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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李怀玉下狱 ...

  •   翌日,卯时时候,李怀玉应着时辰转醒,身侧谢长欢睡得正沉。他注视着谢长欢恬静的睡颜,本是心如食饴糖,却生一股酸涩的滋味。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但愿人长久,莫有离别时。
      看似如今风平浪静,可李怀玉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一场刀光剑影,翟霄已然不成气候,翟聿的绊脚石,似乎只剩下自己一个,翟聿若要收权独尊,那么,他必会先除掉自己这一个不可掌控的因素。
      他倒是不怕翟聿,只是,与翟聿斗法,必然九死一生,而他能保全自己,可他身边这人,孤苦无依,若是没有自己在身边,该如何在这个风云诡谲的故里生存。
      那翟聿看似对长欢有求必应,恭敬有礼,可他那样唯利是图的人,凭何会对一个与自己毫无用处的人客气。话说昨夜的事,他有一些不能当讲的话,可能长欢会觉得他心思太重,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见到的那么简单。那赵文途,他并不觉得还是一如当初单纯的模样,他的升迁之路格外顺畅,可谓平步青云,绝对是史无前例,他与天子走的近,俨然成为了翟聿放在朝中的眼睛。这样的人,对长欢表面逢迎,可转身之后,会不会是制约长欢的一把武器。有太多不可预知的事情了,他防不胜防。他真心觉得自己身心俱疲,心力交瘁,真想过一天没有算计没有防备的日子。
      可这故里,他担心的始终只有一个长欢啊。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入宫上朝,这一去迎接他的是翟聿的精心设计。这一别,他或很难见到谢长欢了。
      雍南暴乱,直至年末,包左乙已打道回府回朝复命,听说,他拿到了暴徒的口供,听说,是朝里的某个人掀起的腥风血雨。
      所有人都翘首以待,等着看这次跌入谷底的是谁,唯有翟聿,淡然不问。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都了然于胸,不出意外,只有一个。
      如今皆已在他的掌控中,无论是翟霄还是宋家还是李怀玉,只要他一句话,便是一人跌落神坛,一人得道升天。
      赵文途,一个新起之秀,连在这大殿里,都是居于后侧,可是,他跟着包左乙在雍南平乱,有功,帝王升迁以职。
      他本一个普通百姓,在白马巷里艰难生存,而如今,却能站在皇宫的金銮殿上,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他已经飞黄腾达了。
      他紧张的按着手里的东西,似乎能感受到上面翟聿投下来的视线。他屏住呼吸,震动耳膜的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这是什么,做贼心虚吗?就像目睹洪七死时的样子吗。
      他咬着后槽牙警告自己,他已经不能反悔了,他已经踏上了这一条众叛亲离的不归路,他这时候临阵脱逃不过是会落得个和李怀玉一个下场罢了。
      “包卿,此雍南一行,可有结果?”翟聿先发制人,包左乙出列先是作揖,然后回答。
      “回陛下,臣不负众望,乱已平。”
      包左乙说完,赵文途知道,这是要临到自己了。他缓缓抬起头,试图从人群里找到李怀玉的位置,终是看见了被遮挡住只露出半个肩膀的李怀玉,同别人的交头接耳不一样,他似是抱手静立,对此事不闻不问,不置一词。
      赵文途看着那人,越发觉得手里的东西滚烫,似乎要拿不住了。
      李怀玉,托谢长欢的福,一个身份有污点的罪人之子的他认识了大晋权倾天下的丞相,然后,这个人受谢长欢所托,为自己伪造身份,造假卷宗,让自己成为清白之身,入场科考,最终金榜题名。
      这个人对自己有再造之恩,可是,他好像做了一个忘恩负义之人。他对不起谢长欢,更对不住李怀玉,没办法啊,他过怕了当初的那些艰难的日子,他也想成为,李怀玉那样高高在上的人。
      他恍惚之间好像听见什么声音,他只觉得他的手不像是自己的了。
      他如被支使一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哆哆嗦嗦的呈上手里的东西,他看见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他看见了李怀玉看自己似有打量的眼神。
      翟聿拿着那纸折子,在众目睽睽之中翻着细看,脸色波澜不惊。
      所有人都以为,这雍南的暴动是罪臣翟霄策划的,毕竟,翟霄之心人人得而诛之,他想要权倾天下,夺位篡权,况且,也只有他才有能力搅动风云。只如今翟霄又因其他罪名被禁身在宗人府,如果这件事真是他主谋,可以直接正法恕罪了。
      可是,被公布出来的名字令人大出意外。李怀玉,明明这一次他置身事外,在皇城四处碰壁,又如何把手伸去了雍南,任谁都不会相信与他有关,可那确凿的字据,让李怀玉哑巴吃黄连。
      “雍南暴乱已平,但匪首指认李怀玉为主使。来人!将李怀玉押入大牢,稍后发落!”翟聿拍着龙椅扶手,似乎是被折子上李怀玉的滔天大罪给激怒一般。他的怒发冲冠,当真是一个清明的好皇帝。
      李怀玉在听见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就知道,翟聿对自己下手了,翟霄刚被他踩下去,他,就要排除异己了么。
      “陛下,微臣冤枉!”李怀玉出列,替自己喊冤。雍南的匪乱,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如今却被翟聿按在自己身上,当真是为除异己无所不用其极。
      朱涉,一个明辨是非,不任人唯亲如今又有嫡女入宫为妃,他的前途无量,可也是这样一个人,在天子怒发冲冠时,仍会不惧天颜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陛下!容臣一言。”
      “李大人忠君爱国,必然不会勾结乱党危害江山啊!”
      “陛下,臣亦觉得此事该重新彻查,不然枉害忠臣,天下寒心啊!”
      不止朱涉,韩寒几人都为李怀玉冒死喊冤。
      李怀玉固然在外名声不好,可在任上,为大晋做的功绩才是评价一人好坏的基础
      “陛下,微臣冤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翟聿先发制人,他已经出于劣势,若是翟聿不听众臣的劝告决意处决自己,那么他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吃了这个哑巴亏。
      他早该明白的,翟霄已经失势,他必然了却心腹大患,是以该着手清除他手里不可预料的因素了。
      自己为他除掉了太多拦路虎绊脚石,如今他已前途光明,江山无忧,而自己这个他曾经的刽子手,便是他手里可能会冲向他自己的刀剑,越早除掉才能高枕无忧。他原本还以为,自己还能多快活些日子,只是没想到,他如此急不可耐,大晋不过稍有安稳,他就开始了巩固皇权,清除异己了。
      最令人意外的是,翟聿会借赵文途的手。那个初出茅庐的赵文途,还没有看清官场的风云诡谲就自以为是的攀上了天子,与他谋合,暗算自己。
      赵文途,他千防万防,却是没有防到这个人,他怎么就过分信任他了,因为谢长欢么。
      “陛下,包大人一向公事公办,刚正不阿,彻查之事,必然无误,李怀玉曾在雍南数月,说不得就是他在那时作梗布置好的阴谋,试图掀起动乱,危害大晋,而自己便从中渔利。”肖君德拿包左乙说事,就是要用他的官声证实李怀玉莫名的罪名。而李怀玉当年去雍南,还是授君命雍南赈灾,如今也被拿出来捏造。雍南就是一摊浑水,他不得不去蹚,蹚完了还给人泼一身脏水。
      “陛下,由此可见,李怀玉包藏祸心,其心可诛,不可轻饶!”
      “陛下,应诛杀李怀玉,给雍南枉死的百姓及天下人一个交代!”
      “陛下,此事还有隐情,应再详查啊!”
      “陛下,不可因为一介贼子的胡言乱语就断定丞相之罪啊!”
      两派势力各执一词,文武百官跪下来的人越来越多,见过几度辗转,朝中大半人都在这两党里了。
      翟聿仔仔细细的看着底下有所作为的人,心里已有计较。
      “将犯官李怀玉押入天牢,按大晋律法,问罪斩首,以示天下!”
      “陛下!收回成命啊陛下!”翟聿一定罪,便有人高呼叩首为李怀玉求情,这个场景像极了已故的宋柏陵曾经经历的。唯有李怀玉,尽管跪着也不卑不亢,翟聿要杀他,迫不及待了,但是,他还死不成,不然他凭什么为翟聿修桥补路这么多年。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他暗中筹谋多年,最后的生路已经划好,不过,这天牢还是要走上一遭的。
      翟聿金口玉言,不论百官如何求情都无动于衷,坚决认定李怀玉谋逆犯上之罪。
      他历经数月未雨绸缪设下的圈套,就是用来算计李怀玉的,这是他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何会放弃。
      李怀玉无论如何也要栽在他手里,不然,他心难安。
      李怀玉被人扣着给剥了官服,取了乌纱帽,他抬眼望去,似乎能看见翟聿含笑的嘴角。最后一块心腹大患去除,翟聿如何不高兴,看着李怀玉被禁卫带下去,心中仿佛松了石头一般轻快多了。

      郡主府里,长欢殷殷期待等着李怀玉下朝归来,可最后没有等来他回来,而是等来了他被收押的消息。
      勾结匪徒,祸乱天下,图谋不轨,意图谋逆,以下犯上,其心可诛。
      听到李怀玉的罪名,长欢怒极反笑,“笑话!怎么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
      雍南的事如何又算到了他头上,翟聿治理江山不力,致雍南危乱,百姓受苦,暴乱横生,欲与朝廷对抗,这一切不该是翟聿的过错吗,关李怀玉什么事。雍南赈灾,是他李怀玉一人勇往直前,舍生忘死,与天灾人祸斗争,才换来雍南的安定,他的功名都没有给他算,如今又给他冠上莫须有的罪名,栽赃陷害么!
      他铁定是相信李怀玉的为人,如何会拿天下人来牺牲,成就自己的私欲,连翟霄,那个曾被口诛笔伐的欲谋权篡位之徒,都曾为了天下安宁放弃唾手可得的皇权,李怀玉又如何会做那不义之举。
      这个故里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好人总是会不得善终。枉秦老侯爷一生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最终却换来了家族倾倒,子孙死散,他辛辛苦苦挣来的声望与功名最后只保全了秦颂雅的性命。
      宋家又有什么错,宋长淞为国捐躯,其妻殉情,陛下不曾追恩,反而在宋柏陵被戴上平白无故的罪名时,抄家流放,宋柏陵自戕自证清白,宋长绪被翟霄用身家性命换走一条命,却是被迫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他又有什么错,好友亲人相继离去,独留自己在这水深火热的故里挣扎。
      人生短短数十载,生来不识人间苦,半生成才慕贤名,后生凄凉终落魄。
      长欢看着萧条的庭园,油然而生一股无力的感觉。秦家出事他是如此,宋家出事他是如此,如今李怀玉出事他还是如此,他自诩生来尊贵,得天独厚,受人追捧,要雨得雨,可是,每次遇到的困难,他连一把手都搭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他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以前是有家人护着,所以他才能一帆风顺,一路无阻,而现在连李怀玉都落了困境,他还有谁能站在他面前为他遮风挡雨。
      此时的郡主府,经历了沉沉浮浮,起起落落,留下的不过是一些忠厚的家仆,连府中的下人都知道择良木而栖,可见,他这个主子,能堪何用。
      “公子。”燕谟站在长欢身后,似有所感,带着宽慰的之意轻声唤道。
      “燕谟,你觉着,如今这样,是不是我自作自受。”
      “无关公子,公子没错。”燕谟面不改色一本正经的回答。
      长欢笑了,这些人啊,总觉得自己没有错,自己如何都是对的,明明都错得一塌糊涂了也要说好听的话给自己听。不过这些话,他信了。
      “你想回漠林吗?”他想回了,那个人杰地灵,山清水秀的地方。父亲与母亲也最想回去的,可是,他们都把自己永远的留在了故里,再也回不去了。那个漠林,他还能回去吗?他还想再从那里走一遭,再见见那里的人。
      “我们带李怀玉一起回去吧。刘阿婆一定还记得我,二娘家的饼应该挺畅销的了,隔壁的那个小姑娘应该嫁人了,不会再想着嫁给我当媳妇了。”

      你若喜欢他,便是他非死不可的理由。翟聿恼羞成怒,在给李怀玉求情的折子上画了个红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过桌子上的东西啪的扔进了炭盆里,红色的火舌吞噬着丝绸面料的绸带,滋滋的燃烧,最终化为灰烬,其中一颗白色的珍珠在火舌的吞噬下逐渐变色。
      赵文途,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居然亲手送李怀玉下狱。所以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养畜生,是万万养不得半生不熟的,毕竟你也想不到他会不会变成白眼狼。
      赵文途被任命为雍南乱党的主审官,他必是早就知道他得到的口供是何内容,可为何,知晓一切的他在他们面前还能面不改色的装作他什么都不晓得的样子,给了李怀玉重重一击。
      他回来故里这么久,却从来没有提过他去雍南做了什么,接触到了有关李怀玉的案子,反而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毫无异样。明明他同他们关系非同一般,可是,他居然能做到事不关己的样子,临到议政的时候就毫不留情的陷李怀玉于不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赵文途啊赵文途,你如此心机又是何时开始的。
      赵文途已经不仅仅是关系到洪七性命的人,他对李怀玉的视若无睹,更是长欢要寻找的真相,如果赵文途不是推手那他绝对会是知情人。
      长欢真是看尽人情冷暖,人心不古,明明是莫逆之交却也会让你彻底明白什么是人心隔肚皮。再好的关系,终究抵不上自己的利益,曾经的人定胜天却也败在了事在人为。
      赵文途仿佛知道长欢会找上门来,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只是,他之于长欢始终无颜面对,尽管长欢就在门口,可他没有转过身来面对长欢,而是沉默不语。
      长欢立于门口,外面的风吹打着他的后背,他却不觉寒冷,寒的是本该火热的胸膛。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僵立在原地的身形,长欢知道,他该有解释的机会。
      “你不问我什么”赵文途等着长欢开口,只是他等了一会长欢都没有动静,便先声询问。
      “他下葬你都不去看看么?”
      赵文途等着长欢问他对李怀玉做的事情,他却先提到了洪七。
      洪七啊,成功的让赵文途陷入了更加窘迫的处境。这个名字,让赵文途如鲠在喉。
      “洪七曾经说,文途富贵他不攀,文途穷困他不欺。你能遇见这样的人,该是你人生最幸运的事。”人们常说,不图人来带富贵,只求有朋共风雨,赵文途如今平步青云,他该感激他们,可是他更该感激的是对他不离不弃的洪七。
      “你知不知道,那个人跟你无亲无故,可是他去偷去抢,得来的东西都会分你一半,你忘了在白马巷,你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年了么!你们吃了那么多苦,才有今天。”长欢继续说道,愈加激愤,是对洪七的不平,是对赵文途的寒心。
      “可是你在这里享乐,而他却死不瞑目!”
      “赵文途,你敢说洪七的死跟你没有半分关系!”要是没有关系,何以不敢去送葬!何以拿走那枚最重要的证据!他是心虚!他是心里有鬼!
      谢长欢之言终究是激起了赵文途平静如水的心神,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不为所动的面对谢长欢的指责,可是,他高估了自己,谢长欢口口声声的斥责让他羞愤,让他惶恐,让他痛心疾首。
      谢长欢的激言就如利器一样砸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以至于身形不稳平地踉跄,他扶着身前的窗棂才勉强让自己稳住身姿,可是动摇的也有他故作镇定的心。
      他已溃不成军,而谢长欢却用刀子一样的语言毫不留情的给他射上千疮百孔。
      “你的心呢?当了官就给丢了么!你害死了洪七!你还要害死李怀玉么!这两个人对你都是有再造之恩!你如何能下得去手!”长欢压抑不了这种被背叛的心情,他无法克制对赵文途的痛恶,一时失态,口不择言咄咄逼人的痛斥赵文途。
      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他再也见不得李怀玉变成他的难过了,他已经没有了可以失去的,李怀玉是他最后的坚持,为什么,偏偏还是赵文途,来做这个恶人,明明该对他深恶痛绝,却要因为他们的旧情而要容忍么!
      “赵文途,我好后悔,为什么要送你入仕,把你变成这个样子。”
      到底是有多恨、多痛的领悟,才会说出这种话。
      “谢长欢!”
      赵文途听到这一句,如遭雷击,原本的沉默不语一朝崩溃,他倏地转身,不可置信的看着决绝的长欢,眼里布满血丝,又含氤氲。
      这个芝兰玉树的少年,向来不曾说过一句重话,可今日,却用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让他无地自容。
      “你就这么恨我么!我的今天都是你给的,要不是你,我可能早就饿死在白马巷了!你恨我就杀了我吧!给洪七偿命!”
      “你以为我不敢!”
      掷地有声,声声震耳,两人对峙,电光火石之间,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是什么让曾经岁月静好真诚挚友的他们都向彼此亮了利爪锋齿。
      谢长欢是恨,恨赵文途不知悔悟,明明有一大把机会坦诚相对,可他却偏要隐瞒事实,逼得所有人反目成仇!
      赵文途笑了,原本泪眼婆娑的脸上扬起了难看又倨傲的弧度,他看着那个眼里是对自己充满恨意的长欢,心里再不是只有愧疚与痛苦了。
      “是!李怀玉有今天也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洪七就死我在面前,我就是眼睁睁看着他死的!”
      “你是不是还有不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不止一次见过陛下,你们在雍南,我便攀上了陛下这条高枝。也是我告诉陛下你和李怀玉的事情,雍南那些暴徒的指证都是假的!是陛下为了弄死李怀玉叫我逼他们录的假供!”
      赵文途突然冲向长欢,咬牙切齿的面孔让长欢快要不认识这个人了。
      “都是我干的!李怀玉大难临头了!他也要死了!你救不了他!大不了,我跟他一起死!”赵文途癫狂着面目狰狞,眉毛都挤到了一起,脸上的线条绷的死紧,额头青筋凸起,面目可憎。
      长欢怒极反笑,一下子悲从中来,如堕深渊。
      “呵呵,呵呵,赵文途,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呢。”自以为你是个清明正廉,窈兰净目的君子,视你为知己,助你扶摇直上,可到头来却是自己引狼入室,害了旁人。
      那个白马巷就是个从始至终的笑话,哪里有什么三人同行,交为莫逆。
      原来,都是他错了,是他谢长欢识人不清。
      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了意义,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谢长欢踉跄着摇晃离去,这一次,他彻底失去了在故里最后的那一点美好。
      赵文途看着谢长欢转身离去,决绝又悲凉。他给自己树立的城墙堡垒轰然倒塌,就好比瞬间抽走了他的三魂七魄,全身的血液供不应求,力气都化为乌有,他软绵绵的跪在地上,朝着那道模糊的背影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了手臂。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早已没有了刚才的伶牙俐齿,咄咄逼人,居然连一个字都说不来了。他想说什么,想说他其实早就后悔了,想说他也是迫不得已的,想说他已经在想着弥补了,还是说,他是为了他好么。

      我还记得我们初识的时候,你是少年,我曾年少。
      你是我在东宫里遇见的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看见你,才知,上天对我还是留了情面,让你给我的人生带来了光彩。
      那是我第一次想要抓住那道光,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让自己不再黑暗。
      我一个人在这深宫里孤苦多年,却没有一个人能伴我左右,解我忧思结。可我记得你的每一点好,我也只想把你留在我身边,其他人都不想要。
      我自小失去父母,长大的地方是个困着各种妖魔鬼怪的地方,我固然活得委屈,可你才是我坚持的理由。
      可是我又怕,怕你我变成先帝他们那样。先帝用东宫困住了父亲一生,可是他的结局并不好,我不想让你和他一样。
      我不要让你讨厌我,又不想你离开我。
      你是我不敢染指的皎月,为何要成全李怀玉呢。
      昏黄的烛火下,翟聿看着床榻上沉睡的谢长欢,道尽了心中所有心事,可那人却听不见一句。
      真是可笑,他堂堂九五之尊,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身边,只有用这种方式窥探令他魂牵梦萦的面容。连说一句埋藏在心底多年的话都只能选择在他听不见的时候告诉他。
      他翟聿生来高贵,却在谢长欢面前活得卑微。
      谢长欢骤然痛失双亲,必然悲痛欲绝,然他和谢长欢一样,无父无母,从此孤独,他们是一样的,他们理所当然的应当成为彼此的依靠,不离不弃。
      可是本该是他出现在谢长欢身边给予他温暖的机会,却总有碍眼的人出现在他身边,站在了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上。他恨李怀玉,不识时务,这份恨意逐渐笼罩了他的心胸,使他不能再隐忍不发。
      他让赵文途约谢长欢入赵府,然后用迷香使他沉睡,自己才有机会一睹令他朝思暮想的容颜。可是,他头上的一抹白色,让他失去了最后的理智,有关李怀玉的,他都深恶痛绝。
      他抽走了他头上的发带,才觉得心里舒服多了,逐渐阴翳的眼神又阴雨转晴。
      在这黑夜的保护色下,他一吐为快,感叹世事无常,他们本该是纠缠不休的人,却因为先帝的小人之心,使得他们分别九年,而再见,他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可怜自己记了他九年的好。
      不过没关系,现在,他才是大晋的王,他会让一切回归原点的。
      翟聿贪婪的享受着与谢长欢独处的点点时间,却是被一个意外出现的人打破了这份宁静的美好。
      “谢公……”谢长欢睡后,洪七与赵文途把酒言欢,畅所欲言,好不痛快,一直乐到月上柳梢头。酒足饭饱后,本来是要离开赵府回去的,突然想起来忘记告诉谢长欢一件事情,于是便想着去厢房看看,若真是睡得沉便罢了,若醒了正好告知。不然等自己这过后就忘的记性又要猴年马月才能把一句话的事给整明白了。
      却不想,推门而入后,谢长欢床榻前还有一个陌生人。
      “你是谁!”本来还有点醉意的洪七见着不请自来的陌生人,瞬间酒醒,厉声质问翟聿,试图吓住他。欲上前探看谢长欢是否安然无恙,却被翟聿拦在榻前,不容他靠近一步。
      洪七见势不妙,怕翟聿做了伤害谢长欢的事才会阻拦自己,便要对抗翟聿,护住长欢。
      “你个无耻之徒!休想伤害公子!”
      翟聿本来正和谢长欢安安静静的享受着得之不易的时间,却被突如其来的洪七打破,又被洪七的口无遮拦辱骂,盛怒之下,打伤洪七,后原本被他支开的暗卫听见动静匆匆来迟,两人扣住洪七胳膊,不消一会,又引来了赵文途。
      赵文途匆匆而来,还在揣测发生了什么,但见到洪七,赵文途便犹如晴天霹雳瞬间明白了发生的事。
      这人定是撞见了陛下与长欢同处一室。赵文途连忙跪地未洪七求情。
      “陛下恕罪!是微臣没有看住他,不小心放了进来!”
      翟聿连眼神都没有给赵文途一个,抬手拿起了暗卫奉上的剑。
      看见翟聿拿剑,赵文途心知大事不妙。
      “陛下!陛下!”赵文途惊惶之下欲阻止翟聿,扑在翟聿腿下,扯住他的衣袍哀求。
      “陛下!他是长欢的底下人啊!使不得啊陛下!您放他一马吧!”
      “陛下他只是一个一心护主的下人,他什么都不知道,您放过他……放过他。”赵文途对着冰冷的石板砰砰的磕着头苦口恳求着翟聿,试图保住洪七一条命,可任他如何哀求,翟聿却无动于衷,反而凉薄的开口。
      “赵文途,你现在该想的是……我会不会放你一马。”
      闻言,赵文途瑟缩一下,颓败的坐回去,还想继续挣扎一下,可说时迟那时快。翟聿手一伸一收,一气呵成,手中剑锋上沾上了血迹,而洪七的脖子出现了一条细长的伤痕,伤口开始往外冒血,血犹如溪流一般开始涌出来,染了洪七半个胸膛。洪七瞪着大大的眼睛,眼中的惊恐未消,便直挺挺的倒下去,再也没有动静。
      赵文途呼吸都屏住了,好像时间被定格,空气也被凝固。
      胸腔里没有了空气,开始难受起来,他才有所发觉一样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他惊恐万分,恐惧的看着洪七破败渐冷的尸首手脚冰凉,全身发抖,犹如置身冰天雪地里。
      有什么能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很重要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束手无策的痛苦。
      赵文途,本来只是屈于陛下威逼利诱的可怜人,他坚信,翟聿不会伤害谢长欢,更明白,谢长欢和李怀玉不会有好结果,只要翟聿在,谢长欢和李怀玉的人生不会风平浪静。所以,他会坑害长欢,给他使药,他只是想他好,想他以后会好过,翟聿是喜欢他的,以后长欢不管有什么大错,只要翟聿在乎长欢,必然不会害他。可是他没有想到,会因此害了洪七性命,是他错了……
      赵文途捶胸顿足,却也不能改变这一切,却还要因此,使得他和谢长欢恩断义绝。
      李怀玉被收押,翟聿最后的心腹大患已除,可谓是一波三折最后也不负所望,理当对酒当歌普天同庆才是。
      翟聿与大小心腹于书房对此事做了总结,从此翟聿再无异己,一人坐拥天下,无患无忧。反正是大快人心,除了面不改色的肖意和强颜欢笑的赵文途,其余人都是喜不自胜。
      议后,所有人散去,赵文途是最近走近翟聿身边的新人,是以无人对他喜闻乐见,他形单影只的走在宫闱中,垂着头,脸上的强颜欢笑自出了大殿就卸下了伪装,不知是在想什么,走路跌跌撞撞的失了魂一般。待到宫门口要出宫时,一顶轿子一马当先挤走了赵文途,先他前面受检出宫。肖意得翟聿爱重,赐了轿子代步,是以尽管赵文途被撞了,他却不敢抱怨,还得停下来朝他行礼。
      “世子。”
      肖意下了轿子,负手而立,听见声音只淡淡的斜视了一眼赵文途,瞄着他一身的暗青色的官服,只觉得讽刺。
      “会咬人的狗不叫,呵,谢长欢怕是后悔死了养了你这么一条白眼狼。”
      肖意说话难听,尽是对赵文途的羞辱,可如今的他早已看遍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对此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了。
      “世子抬举了,赵某不过是择良木而栖。”
      “行吧,但你也不要太相信这棵大树,就一定适合你。”
      “多谢世子教诲。”
      赵文途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弯曲的腰,直到人走开了才直起来。
      看吧,现在所有人都在指责他忘恩负义,背信弃义,可当初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该怎么做呢。
      他何尝不自责,他如何不是悔不当初,可是,他现在后悔了,翟聿能放了李怀玉吗,李怀玉谢长欢就能听他解释吗。
      说到底,还是他太够强大,所以才会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如今不管他怎么说都是百口莫辩,反正在所有人眼里他都已经是无情无义之人,呵,那么如此,索性就为所欲为一次。
      “赵大人。”
      赵文途来到牢房,看着里面那个千里迢迢被带回皇城地牢的雍南暴乱匪首,床前布满泥垢的桌子上满满当当全是酒菜。
      “如今的犯人也能吃这么好”
      “断头酒嘛,吃顿好的就要上路了。”狱卒解释。
      赵文途了然的点点头。
      “开门,我进去看看。”
      那人本是狼吞虎咽的大嚼着饭菜,听见声音见是赵文途,眼睛倏地一亮。
      “大人,我已经按照您说的做了,您为何还不放了我”
      赵文途扯起嘴角,扬起被宽袖遮住的左手,亮出手里提着的一小瓷瓶。
      “嗯,本官知道,所以这是来答谢你的。喝了这杯酒,就还不算晚。”赵文途拿起桌子上的酒碗,倒掉里面的酒液,倒进了自己手里的佳酿。那酒一入碗,醇香味就弥漫了整个牢房,让人垂涎欲滴。
      “谢谢大人!”那人喜出望外,戴着铐镣抢过酒杯一饮而尽,铐镣发出深沉的声响。赵文途拍拍手,面不改色的转身离开了此地。
      关在刑部的犯人死了。那些为李怀玉正名的人有了希望,犯人一死,他们便可大做文章。揭露犯人可能是受人指使污蔑李怀玉,如今见李怀玉已经定罪便急于杀掉人让李怀玉死无对证,而在这官场里,死无对证却是最让人猜忌的事。
      犯人之死,虽然不能足以证明李怀玉就是清白的,但也不能一时就认定了他的罪名,在案情未明时使忠臣蒙冤。
      百官联名为丞相申冤,动静闹得沸沸扬扬,传进了民间,坊间茶余饭后供人谈资的也是这丞相谋逆之案。翟聿尽管百般不情愿,也还是收回了立即处决李怀玉的诏令。
      李怀玉因此侥幸得生,他斩首的诏书只得压着不发了,但只要没有新的证据证明李怀玉是清白的,那么他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而御书房内,怒发冲冠的翟聿正问罪赵文途。
      那犯人是在赵文途眼皮子底下出事的翟聿如何不恼,眼看着就要大计告成了,结果给他来了这么一出闹剧,要他空欢一场。李怀玉,他为他布下了天罗地网才得以把他困进自己的手掌心里,眼看着就要一刀毙命,他却能在穷途末路中死里逃生,如何不让他恼。
      赵文途跪地头抵着地面,除了一开始的知罪便不再吭声。
      天子之怒,他知道后果,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这是他自找的,身为人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翟霄看着下面不吭声的赵文途,眼里怒气愈盛,走下去绕着人转了圈,最后气急败坏之下踹了一脚赵文途。毫无防备的一脚,踢在赵文途后腰上,踹得他一个往前扑在地上,好不狼狈。赵文途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急忙爬回去跪好。
      “陛下息怒,是微臣失误,没有看好犯人。”
      “滚!”翟聿气急,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处置李怀玉,还叫人死了,什么畏罪自杀,这不是在告诉所有人李怀玉是被陷害的么!难道要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赵文途起身只觉得腰疼得伸不直了,最后扶着腰踉跄着离去,背后是屹立不倒金碧辉煌的皇宫,而他前面是一条幽深的宫道。
      若说世间有何苦,无人能知我去留。观这天下哪处高,唯有天子脚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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