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灭灯》弗rar

3、运气

　　为了让樊宸能开到国际赛事，他家卖了两套房子。
　　诚然从整个人类社会的层面来讲，樊宸家已经足够富裕，远超小康，直奔中产。如果说他穷，那未免太不公平，太过不要脸。但这样的一个家庭，仅仅支付樊宸各种租车、练车的费用，和到全国各地参加比赛的费用，就已经是极限。后来，樊宸需要的已经不再是卡丁车场的几个小时，不再是俱乐部的入会费，而是车。于是樊宸的父母只能选择卖房子。这对夫妻辛辛苦苦奋斗了一辈子，加上上一代的积累，全都倾倒在了儿子的赛车上。
　　他们最终只留一栋不到一百平的刚需房，位置距离他们上班的地方几十公里。樊宸开始到全世界各地比赛之后，卖房的钱也很快见底。樊宸18岁的时候正是他们家最困难的时候。那时候，他的妈妈为了陪他比赛而辞去了工作。樊宸自己是车手、是经纪人、是技师、是搬运工。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这一类的车手对赛车本身确实会有更深入的体会。樊宸的头脑聪明，机械方面也很有天赋。他一度考虑转行做技师，至少尽快给家里带来收入，也能一直呆在自己喜欢的赛车行业里。但是他有这个念头之后不久，可能是因为那种每场比赛都是最后一场比赛的心境，竟然开始出成绩了。
　　那些国际低级赛事的成绩，最终成了他主动敲响国内赞助商大门的底气。
　　因此，陈晖其实说的是实话——他们两个这么多年来根本没见过几次面。见过也都是在赛场，短暂的交流。因为陈晖整个职业生涯比他走得靠前，所以两人也很少出现在同级赛事里，只有两项赛事在同一条赛道先后比赛的时候，他们才会碰到。樊宸的低级赛事往往比陈晖的比赛时间早一些。因此，陈晖自然不知道，樊宸经常留下来看他的比赛。
　　是学习，是观察。也是追逐，和狩猎。
　　赞助商曾经直白地问过他：“我为什么选择赞助你，而不是陈晖？”
　　樊宸也很诚实：“因为他不缺钱，贵公司赞助不了他。”
　　只有对最好的朋友，再喝上那么几杯酒，樊宸才会承认另一个事实。
　　“你知道吗？我嫉妒他。”

　　安曼那场比赛冠军冲线的时候，也正是陈晖坐着赛道工作人员开的奔驰车回到维修区P房的时候。这样戏剧性的一幕自然被很多人看在眼里。可是导播必须要给冲线镜头，给冠军和车队共同庆贺的镜头，所以最终陈晖的落寞一幕只有维修区各车队的人们给他当观众。他沮丧而愤怒，失落的情绪让他无法注意到大家赞许和同情的目光。直到他走进CFM车队的P房，杰森·迪安亲自迎接和安慰了他，他才找回了一点点理智。
　　杰森低声对他说：“这就是比赛，年轻人。但你会做得更好的。还有下一次。”
　　对于陈晖来说，杰森是他一直想要取悦的人之一。可是杰森也一直对他有一种礼貌的疏离。有时候陈晖难免会觉得这是因为某种围场里根深蒂固的种族观念。如今，当他终于能够相对理智地看待刚刚那场比赛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打动了这位对他怀着偏见的重要人物。
　　比赛之后的欢呼和庆祝自然是不属于他的。本来，陈晖想要留下来做一下比赛复盘，但不知为何车队的人们好像都对他格外宽容，连杰森也说这事不急，让他先回去休息，找朋友放松放松。
　　杰森还让CFM的新闻官陪他一起离场，以免让他一个人应对场外记者的长枪短炮。这可是其他年轻车手从未有过的待遇。和他道别的时候，杰森甚至说了一句：“记得帮我恭喜你的朋友，他可是拿了在F1的第一个积分。”
　　在此之前，陈晖并没有看比赛结果，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位是谁。
　　当前F1赛场上他也认识几位，有些是跑欧洲赛事的时候就已经常见面的人。但陈晖没有贸然接话，而是问了一句：“第一个积分？”
　　“是啊，那位樊。他本来是第十一，你退赛之后，他就有积分了。”
　　陈晖张了张嘴，想要辩驳说樊宸不是他的朋友。
　　可又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这位已经结婚、事业有成、身材高大的英国白人，他没有说出来这句话。
　　樊宸开车回到维修区的时候，整个泰雷兹都在庆祝。樊宸却非常平静，他知道这场比赛真正的胜利者只有一个。这个人显然不是他。他为陈晖由衷地高兴，与此同时也难免有嫉妒。车被推回到P房里，他摘下方向盘爬出来，拿掉头盔的时候里边流出来不少水，也不知道是他的汗还是漏进去的雨。他和车队的同伴们拥抱、握手。这场比赛不是他一个人拿下的，这一点和陈晖耀眼的个人秀正相反。汉娜好像早早预见到他会是这个不冷不热的反应，在和他拥抱的时候，在他耳边说了句：“陈拿了最佳车手。”
　　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樊宸一进P房，眼睛就一直盯着电视屏幕不放，可已经一分多钟了导播也没有给到任何有陈晖的镜头。樊宸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真，比赛结果出来的时候，他看到陈晖退赛了。
　　他知道陈晖成绩还是最后一圈的时候CFM车队在围栏边打出了一个巨大的“CHE P3”的板子。之后就是在出隧道之后看到一辆CFM退赛了，可他又不确定那是陈晖还是罗德曼。回维修区之后他也没有开口问过任何人。只有汉娜看他的眼神里有点不一样的东西，如今樊宸明白过来那是在为陈晖惋惜。颁奖的时候，天又开始下雨。整个围场上空响着别国的国歌。
　　其实相对于车队管理层和策略组，樊宸总是更能和工程师们聊到一起，这也许和他的背景脱不开关系。一个积分倒不至于让整个车队都出去庆功，可小林还是在空动组的群里组了个局，并犹豫再三之后邀请樊宸一起加入。
　　按理说，樊宸没有理由拒绝，也向来不会拒绝这一类的局。但这次樊宸拒绝了。理由也很简单，要回去研究比赛录像。
　　丹尼看到这条回复之后就彻底抛弃了小群聊天，直接跨着大长腿两步站在了樊宸身边，上手搭住了樊宸的肩膀。
　　“你要学会放松，菲利。人都要学会放松。我知道你们中国人总是很勤奋，可你今天真的应该去庆祝！不然这一分为了什么呢，嗯？不然你辛辛苦苦比赛是为了什么呢？”
　　樊宸刚比完一个两小时的比赛，出的汗几乎可以淹了一个人。他忙着喝水，顾不上说话，只能眨着他那明亮乌黑的眼睛看着丹尼。看到丹尼说完，看到丹尼有点不好意思了，松开了他。
　　“天哪，你别这么看我，你这么看我我要心动。”
　　樊宸差点没被一口水呛死。他弯着腰咳嗽，连眼神交流也用不上了，只能拉起来丹尼带着婚戒的手指疯狂摇晃了几下。
　　丹尼看着他那个样子无奈地笑了起来：“好吧，你不去就不去吧，好好休息。”
　　泰雷兹被这么一个积分冲昏了头脑，全车队还保有冷静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樊宸，另一个就是汉娜。他们心中因为这一个积分受到的震撼远没有因为看陈晖这场比赛受到的震撼大。汉娜在回酒店的路上给樊宸发了个信息，只有一句话，“他是将来要和你争世界冠军的人”。
　　樊宸回了一个：“我知道。”
　　泰雷兹赛车前悬挂的设定一直变来变去，不仅仅是适应不同赛道那种改变，而是完全没有完成赛季前研发的那种改变。为了定下来前悬挂的这套调校，樊宸又留在赛场看了很久的数据。他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竟然还有车迷在场外等着他。
　　下了这么一天的雨，赛场到了晚上已经挺冷的了。樊宸出来之前抓了车队的冲锋衣外套穿上，这也使得他在黑暗中有些显眼。泰雷兹的涂装是黑色和亮绿色，队服自然而是这两个颜色。车迷们冲着那亮绿色就围了过去，一个一个都在庆祝他这场比赛拿了积分。
　　本来，樊宸第三场F1大奖赛就开着一辆拖拉机跑进了前十，应该算是很不错的成绩了。如果没有陈晖的这场“抓马”，樊宸今天应该也算是最受关注的车手之一。
　　“我上午见到了汉娜。”其中一个女车迷拿着手机要他签在背面，“你们怎么看今天的比赛？”
　　樊宸思考了一下：“我们今天做对了所有决策，运气也不错。”
　　女车迷点了点头：“那祝你下周末也好运。”
　　说完，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又问了另一件事。
　　“陈晖下周末还开吗？萨克逊会回来吗？”
　　樊宸对这车迷笑了笑：“这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他扣上冲锋衣的帽子，和车迷简单道别之后走向了停车场。
　　车手和车队在停车场有专门区域，单独一层，需要通过一个刷卡才能进的电梯下去。樊宸下到那一层的时候里边基本已经不剩什么车了。只有他自己的那辆普惠，和一辆CFM。
　　樊宸的脚步慢了下来。
　　CFM冲他闪了闪灯。
　　樊宸的第一反应是左右观察周围的环境。这停车区没有其他人，但有摄像头。CFM很巧妙地停在了监控盲区。樊宸放下心，朝那辆车走过去——那确实是一辆好车，他也很想开一开试试。
　　他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
　　“是因为什么？”他问。
　　“变速箱。”陈晖回答。
　　陈晖的脸被车里仪表盘微弱的光线照得影影绰绰。他的头发柔软，而且有些长了，遮住了他的半截眉毛。陈晖的五官单独看的话总是少点味道，可放到一起，有了神情，有了喜怒哀乐之后又变了，变得生动有力。樊宸知道，自己想要靠近他。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
　　“怎么样，车队有没有说什么。”
　　陈晖摇了摇头：“杰森挺满意。”
　　“那也算是好结果。”樊宸松了一口气。
　　结果陈晖毫不留情地冷笑了几声，最后好像还有点生气：“你不会真这么觉得吧？”
　　樊宸没有说话。
　　陈晖摇了摇头：“我不想你同情我。”
　　这话听完，樊宸就心软了。
　　他只能叹了口气：“陈大少爷，我最不可能同情的车手就是你。”

　　写起来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