没有说胡话，也没有头昏眼花，方才确实有一个红衣女人！她……她在……”修士顺着适才记忆中女子的姿态缓缓抬眸，目光看向了女子方才所望之处，“是幻阵！”

　　狂风愈加呼啸冷冽，飞叶走石几乎弥盖了众人的视线，水纹镜中的画面也忽而化作云烟消散不见。

　　黑沉沉的天际，随着一阵轰鸣巨响，阴云被骤然撕开一道口子。洞口内黑黢黢的，一眼望不见尽头，森冷幽寂令人不敢直视。

　　此间的混乱终于引起了匆忙赶来的严晓慈的注意，她注视着再一次被打开的幻阵入口，微微蹙眉。眼看着入口即将再一次阖上，严晓慈眉心一凛，掐诀念咒放出一只灵蝶。

　　灵蝶扑腾着双翅，避开众人耳目，在入口阖上的刹那，也一并消失在了洞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