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归来的omega[星际]》乌色鎏金

9、逃离小行星

　　泽维尔觉得自己正往岩湖的底部坠落。

　　周遭光线越来越暗，世界完全黑了下来，就在他以为这场漫长的下落永不会结束时，伴随着水面涟漪声，他轻飘飘地掉入了一个明亮的地方。

　　他看到自己正大步行走在军校的走廊上，依稀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夏天灿烈的阳光透过大块的玻璃射入走廊，将空间的每个角落都照得无比明亮，纵然室内开着恒温器，在这样的日照下也难免闷热。

　　军校里都是血气方刚的alpha和beta，哪儿受得了这温度？一下了课都立刻解开衣扣，或把袖子挽起来，或干脆把衬衫脱了里面穿着背心，练练叫苦地用手扇着凉风。

　　但泽维尔从不这样。

　　他的军校校服永远板正，扣子一路扣到最上面，冷淡素净的面孔纵使在最炎热的季节里也不带一点儿燥汗。

　　此时他步履匆匆，径直走向了半开着的训练馆大门。然而还有四五步路时，黑色的军靴却骤然一顿，停在了门外。

　　里面传来对话声。

　　“哎，这衬衫是谁的啊？怎么扔在板凳上？”

　　“上节课是驾驶系的吧？我看见荣莛师兄把衬衫脱了扔到一边儿了，可能是他的，下课以后拉在这儿了。哎，你们谁跑一下宿舍楼，给师兄送一下呗。”

　　一阵松散的脚步声，随即衣服窸窣，似有人捡起了荣莛的衬衫。

　　“嘿，你说这也奇了怪了。荣师兄这么牛逼的人物，怎么看起来比咱们要小上那么一大圈儿呢？你看着衬衫也是，往我身上一比，还不够遮我胸呢。”

　　“你他妈别拿你那臭手摆弄师兄的衣服！”有人笑骂，“荣师兄是beta！能跟你比吗。再说你块头是够了，一上机甲格斗场，不还是被师兄按在地上暴揍？”

　　屋里迸发出哄堂大笑的声音。

　　而门外的泽维尔怔住了。

　　他们在说什么，荣莛omega的身份不是已经暴露了吗？

　　而紧接着他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回忆。那时他和荣莛都还在上军校，而荣莛还是众人眼中的beta，那时的一切都还没有崩坏。

　　于是他放松下来，沉浸于这段如梦的回忆，静静听着屋里的对话。

　　在众人的讥笑声中，最早说话的那个学生愤慨地抗议了几句后，嚷道：“我他妈真不是找事儿！其实我真觉得师兄跟咱有点儿不一样，还有他身上的味道——怎么会那么好闻……”

　　众人的笑声更响了， “你还说你不是变态！敢偷闻师兄香水的味道！”

　　“哎沃日真不是香水！我——我跟你们说不明白！”

　　那学生不用看肯定也窘得面红耳赤，磕磕巴巴了几句后他声音减低，嘟哝了声，“……奇怪？难道只有我能闻到？明明是一股花的味道，也不甜，淡淡的，还挺好闻的……”

　　他的声音很低，其他人只顾着调笑，根本没听见。

　　唯独这低渺的声音一句飘入了门外泽维尔的耳朵，如一道闪电，击中了他的身体。

　　他知道这学生在说什么。

　　那是野玫瑰的味道，带着些许木质的气息，让人想起迟夏早秋时山野里最后一束盛放的花。

　　他在荣莛身上闻到这股味道后，曾买了一大束野玫瑰摆到了自己的卧室里，企图能获得一夜好眠。然而没用，那股气息萦绕着他，只会让他呼吸更加急促，心头更加火热，如同睡在一片火炭上，半夜甚至会从燥热中惊醒。

　　后来他把那些花都扔了。

　　但满屋的幽香却留了下来，渗入了他的枕头、床单和薄被，与他纠缠入睡。

　　“行啦，你别扯淡啦。赶紧把衣服还给师兄是正经。走了走了。”有人说道。

　　里面的人嬉闹着，已结伴往门口走来。泽维尔陷在方才自己的情绪里，意识到时已经躲闪不及，迎头与出门的几个学生撞了个正着。

　　“泽——泽维尔师兄！”

　　几个学生都被吓了一跳，打头的甚至往后退了一步，瞪大眼睛看着杵在门口的高挑青年。

　　泽维尔：“……”

　　“您——”学生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用了敬语问道，“您是来找人吗？……还是有事？”

　　泽维尔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收紧了，他有一丝无人能察觉的窘迫，仿佛有什么心中的隐秘被这群师弟们给撞破了。

　　“我……”

　　他正想说自己只是路过，目光却忽然落在了其中一人手上拿着的衣服。

　　荣莛的衬衫。

　　“给我吧。”

　　泽维尔忽然向那个学生伸出了时候，神色淡然，仿佛是理所当然。

　　几个学生都愣了，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有人道：“这是荣莛师兄的衣服……”

　　“我知道。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是荣莛让我来替他拿衣服的。”泽维尔的手又往前伸了点，“给我，然后你们就走吧。”

　　他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自然不会有人反对。再说了，谁又会想到堂堂军校的天之骄子会为了一件脏衣服而撒谎呢？

　　学生们恭敬地把衬衫奉到了泽维尔手上，然后一窝蜂越过他，推搡嬉闹着远去了。

　　泽维尔攥着那件薄薄的衬衫，直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才缓缓地、几不可闻地出了口气。

　　那句谎话几乎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

　　他甚至都没有因此而产生什么慌张或自责的情绪。

　　仿佛荣莛的衣服就该让他来拿。仿佛他们就该如此亲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垂在身侧的大手痉挛了下，修长的五指深深埋入衣料中，拇指和食指轻柔地摩擦着纯棉那柔软的质地，似在品味着什么狎昵的心事。

　　明媚的阳光照在高挑青年的身上，将他浓密的睫毛染成金色，那雪白英俊的侧脸上渐渐升起了一抹红晕。

　　若是他现在把这件衬衫凑至鼻端，是不是还能闻到那令他每夜辗转反侧、心火沸腾的野玫瑰的味道呢——

　　“泽维尔。”

　　泽维尔倏地回过头，手中的衣服猛地藏到身后，仓皇向背后望去。

　　一个人影站在阳光外的阴影里，看不清脸。又或许是他潜意识里对那个人的脸厌恶到了极点，即使是梦境回忆，也对此人避之不及。就连这人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重重的回响：

　　“那是……荣莛的衣服吧……你拿着干什么？把他……给……我……”

　　希德。

　　就连这个名字，都让他恨之入骨，巴不得扯烂咬碎再吐到地上。

　　你敢跟我抢荣莛？就凭你——就凭你这软弱的懦夫——就凭你也配？！

　　荣莛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是我的。

　　——

　　荣荣自然不知道昏迷过去的少将大人在梦里正发什么疯。

　　他正忙着从里昂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回地牢里救拉里。自己人还在对方手中，办起事儿来终归束手束脚的。

　　而他逃离会议室的方法十分简单，甚至还带着几分古典主义浪漫——

　　翻墙。

　　只能庆幸20小行星的安保系统甚至还比不上古地球时期，就算政府大楼的外立面上趴了个蜘蛛人，也愣是没一个人发现。这要是换了首都星的任何一座建筑，荣荣头刚往外面一探，就能被巡航的监视器射成筛子。

　　眼下，他正颇为轻松地挂着窗沿，柔韧的身子看似危险地一荡，却稳稳地落在了另一扇窗楞上。他的体型偏瘦，手臂腰肢却修长柔韧，骨骼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只有在发力的时候才会绷起，看起来充满力量之美。

　　他三五个起落，转瞬就下了好几层楼。期间他挂着的窗户忽然有人经过，他猛一个发力靠腰腹力量将身子猛地卷了上去，直到人影完全消失，才继续往下爬去。

　　这一趟下来，只用了不到十几分钟，干净利落如行云流水。就算是军校里正值盛年的alpha军校生们，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有这样的身手和反应。

　　轻巧落地之后，荣荣隐在墙后静静等路过的守卫们离去，才疾步赶向地牢。

　　方才他被带出来的时候已经熟记了路线，此时原路返回并没遇到任何障碍。待来到地牢门前的铁门时，才终于碰到了两个把守的士兵。

　　荣荣屏息站在拐角的阴影里，听他们正在说话。

　　“真的假的？来的人……真是银河帝国12少将之一的泽维尔？”其中一人惊讶道。

　　“嘘，你小点儿声，里昂大人不让声张？”另一人斥责了句，左右看看，才又压低声音道，“那还有假？少将的机甲赤色暴风正停在离这里十几里地的荒原上呢，隔壁队的听说了，正组团要跑去拍照呢。那可是A级机甲啊！你这辈子，见过几台A级机甲？”

　　第一个人讷讷道：“别说A级机甲了……就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就连C级机甲都没上几台。大部分是连人工智能机甲核都没有搭载的飞行器。”

　　“谁说不是呢。赤色暴风也算是帝国顶尖的机甲了——当然除了先少将荣莛的S级机甲九天。”

　　“嗐，人家都说机甲九天是反银河势力搞出来的虚假宣传。你想啊，要是真那么牛逼，荣莛怎么还会把石陲要塞给丢了呢？”

　　“你说得对……”

　　他二人聊得入神，混没注意在四五步远的地方，偷听的青年已缓缓抬起了眼睫，瞳孔中明光闪过。

　　“哎你说，”本来面朝外面的守卫正好背过身去，问他的同伴道，“泽维尔少将这次来会不会是来接管这里的？”

　　“可别。咱这儿虽然科技落后了点吧，但生活压力不大啊，银河帝国管辖的地儿税太高了——”

　　他的话音未落，忽然一道快若轻风的影子猛地从阴影里窜了出来，转瞬已攀上了背心朝外的守卫的脖颈。

　　偷袭之人劲瘦的手臂骤然发力，青筋暴起，如蛇蟒般绞死了猎物的喉咙。那守卫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翻眼晕厥过去。

　　这偷袭只发生在1秒之间，另一守卫甚至才刚反应过来，慌乱地要去身手拔枪。谁知青年也腾身而起，双手借力在那晕厥却还未完全倒地的人身上一按，身体腾空，长腿凌厉向他太阳穴扫来！

　　随即呯地一声闷响，第二人应声倒地。

　　荣荣轻巧落地，甚至还有闲暇一手一个将昏倒的两人接在手中，轻轻靠墙放好。

　　“辛苦两位兄弟啦。”荣荣悄声道，从其中一人身上摸出磁卡，轻松刷开了地牢的门。

　　地牢里没关别的犯人。荣摸到拉里的牢房时，拉里正踩着房间里唯一的铁板床，垫着脚用力晃着通风口的铁栅栏，一边发出粗重的喘息。

　　荣荣抱肩欣赏了一会儿他蛮牛似的傻样，才悠闲地开口：“……需不需要我去通风口的出口等你？”

　　“哥？！”

　　拉里猛地回过头，面上闪过惊喜之色，随即又瞬间阴沉下来。

　　“你怎么跑出来的！”他扑到栅栏前，扒着栏杆怒吼，“你他妈的——是不是又□□人家了！”

　　荣荣嘴角抽搐，本想抬手暴揍拉里的脑壳，却又改变主意，一把扯下颈间的项链，暴力破坏了拉里牢房的门锁，“对！我是□□的！睡了一整个加强连就为了救你，伟大吧？”

　　拉里气得眼睛通红，伸手要揪荣荣领口，却被他轻巧躲过，疾步往外走去。

　　拉里紧跟在他的身后，还不死心，仍然在罗里吧嗦地恼道：“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儿贞操观？再怎么说你现在也是有alpha的人了，结果天天往我头上带绿帽，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啊。”

　　荣荣讥诮道：“别忘了你只是我拿来应付欧米茄保护司审查的假货，再多说一句，我就跟你一拍两散。”

　　拉里一步不落地贴着他，恨不得把荣荣的鞋跟踩掉，“我马上成年了啊！我不介意假货转正！你不如试试我，年轻有活力，保证比你在外面——”

　　两人已大步走出地牢的房门，拉里一眼扫到靠墙昏过去的两个守卫，吓得差点儿把舌头咬掉，猛地往后退了步。

　　“这——这这——”他结结巴巴地，俊脸涨红，“——你这吸阳气的狐狸精啊你！”

　　荣荣终于忍不住了，反手狠狠给了这傻小子一脑瓢，脱口怒斥道：“我让你平常多看看机甲参数，少看点古地球时代的言情小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听进去！”

　　拉里翻了个白眼，有点不屑地嘟哝了声“你再大点儿劲我头发丝都掉了”，但还是在荣荣的怒视下，弯腰将两个守卫抗进了牢房里，卡啦一声关了门。

　　“所以，现在呢？”拉里满怀期待地看向荣荣，“咱们回家？圆房？”

　　荣荣实在懒得离这个易感期将至、满脑子废料的年轻alpha，独自快步走到室外，沉声道：“近期都不能回家了。咱们先去小行星带的垃圾中转站躲一阵子。”

　　然后……

　　荣荣在心中默然了一下。

　　他和里昂本来满心戒备，以为泽维尔这次来是掀他们的老底的，结果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泽维尔现在躺在会议室里，也拿到了Alpha抑制剂，估计醒了以后自己会跟里昂解释清楚，然后便会返回首都星。

　　等他走了自己再回来吧。

　　或许不回来，毕竟该到手的资料都已到手，是时候准备下一步行动了。

　　拉里并不知道荣荣内心所想，嘴上还有些不忿，“用得着躲吗？里昂和他手下那帮废物有啥好怕的。你给我一艘机甲，我冲进去把他们轰平！”

　　“就你那半吊子的驾驶技术，连直线都飞不稳，可拉倒吧。”荣荣不耐烦道，“你的机甲呢？赶紧召唤过来。”

　　拉里噘嘴，闭上了眼睛在精神网上远程召唤自己的机甲。不消片刻，一阵轰鸣从远方传来，拉里的越野摩托自街尽头狂飙着冲来，在二人面前来了个急刹。

　　拉里长腿一迈跨到车上，扭头讨好地道：“哥，你啥时候能给我换个好点儿的机甲啊？起码上C级，能搭载人工智能的啊。”

　　荣荣坐在他身后，将头盔粗暴地按在了他的炸毛上，“我说过了，没有人工智能的机甲反而能帮助你磨炼自己的驾驶技术。现在银河军校的一些学生都被人工智能惯坏了，过于依赖机械的后果就是在真正的危机下，大脑一片空白。我给你造的这台机甲变换的模式很多，你再玩儿个十年再说。开车。”

　　“你一个捡垃圾的还评价人家银河军校——”

　　“赶紧他妈的开车！！”荣荣脱口痛骂。

　　拉里一哆嗦，脚猛蹬油门，重型越野摩托发出一声雄厚的咆哮，裹着疾风向前冲去。

　　20号小行星的整体设施虽然落后，但核心区域还是搭载了禁飞系统，一旦有未授权机甲出现就会全面触发警报。两人必须先离开市中心，才能将越野摩托变形，然后逃离行星表面。

　　回归日涌上街头的人潮还未散去，反而随着日头渐西，狂欢有了逐渐失控的迹象。

　　放眼望去，到处是火光、焚烧的浓烟和丢弃在地面的海报及面具。alpha的疯笑，omega的尖叫，夹杂着弱弱的求饶，充斥在烟熏火燎的日暮中，一片末日极乐的景象。

　　拉里的重型机车呼啸着开道，在水泄不通的车流人海中灵活穿行，直奔中央停机坪而去。

　　狂风扑面，荣荣躲在拉里宽阔的肩膀背后，咔地一声拽下防风罩，点开了光脑。

　　自己和拉里虽然被逮捕了，但并不是什么严重的案件，所以政府并没有注销他们二人的通行执照。荣荣当即申请于15分钟后在中央停机坪起飞的航路，点击了提交。

　　信用良好的市民提交申请，基本是光速通过的。荣荣下一秒就收到了通行许可。

　　一切做完，他迎着疾风抬起头，黑色的乱发下棕色的瞳孔眸光闪烁，侧头望向落于身后的血色夕阳。

　　既然来的是泽维尔，那之前从空中掠过的庞然大物应该就是赤色暴风了。看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威风，不知道泽维尔那家伙有没有给它按时上好的机油，保养做得到不到位。

　　一会儿起飞经过荒原，应该还能隔空看上它一眼。

　　“通行证搞定了吗？”拉里大声问，打断了荣荣的思绪。

　　此时他们的机车刚刚兜了一大圈避开了封闭了的主路，爬上市中心的一个高地，不远处鳞次栉比的矮房和小行星政府楼和中央广场，正沐浴在瑰丽的晚霞中，于他们的身后铺开。

　　荣荣闻言回头，随口道：“好了，你前面左转，抄近路——”

　　他的眼角在此刻忽然捕捉到了什么，到了唇边的话顿住了。

　　“知道！走近路嘛！”拉里大大咧咧地回答，轰足了马力，“坐稳了应该十分钟就到——”

　　“停车！”荣荣忽然挨着拉里的耳朵大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