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归来的omega[星际]》乌色鎏金

32、远星人的目的

　　窗外月夜皎洁，萤火闪烁。作客的人们尚未离去，在楼上还能隐约听到他们的嬉笑和话语声。

　　而此时的主卧之中，本来该尽情享受他们的新婚之夜的夫妇二人却对坐在椅子和床边，彼此之间隔着好几步的距离，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

　　“该你履行诺言了。”泽维尔的目光在荣莛微湿的发梢上一触即离，语气淡淡，“告诉我远星人和里昂交易的所有内情。”

　　荣莛耸耸肩后摊开掌心，一张全息图由他的光脑投射而出，悬浮在半空之中，“知道这是什么吗？”

　　泽维尔盯着那在细碎光影中缓缓旋转的双链条结构，“DNA模型。”

　　荣莛更正道：“准确来讲，是omega的DNA模型。”

　　泽维尔下眼睑短暂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疑惑，“你是在告诉我，这就是远星人要的东西？”

　　荣莛颔首：“我每一季度往返大望角星云两次，后舱里装的就是不同omega的DNA样本。”

　　泽维尔考虑过很多可能性。比如远星人想要星际防御图，或者某种杀伤性武器，又或许只是想在银河帝国中安插间谍……但无论那种可能性，都无法解释为他们会选择与边缘星系的一个小行政官里昂合作。

　　而真实答案，远比他想象得要简单，也更令人费解。

　　“远星人又不是碳基生物，要omega的DNA样本做什么？”他不禁蹙眉。

　　“不知道。”荣莛直言，“我花了十多年才博得里昂的信任，成为他和远星人之间的媒介。往返大望角星云都要穿过一片极为活跃的碎石带，我每次航行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搞清楚远星人要这些东西是为了什么。但现在倒好，我为了救你彻底和远星人闹掰，唯一可能知道内情的里昂被你吓得落荒而逃，我多年的蛰伏全打水漂了。”

　　泽维尔平静地与荣莛挑衅的目光对视，没出声。

　　上位多年的少将喜怒不形于色，此时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懊恼或歉意。片刻后，他缓缓抱起肩，沉吟道：“远星人要omega的基因样本，应该是为了做什么实验。”

　　可究竟什么实验需要Omega的基因样本呢？

　　明明在银河帝国看来，omega除了生育优势，其他一无所长。而远星人是高能粒子聚合体，根本不需要解决生育和人口问题。

　　难道omega的基因中有什么银河帝国尚未发现的奥妙？

　　泽维尔脑内思绪纷杂，思琢了片刻又自言自语道：“远星人和里昂的交易还在继续，这说明他们的实验并没有取得突破性的成果。而远星人的科技水平远超我们，什么实验能耗费他们十多年之久仍无任何突破……”

　　“不是十多年。”荣莛淡淡地道。

　　泽维尔抬头：“什么？”

　　“我说，不是十多年。这项实验，应该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之久。早在反银河势力占据石陲要塞前，远星人就已经开始从银河帝国盗取omega的DNA样本了。”

　　泽维尔的脸色冷了下去：“和反银河势力又有什么关系？”

　　荣莛轻轻笑了下，被冰凉水气笼罩的眉宇显得愈发漠然，似想起了什么恶劣而又充满讽刺的事。

　　他抬头迎向泽维尔的目光，咬着字，声音中带着尖锐的锋芒：“25年前的石陲要塞，被荣莛占据前的石陲要塞……可不就是一个把omega豢养起来，随时供贵族和远星人使用的地方吗？”

　　屋里陡然沉默下来，空气中凝着紧绷。

　　高大的Alpha站在窗边，月色溶于他的肩颈，仿佛将他浸在了一汪寒潭之中。

　　良久之后，他才出声，用裹挟着怒意的语气道：“……胡说八道。”

　　荣莛嘴角一扯坐直了身子，颇为讥讽地打量着泽维尔：“我胡说八道什么了？虽然这对于帝国大部分民众是个秘密吧，但少将别忘了，我可是在石陲要塞长大的。那个地方是怎么样一个丧尽人伦天理的泥潭，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石陲要塞的确曾设立过专门向omega开放的福利站和医院，但那是公益事业，才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泥潭！”泽维尔厉声道，“我不管反银河势力向你灌输了什么妖言惑众的鬼话——”

　　“放屁！”

　　荣莛猛地站起身，棕色的眼睛亮得发烫，在昏暗的光线中灼灼逼人。

　　“石陲要塞上的那些福利院就是帝国贵族的豢养所，他们将omega聚集在那里，逼迫他们以违背人伦的方式不停生育！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们开始从石陲要塞，向远星人输送omega的DNA样本——”

　　“无稽之谈。”泽维尔断然道，“帝国甚至不愿承认远星人的存在。他们怎么可能从25年前就开始和远星人合作？”

　　荣莛看着他，盛怒之下竟笑出了声来，“这么多年了，少将，你竟然一点儿没觉得议会对远星人的态度坚定得反常？他们是真不愿意相信这个种族的存在，还是怕所有人都发现了之后，会触及之后黑暗的链条？”

　　泽维尔下颌渐渐紧绷。

　　“25年前，在反银河势力占据石陲要塞之前的那段时间，是帝国生育率最高的时代，也是科技发展最快的时候。帝国连续突破了好几个科技瓶颈，媒体都说他们 ‘如有神助’。”荣莛连连冷笑，“所以究竟是神，还是拥有超前科技水平的远星人？这里面的肮脏勾当，少将还需要我仔细解释吗？”

　　泽维尔僵硬地站着，随即大步走至荣莛身前，居高临下地逼视着面前的青年，呼吸急促，“你是在指控帝国，和议会——”

　　“是呢。”荣莛低笑，丝毫不怵地回以挑衅的目光，“还有所有贵族，包括你的兄辈，父辈，祖祖辈辈。如果不是反银河势力捣毁了远星人的基因库，而保护司成立之后又强行收容了所有流离在社会面的omega，恐怕还会有第二个石陲要塞出现，压榨游离在社会面上的omega，使用他们的身体窃取他们的基因，而远星人也可能早已破解了基因密码。所以这么看来……”

　　他抬手，在泽维尔可怕的视线中，轻慢地拍了拍泽维尔的脸，满脸挑衅：“阴差阳错之间，你们这些贵人的命竟然是我们这些柔弱蝼蚁救的。可笑吗？”

　　泽维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荣莛本无意在今天与泽维尔起争执，但无奈他只要提起这个话题，心中总有万般愤慨难平，方才一不小心都发泄了出来。此时手被攥在泽维尔掌心，他的心弦骤然一绷，但还是冰冷地睨着泽维尔，毫不退缩。

　　擒住他的手后，泽维尔却没再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他只是深深地凝视着荣莛，一字字道道：“你的这个论调，和我之前的一个故人，极为相似。”

　　“……谁？”

　　泽维尔冷笑了声，“前九天指挥官，反银河势力的领袖，荣莛。”

　　荣莛的胸口一紧，面上的神色却不变，只是冷冷与他对视。

　　“说来有趣，我也听荣莛说过关于石锤要塞上有豢养omega进行非法生育实验的鬼话，但经查证，完全是子虚乌有。你的言论与他竟如此相似，这——

　　荣莛凉凉道：“我出生在石陲要塞，听过不少荣少将的公开演讲，看过一些事，受过荣少将的启蒙，这是很难理解的事吗？”

　　“好，既然你受反银河势力的熏陶如此之深，那我问你一件事。”

　　泽维尔的五指渐渐收紧，荣莛手骨生疼之余，在那凉透了的灰蓝色眼睛注视之下，心中升起几分慌乱。

　　“你说什么事儿，我不一定知道……”

　　“这件事你一定知道。”泽维尔沉声问，“20年前，石陲要塞被银河帝国军队收复的前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荣莛周身一僵。

　　如同有一把利斧劈开尘封经年的混沌，露出其下的隐秘，那隐秘在久违见光的一刹惊恐地蜷缩起来，伴随着令人痉挛的阵痛，令荣莛呼吸都一窒。他想弓起腰抵抗那痛意，但泽维尔还盯着他，他不能在这时露出马脚。

　　“……内讧。”

　　荣莛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回答道，“这你不是早已知道了吗？”

　　泽维尔浓长的眼睫下眸光闪烁，毫不留情地逼问道：“我的确知道是内讧。但是谁发起的内讧？反银河势力的荣莛和希德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又是军校的同窗，他们两人之间不可能有矛盾。所以是其他高层，还是石陲要塞当地的平民？内讧的原因又是什么！”

　　荣莛狠狠甩了下手没甩脱，怒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核心的高层！你问其他从石陲要塞出来的其他omega去啊。”

　　“当年的知情人士死的死，跑的跑，已经都不在了。军部也审问过不少从那里出来的平民，他们的不知情不似作伪。”泽维尔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荣莛，“……但你在撒谎。我能看出来。”

　　荣莛：“……”

　　这小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敏锐得令人生厌。

　　他沉默半晌，疲惫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计较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泽维尔冷道：“如果不是因为那场内讧，反银河势力至少还能与帝国再对峙10年以上。我作为帝国少将，想知道我获胜的原因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但他口气却蛮横得要死。荣莛懒得计较，迟疑了一下后叹道：“那你先把我手放开。便宜占不够啊？”

　　泽维尔立刻撒开了手，表情竟还有些嫌弃，看得荣莛想打他。

　　“当年的内讧……”

　　荣莛咀嚼着唇边的话语，停了许久才道：“反银河势力一开始是由荣莛少将和希德议员主导的，但后来也裂变出了其他的派系。内讧的具体原因我不清楚，但我猜是派系纷争吧。”

　　“因为什么纷争？”

　　荣莛不耐烦地挥挥手，“都说了我不知道。你那么好奇，自己去石陲要塞上荣莛和希德的坟头上问吧。”

　　这句话不知哪里触到了泽维尔的逆鳞，令他的脸色骤然黑沉下去，“你起码也是石陲要塞出身的人，能不能对他们有点起码的尊重？”

　　荣莛无语至极，拼尽全身力气才没露出一个“你是傻逼吧”的表情。但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纠缠，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把我知道的关于远星人的事都告诉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泽维尔冷静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追捕里昂，必须要弄明白远星人要omega的基因样本打算做什么。所有关于远星人的情报，我都会提报议会，要求他们立刻开展对远星人的研究，为之后可能爆发的战争和侵略做准备。议会可能会要你出庭，做好准备。”

　　荣莛叹了口气，“和议会那帮老顽固打擂台？那估计远星人都打到家门口了，他们还在桌子上互喷呢。”

　　“你估计误会了，我愿意帮你，但不代表我是无政府主义者。”泽维尔干脆地道，“对于帝国这座万丈大厦而言，法规和制度就是它的地基。如果我愿意绕过议会随便做自己想做的事，当年就会投靠反银河势力了。”

　　荣莛定定地站在原地，心中有无数复杂心绪在起伏，而种种浪潮最终又归于一片虚无死寂的黑暗。

　　最终他道：“怎么做是你的事，我也没权利插手，但你必须要尽快抓住里昂。如果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回去睡觉了。”

　　泽维尔点点头。

　　荣莛转身走向门口，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的那一刹那，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冲动，令他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转身脱口而出问道：“所以你也觉得荣莛和希德是叛军？”

　　泽维尔背身站在书桌前，台灯勾勒出他高大冷峻的身影线条，令他看起来像一座不可逾越的远山。荣莛看不见他的表情，半晌后听他平淡的声音传来，“……不然呢？”

　　不然呢。

　　荣莛把这三个字在舌尖滚了一遍，半晌后轻笑了声，开门径直离开了。

　　直到身后传来关门声，泽维尔才轻不可闻地出了口气，向后坐倒在沙发上。一支方才被他随手抓在手心里的钢笔滚落在地板上，金属的笔身竟已微微弯去，似承受了什么可怕的力量与情绪。

　　泽维尔双膝撑在膝头，定定地望着前方的虚空。他精密的大脑正迅速计算着现在需要他考虑的事情，比如给议会的提案，比如议会可能提出的质疑，比如荣荣方才说的那番话里究竟有没有漏洞。

　　但过了良久，他才惶然意识到，自己的大脑并没有按照计划那般运作。

　　反复翻滚交替于脑海的只有几个简单的词语——“石陲要塞” “荣莛” “坟”。

　　不可逾越的远山在此刻一寸寸垮了下去，露出荒凉而脆弱的真实面目。他将脸埋入掌心，深知自己又一次败了，今夜做起那个可怕的梦，又将被拽回多年前的深渊。

　　那个梦的终点，永远是深空之中因机甲爆炸而产生的炽亮光火。而向前追溯，无数的人与事如乱麻般纠织在一起，令他无数次在回忆的迷境中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