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低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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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人说过，F1这种比赛就像是人类社会运作的一个完美影射——无数的人做着无数的努力，日以继夜，为此争斗为此合作，最终就是为了在一条封闭的路上一圈又一圈打转得快一些。甚至还不是快很多，只有那么零点几秒。车队就像国家，双车手就像国家内部不同势力的对立统一，有时候看似第一名比最后一名快了整整一圈，但其实他们根本处在相同的物理位置上。面对着千变万化的比赛，就像不同民族、国家在历史进程里一同沉浮时一样，每个车队甚至车组绞尽脑汁给出不同的策略，阴谋阳谋都用尽，有的成了有的没成，成的可能还仅仅是因为运气好。
赛车世界之外的人看这些比赛，怕是只觉得无聊而可笑。
人类的某些特性可以说在方程式赛车里被表现的淋漓尽致。
陈晖能感到樊宸沉默中的不安。他想来是担心自己真生气了吧，陈晖想。可他又不太乐意将樊宸从这种煎熬里解救出来。在樊宸的沉默中，陈晖就想起了那段F1和人类社会的类比。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话说得挺对的。
于是他突然发动了车，对樊宸说：“走吧。”
樊宸回头看了看远处那辆自己的普惠。
“我们住的希尔顿。”陈晖说，“如果突然来一辆普惠的车太扎眼了。”
“那不如去我那。车队应该都出去庆祝首分了。”樊宸看着陈晖的侧脸，陈晖看着正前方，“我在万怡。”
陈晖拿食指敲了敲方向盘：“那车怎么办？”
“你先开回去，打车来找我。”
“我跟他们说我要出来喝酒，现在回去太早了。”
樊宸于是皱了皱眉：“你找个商业区停一晚上。”
说完，樊宸从口袋里翻出来一张房卡扔给陈晖，然后直接来开门下车走回到了自己的车边。他向来很不乐意侍奉陈晖的这些少爷脾气，一来是因为他确实很烦这种，二来是因为陈晖在他面前实在太不收敛。不过毕竟上过几次床，谁也不会对谁收敛。
他知道自己对陈晖绝不仅于床伴的想法，大多数情况下他不会对自己承认这些没有结果的独占欲。但有时候，比如今天经历过这么一场比赛之后，他也无法再回避自己内心复杂而强烈的情感。可他喜欢的陈晖并不是那些光鲜亮丽的少爷壳子，他喜欢的陈晖是剥去这些壳子之后的……一些他也说不上来的东西。
就像在赛道上，把自己和赛车都逼到极限，根本不给队友追上自己、不给车队使用车队指令的机会。就像即使如此，作为一个完美的天之骄子，他也仍旧不被好运眷顾。
樊宸喜欢的陈晖是一个车手，是一个人。
当然，他对陈晖的情感也不仅仅是喜欢，更有一些别的东西。打个比方来说，别人看他和陈晖，看的都是他们已有的成就、未来的可能；但他和陈晖看自己，看到的只有那些还没跑完的赛道——这赛道的尽头就是最高领奖台。
樊宸驶出停车场的时候，在后视镜里看到那辆CFM没开车灯往相反的方向开去了。他回去路上等红灯的间隙给陈晖发了信息，就四个数字，是自己的房间号。回到酒店之后，樊宸直接打客房服务送了两瓶酒，然后就去洗澡了。
今天这场比赛跑下来真的很累。樊宸也是站在温暖的淋浴里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一点。想来陈晖也应该挺累的。萨克逊周五自由练习赛跑了一半才突然说自己手腕实在撑不下了，体能师看过之后就和他一起离开赛场去了医院。陈晖周五连夜调车、熟悉赛道，打仗一样赶上了排位赛。周六晚上他也天黑之后才离开赛场，第二天一大早又爬起来继续去赛场调车。樊宸和工程师们聊天的时候，他们都对陈晖和CFM车队这一趟兵荒马乱表示出了深切的同情。只有工程师和技师才能切身体会到一辆车临时换车手来开会有多大的工作量。
樊宸洗完澡出来之后看了看手机，发现陈晖还没有动静。他开了瓶酒醒上，在电视上找到了这周末比赛的回看。过了大概二三十分钟，排位赛跑到第三节的时候，有人按响了门铃。
陈晖看起来甚至比刚才在车里更累了。樊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晖，把他让进房间来，下意识就跟上了两步。
只是他还没开口，陈晖先开口了：“今天好累，不做了。”
“我知道，喝点酒看比赛休息吧。”
因为樊宸的这句话，陈晖回头看了他一眼，看着樊宸洗完澡重获新生的样子，和他已经快干了的支支愣愣的头发。车手才不会在乎个人形象。跑完比赛摘了头盔之后什么个人形象也不剩了，就这样还要上领奖台或接受采访。他们刚刚跑完的比赛就代表了自己的个人形象。
陈晖把手上的墨镜放在了电视机旁，脱了外套扔在沙发扶手上。樊宸就住了个标间，但比他在希尔顿的房间大一些。陈晖看着那雪白的床单，最后选择坐在了床脚的地摊上。
对此，樊宸摇了摇头，只觉得陈晖有时候太讲究。可他穿着短裤也坐在了陈晖旁的地毯上。然后他把手里的酒杯直接递给了陈晖，看着陈晖一饮而尽了。
陈晖此时专注地看着电视屏幕里的自己，指了指：“三号弯我走大了。”
电视屏幕里，那辆CFM大半个车身都上了路肩，颠着过了弯。
他们看比赛向来是静音的，解说太吵。陈晖看着自己过弯的线，大概算了一下：“这一下损失了得有将近点两秒。”
樊宸看着画面里陈晖的赛车进了隧道。这一圈他其实看了好几遍，包括转播画面包括车手视角，并不需要陈晖的讲解。当时看完这一圈之后樊宸的评价是：“CFM没大家以为的那么慢。”
几乎就在他想起这句话的同时，陈晖说：“今年的赛车其实还是有实力的。”
这句话说得很轻，有点像在叹气。这句话后边就是陈晖对比赛无尽的畅想和渴望，还有今天的遗憾。他一定有很多想法，比如如何在赛道上将CFM赛车的优势发挥出来，比如在高速赛道他们会以怎样的姿态回到头排。
樊宸站起来把醒酒器和另一只酒杯也拿过来，给两人各自倒上，然后问：“下周萨克逊要回来？”
“他怎么可能不回来。周五他就不想走。”
说完，陈晖又点了点头：“我理解。换谁都不会想走。虽然不至于像当年劳达还有前几年的罗西那么极端，但是其实我也……杰森答应我下周周五练习赛给我跑。”
“好事啊。”
话音没落，樊宸就看到陈晖转过头看着他，毫不避讳直视着他的眼睛。樊宸听不只一个人说过自己这双眼睛好看，虽然他自己没什么感觉，但他知道敢这么直视他的人很少。
有时候连他父母都会避开。
尤其是家里最困难那几年，他妈妈辞掉了工作陪他比赛，晚上两个人就睡在房车或者motel里，他看见过他妈在夜里抹眼泪。樊宸不傻，知道她虽然全力支持自己的梦想，但偶尔也难免有怨恨。那时候他妈回避他的目光最频繁。
陈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你选择把自己买进泰雷兹，现在每场跑在十名开外的感觉怎么样？”
“很着急。”
“啊，所以其实你也一样。”
这个问题问出来之后，陈晖好像终于放松了下来，靠在背后柔软的床垫上。电视上排位赛已经跑完了，杆位的车手正在接受采访。过了没几分钟，陈晖眼睛慢慢闭上了，呼吸的节奏变得缓慢而机械。他青黑的眼圈挂了三分之一张脸，非常夸张，让樊宸感到心疼。可他又觉得没什么可心疼的，毕竟就像陈晖说的、和他自己回答的一样，陈晖是他最不可能去同情的车手。
陈晖不需要，他没必要也不敢。
有时候，心疼这个东西是很微妙的。那种感同身受出来的一瞬间，爱就再也不能否认了。
抛去这些不谈，樊宸感受到的还有心动，以及性吸引。在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之前，他就已经凑到了离陈晖只有那么几厘米的地方。陈晖的嘴唇有些干，呼出来的气息有一点微微的酒味儿。但这些都不算什么，电视上自动连播到了正赛陈晖的起跑，那才最让樊宸心动。
也是因为余光看到了正赛发车的画面，他才发现自己竟然盯陈晖睡觉盯了那么久。没一点感觉，十几分钟就过去了。
都说同行相轻，可同行一旦认可了，那是会对整个人都有滤镜的。
就在樊宸犹豫要不要亲上去的时候，陈晖突然睁开了眼。突然到让人看不出来他眼中的睡意。然后，先于樊宸的任何动作，陈晖稍稍抬了下巴，自己吻了上去。他不需要试探或询问，樊宸的眼神还不够清楚吗？
即使他们上一次这么独处可能还是半年前。即使他甚至不知道樊宸现在还是不是单身。即使他自己最近正和一个法国人打得火热。
从五盏红灯亮起，到最后一刻冲向格子旗的整个过程，是只有车手才懂的，只有车手才能互相理解的。陈晖可能因为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对亲密关系中的精神契合要求非常高。换句话说，一定程度上来讲，他只能在围场里找恋人。
他今年也才二十一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这世界上的一切他都想要品尝，都想要得到。最想要的就是冠军，就是开车在赛道上的感觉，然后就是可能的生活和恋情。然而樊宸在他看来微妙地处在“这世界上的一切”之外。樊宸对他来说就有点像今天的这场比赛，他拥有一切，拼尽一切，却也根本无法掌控比赛的结果。到头来还谁也怨不上。难道去怨变速箱吗？
年轻车手在这个阶段很少有人能真正看开这些。
在陈晖睁开眼之前，他半梦半醒之间脑子里就是这些纷乱的想法。直到他睁开了眼，才被樊宸的眼神一下子占据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头脑，烦恼是最先消失的，紧接着就是理智。因为他也真的很累了。他从下午比赛开始到现在就一直没停过的这些想法此时终于安静了下来。
对于陈晖来说，樊宸是一吨放在眼前的TNT，他实在不敢点燃它。可这吨炸药就像他应对世界的终极手段一样，再不济就真都炸了，反而给了他安全感。
樊宸并没有将这个吻进行到其他层面，可能是因为陈晖说过今天不做。陈晖也因此不太敢深究樊宸的很多做法，怕想多了TNT自燃。
作者有话说第4章 低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