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门神》鱼日日

19、临溪镇

　　夜色沉沉地笼着南疆四处的密林深山，在通往人烟的小径中，沐浴在天地灵气中的两道人影正栖身在巨树下歇息。梁叶不经意放轻手中往火堆添加柴火的动作，以免惊扰身旁人休憩。而在旁的万言疏，许是因近些日子经历了各种光怪陆离的妖魔异事，睡得并不安稳。

　　昏黄的火光映照在二人的脸上，给本就静谧的夜色增添了几分神秘，梁叶正听着火堆中时而传出的劈啪作响，忽的，眼前火光骤然一晃，只见适才还四下摇曳的明火转瞬僵在了半空，随之而来的是耳畔虫鸣俱灭、夜风止步，四周一瞬安静下来。

　　梁叶却是意料之中，放下手中拨动火堆的木柴后，抬眼望向了另一头树下出现的人影。

　　“你来了……”

　　“看你的模样，好像并不欢迎我。”涂遇青笑着扫动手中折扇，不疾不徐向着此处踱来，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一旁树下浅睡依旧蹙着眉心的万言疏，而后不待她邀请，顾自就着火光坐在了一旁。

　　“莫要打趣，我请你打探的消息，如今有什么结果了？”

　　“结果自然是有……”说话间，涂遇青自怀中摸出了一副折子，正打算递与对方，熟料梁叶尚未接过，便被其一闪躲收回怀中，“这东西我可是花费了不小的精力才从星君那儿讨来的，先说好，打算如何谢我？”

　　梁叶也不急，无奈地轻轻一笑：“我欠你一个人情，待日后有机会，你只管吩咐便是。”

　　“你欠我的人情可不止这一个！”话音落下，折子便被塞入至她怀中，见梁叶不紧不慢地打开折子细看，涂遇青挪开目光，换作细细打量一旁熟睡的另一姑娘，“说起来还未来得及问你，为何要打探那聚宝斋的消息？”

　　梁叶粗略地扫了一眼折子：“只是觉得那地方不似寻常，多多了解总归不会有坏处……”

　　“是么……”她缓缓扇动手中折扇，轻柔的夜风掀起鬓角青丝，打量着万言疏的目光似了然、似无奈，见身旁人发出一声轻微的疑惑，这才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红衣女子，“怎么，没有你要的东西？”

　　“非也，聚宝斋的消息倒是十分丰富，只是为何只字不提聚宝斋的主人？”

　　“星君所言，你如今牵扯人世、尚未回归神位，未免破坏人间众生的运数，只能看这些……其余的，待你前去星君殿自行讨要，他们自然没有不给的道理。”涂遇青笑得很是意味深长，待指尖落下一道清脆的响指，对方手中的折子便刹那化作云烟消散。

　　聚宝斋入驻鬼市不过百年，其名声风头甚至盖过一众老坊市。适才她现身救下万言疏，并未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缘何那聚宝斋的主人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出现，缘何斋中气息混乱又纯粹，令人一时分辨不清此地聚集的究竟是人是鬼、是妖是神……

　　而适才所见，聚宝斋中黑袍人珍视门神画的模样，分明是曾经见过它。

　　莫非，他与这画有所渊源？

　　愈是思来想去，梁叶愈觉不可放过这条线索，可回头细寻，却是再难找到鬼市的入口。她只得趁一路南去途中，托涂遇青向星君打探消息。可如今看来，聚宝斋的主人比自己想象的愈加神秘。

　　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便没了继续逗留的打算，涂遇青起身，不动声色地打理好微乱的衣襟裙摆，而后向着梁叶略一施礼：“鬼市虽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地方，可到底鱼龙混杂，难免碰到些麻烦事，加之鬼市入口飘忽不定，神界往往亦鞭长莫及，不若继续向南，去那鹤临山打探消息为好。”

　　“所言有理。”梁叶也一并起身，回了一礼，“这几日麻烦神君了。”

　　涂遇青只轻轻一笑，目光悄无声息地看向一旁熟睡的姑娘：“还有一事我须得提醒你，若你下定决心令此女相助，须得格外小心。”

　　梁叶一时困惑不解：“这是为何？”

　　“都说人固有两面，此女心性坚定，乃是她所长，可若一旦遇上不顺遂之事，心中的固执和坚定便会成为阻碍她修行成仁的绊脚石。我只提醒你，此女心中的欲望和贪婪，非寻常人所能想象，莫说是你，换作任何一位神官前来都无法招架，若确定令她一路陪同相助，便万万不可再半途抛下她了，否则……”

　　否则，不引其向善，不如她所愿，只怕后果非她二人所能承受。

　　梁叶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当即点头示意：“多谢提醒。”

　　涂遇青不再多言，挥动手中折扇回身离去。待一身水蓝长裙的女神官消失在眼前，停留在半空中的火光才再次明灭跃动，夜风拂过，枝叶摇曳间沙沙作响，平添静谧。

　　梁叶正目送着涂遇青离去的方向，心底回味着对方适才话中的深意，忽而身后传来了一道惺忪沙哑的呼唤：“梁叶？”

　　她回过身，正巧撞上了万言疏浅睡中被惊醒的目光。

　　“你在看什么？”她缓缓直起身，揉了揉因睡姿不当而僵硬的脖颈，顺着梁叶的视线一并望去，可除却一片漆黑，什么也没看清。

　　“没什么……距离日出还有约莫一个时辰，再休息会儿吧……”熟料话音刚落，便见对方将自己枕于脖颈下的包袱推到了梁叶怀中。

　　“换我来守夜。”

　　闻言，梁叶没忍住噗嗤一笑：“我非凡人，无须休息。”

　　万言疏不动声色地挨着她入座，口中低声呢喃：“那便这般坐着也好……”

　　她学着梁叶的模样，往火堆中添加柴火，一根接一根，仿佛意图借此来缓解二人之间略显静默的氛围，直至身旁传来一声低低提醒“天快亮了，可以不用再添了”，她这才止住手中的动作。

　　注视着她的侧脸，梁叶不由得思忖起适才涂遇青所言、此女心中的欲望和贪婪非常人所能想象究竟是何意……

　　欲望、贪婪……她与万言疏相处的这些日子来，她虽偶尔表现出不甚平和的脾气，可心底却是仁慈的，她实在难以将这两个词与眼前这个乖顺又倔强的姑娘相联系。

　　被梁叶这般盯着，万言疏悄无声息地微微侧头，掩去另一侧耳根的微红，她随意拨了拨火堆中的木柴，低声喃喃：“梁叶，前些日子，你去了哪儿？”

　　“前些日子？”她微微一愣，移开目光，“我以为自己时限将至，便在黑暗中等待下一个将我救出去的人。”

　　执着木棍的手无声一顿，万言疏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对不起……”

　　“这话不必再说了，我没有怪你，换作是我在场，也绝不会让你冒着生命危险与狸奴拼命的。”她的语气温和极了，笑着的模样好似能拂去任何人心中的不安和愧疚，“只是，门神画被妖火焚烧，我如今的神力尚未恢复至往日境地。”

　　万言疏心下一急：“对你的身体可有什么害处？”

　　“无非是费些时日恢复神力罢了，不必担忧，只是接下来数月，因神力受限，我无法在众人面前维持人形，仅能让你看见我的模样。故而若是遇上什么凡人间的麻烦……”

　　万言疏却是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不少：“你无碍便好，不必忧心，我一定不给你惹麻烦！”

　　一双眼蓄满了星光，梁叶没忍住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忽觉眼前的姑娘像是变了个人，哪里还见过去一身的锋芒。

　　“前些日子我在途中救下一个鹤临山的修士，知晓过不了多久便是南疆各派招收弟子的好时机，我打听过了，往南去约莫数十里便是临溪镇，今年各派招收弟子皆会在此。”

　　说这话间，天色已然有些蒙蒙亮，潮湿的雾气充盈四周，柴火堆中的火光也愈渐熄灭。

　　梁叶随手挥去了火堆留下的痕迹，随着身旁女子一并起身：“想来那日在九川城撞见的女修，此刻也差不离应当回去了，只望你我能在鹤临山顺利找到门神画的线索。”

　　“你放心，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帮你找到。”万言疏难得收敛了笑容，多了几分往日未曾见过的认真。梁叶被其目光触动，心下前所未有的明朗舒畅。

　　“那我便要仰仗小友咯！”

　　两人沿着林间小径向南而去，很快便上了官道，二人搭上前去临溪镇的驴车，不过片刻，便遥遥望见了一座掩映在山丘间的城镇。城镇傍水而居，一条天然且宽阔的河道将其包裹在中心，与外界隔离。只是城门望着虽近，驾车而去却免不了要些时间。

　　二人乘着驴车，时不时便向临溪镇的方向观望一眼，可每每回过头，皆会对上一双清澈干净的眸子。

　　与他们同乘驴车的，还有一对带着小儿的年轻夫妻，他们有说有笑，面对着独自一人出现在官道上的万言疏，随和亲切地应允了她上车的请求。他们并不知这位陌生女子身旁还跟着一道不可见的神灵，也不知她一个外乡打扮的女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夫妻二人虽不便问出口，然他们怀中的小娃娃却睁着一双干净的眸子，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车上多出的漂亮姐姐，一边打量，还一边发出咯咯的笑。

　　未曾与小儿相处过的万言疏不知所措地盘坐在车尾，忍受着一旁梁叶时不时发出的憋笑声。

　　“姑娘进了临溪镇可有什么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