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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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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哎对了还有一幅画在我工作室二楼,你下午记得把它带过去。”叶暮烟走过来开车门。
“哦是那一幅……”顾北低声说,“叫什么?”
“没想好。”叶暮烟启动汽车。
“喵。”姜丝儿的声音突然响起,接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座位底下露出来。
“你这家伙又溜出来了?”叶暮烟一把拎起猫扔到了车后座上。
“那我先回店里看看,晚点再把画捎过去。”顾北敲了敲车窗。
静悄悄的宿舍里,何熠啪的一声合上模拟卷,看到手机时间的那一秒就跟条件反射似的想到今天下午要去给叶大师的画展捧场。用顾北的话来说,模拟题做到满分不能证明脑子有多好,记不住答应他的事情才是真的脑子不好。
他想都没想就拨通了许尤的电话。
“祖宗。”电话那头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乖孙。”何熠接的那叫一个顺口。
“我特么也没刨你祖坟啊,说吧二锅头浇哪了,我好准备一床新的被褥带过去。”许尤骂骂咧咧地说。
“下午跟我去个画展,能叫到的人就都叫过来。”
“干……干啥,砸场子啊?”
“砸你太爷爷的场子,让你去捧场的你敢砸一个试试。”
“容易,”许尤的声音都飘了,“定位发来。”
顾北走到巷口看见早餐摊的热气还热乎乎地冒着,摊位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他打包了两盒生煎,付钱时又临时加了一盒绿豆糕。
他叔前天就不在店里了,说是出去办事,顾北拉开卷帘门,一脚踏进了熟悉的昏暗的房间,按了开关,灯没反应。
“又跳闸了?”顾北找到厨房的总闸,试了试还是没用。
走到门边发现门槛的缝里夹着一张薄薄的纸,是欠费单。
顾北轻轻折好放进口袋,扫掉了地上的烟灰,还有很多痕迹是他用洗洁精都没擦掉的,时间一长他也懒得去管了。他的生活就像这间屋子一样,他只能在这些混乱和狼藉里辟出一条他勉强能走的路,他走不远的,走不出这间屋子,更走不到其他地方。
他想起那次送何熠去住的酒店,大理石的地面光洁亮丽,空调房里有种淡淡的香水味道,闻起来很舒服,何熠的家应该也差不多,是铺满阳光的房间,可能阳台上还有花草香,那样的屋子里既不会有刺鼻的烟味和破了洞的沙发,也不会有那么多灰尘和坐上去就嘎吱响的椅子。
手机嗞地震了一声,是何熠的消息:你那中午管饭么?
顾北一笑:蹭的饭最香是吧?
-这都让你猜对了
-在忙着画展的事儿呢,改天给你做吧
-行吧,要帮忙么
-不用,你人到场就行
-得嘞
他简单收拾好屋子,往他叔的柜子里塞了两盒新的“红杉树”,交水电费的地方就在附近的社区边上,大中午巷子里没什么人,拖拉机的轰鸣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顾北缴完费,把那张薄薄的单子攥成了一个团丢进了垃圾桶,可是他不能像扔掉垃圾一样扔掉他生活里其他糟糕的东西。
刚进巷子口,身后突然多了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顾北转过身,下意识用胳膊挡在身前,却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脚踹倒在地,很结实的一下。
操。
他喘息着爬起来瞪着对方,捏紧了拳头:“之前的货都已经补了,没必要再找麻烦了吧。”
从岔口又出来了几个人,对这句话都不为所动,直到有个领头的走到他面前啐了一口:“我管你什么货!老子要的是钱!借的时候签个字就完事儿了,怎么还的时候他妈的这么不痛不快?”
什么?
顾北的心一沉。
这不是之前的那伙混混,但他没何熠那么好的脑子,哪里记得住。
“我没有借什么钱,你们认错人了。”顾北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子,拳头顶住了对方的下巴。
“放屁!跟你一路了!就那屋里出来的一个都别想跑!”男人猛地推开顾北,冲身后的一个小弟招了招手拿过来一张纸,“合同都在这儿了,白纸黑字看不懂吗?给钱吧,过了这单以后就当不认识。”
合同?
钱?
顾北一下子有些发愣,麻木地接过了那张纸,上面是大段的文字和数字,往下看却看到了他叔的字迹和手印。
“借钱的不是我。”顾北凭着仅有的理智说。
“不是你又怎样?名义借贷人是你,那死老头现在跑了,不找你找谁啊?再说,这酒水生意一半的经营人是你,担不担责你自个掂量吧,利息按百分之三十……”
跑了?
顾北的脑子里一时间只剩下了这个信息。
他攥着那张纸。
他无数次想要逃离的生活,让他窒息的空间,就在那个屋檐下,那个昏暗的屋子里。
可现在那个人跑了。
所以他现在是自由了吗?
没有。
那个人只不过像往常一样,就像随意丢下一地的烟灰,丢给了他另一个烂摊子而已。
“一共多少?”顾北的目光徘徊在那些文字里,却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
“本金五十万,每个月利息两万,抵押也别想了,就你这破店撑死五万,卖不卖都一样。”男人抽出一根烟点着。
顾北倒吸了一口气,打架可以受伤流血,他有反抗的能力,但眼下的情况他却束手无策,就像地上那些抹不掉的烟熏的痕迹,无论怎样努力它们还是会在那儿。
永远都会在那儿。
“我还不起,你们起诉我吧。”顾北冷笑了一声。
“你他妈是不是蠢?”男人突然暴怒,一拳砸在了顾北的脸上,“还不起?那你小子以后就别想好过,除非别让老子找到你!反正干的都是这行,哼,回不了本老子就当泄愤!”
男人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了两下,转身对那些打手指了指身后的顾北:“弄他。”
挨揍么。
顾北咬了咬牙。
反正也不是没挨过。
眼一闭就过去了。
上一次被堵还是碰见何熠的第一天呢。
两个握着铁棍的猛地就朝他挥过来了 ,顾北抵住了肩膀上的一个,另一棍直接往下落在了他的腿上,一声闷响,他蹙了蹙眉,差点没撑住。
只不过今天的太阳有点太好了。
阳光晒得他后颈发烫,汗水从额头一直往下淌到了脸颊,另一个人他几乎没来得及看清,从他身侧冲过去的时候肩膀一阵剧痛。
可能是道口子,也可能是个洞。
怎么还带玩阴的呢。
不公平。
衣服又破了。
那个时候何熠怎么说来着?
“你看你肩膀伤成这样,至少得缝个十七八针的,否则都长不起来。”
好疼。
顾北感觉自己的肩膀像被人捅穿了。
他背靠着墙捂住了左肩,领头的人过来攥住了他的领子:“今天我把话撂这了,你给我记住!”
“有本事,”顾北咬着牙说,“你就把我弄死。”
“我不会弄死你。”男人挑衅地看着他,“不过,我还可以去弄别人。”
“什么别人?这屋子只有我和那个跑路的老头。”顾北哼了一声。
“上回不还有个小毛孩跟你一起出来么。”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人。”
“哼,等我找到了就一清二楚了。”男人松开顾北,对几个人一挥手,“我们走!”
等人走远了,顾北立刻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快给何熠打电话。
快点。
右手沾着黏糊的血,他往衣服上使劲抹了抹。
“电话正在拨通中,请您稍后……”
顾北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回走,第一次觉得回家的路有那么远,左肩的血已经顺着手臂往下滑到了指尖。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快接啊。
为什么没人接。
他拿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
“电话正在拨通中……”
还是没人接。
他死死地捏着手机,强烈的阳光让他有点看不清前面的路,挨棍的地方还是很疼,只能凭着记忆和感觉往前走。
只要往前走。
然后骑上摩托,去找何熠,在那些混蛋找到他之前。
不对。
顾北停住了脚步,皱着眉。
不对。
他现在不能去,那些人掌握的唯一线索就是何熠曾经来过他这儿,他们不知道何熠在哪上学,不知道他住哪儿,只有他自己才是唯一的知情人。只要何熠不单独行动,就不会出事儿。
不会出事的。
顾北转进一个隐蔽的小巷子,背靠着墙,继续不停地拨着电话。
直到十多分钟后电话那头响起一声熟悉的:“喂?”
“你干嘛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顾北几乎是吼了出来。
“怎么了?”何熠的声音听起来很意外,“以前也没见你大中午给我打电话啊,你不是在忙画展的事儿么。”
“你人在哪?有毛病吗?”顾北继续吼,“玩什么失联?”
“我在学校啊我在哪,你说我能待哪儿呢?”何熠气笑了,“我刚刚在洗澡。”
是啊。
顾北突然反应过来,这人现在肯定在学校啊。
那他刚刚急什么呢。
情绪的冷静让一直被强行忽略的疼痛此刻泛滥了。
之前被叔揍得最狠的时候也没那么疼过。
“你是碰上什么麻烦了?”何熠迟疑地问。
“怎么可能,我跑得快,麻烦追不上我,”顾北笑了笑,“下午出门你记得多叫几个人一起。”
“多几个人捧场是吧?我早就找好人了,放心,管够。”何熠笑着说。
“嗯,”顾北勾了下嘴角,“那就好。”
撑不住了。
他放下手机,弯下腰咬牙缓了几秒。
“喂?顾北?”手机的听筒还在响。
“我在,”顾北又举起手机,“没什么事我先挂了,以后不许不接电话。”
“你……”电话那头何熠还没说完,顾北直接挂断了。
左肩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
迎面的风没有吹起他的衣服,布料几乎跟血一起糊在了皮肤上。
要去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找个靠谱的医生才行。
顾北没有去看伤口的位置。
不过还好,手机没有摔坏,手机壳上的蓝色大脸猫咧着一口大白牙。
他轻轻擦掉了上面的灰,放回了口袋。
何熠正靠在椅子上擦头发,宿舍的门就被敲响了。
一阵“咚咚咚”。
“来了!”何熠边喊边过去开门。
“怕你寂寞,”一开门许尤就开始唠,拎着一大包零食堆在了何熠的桌上,“我国庆就勉为其难地跟你一起挤宿舍吧。”
“怎么了,看你后爹不顺眼?”何熠笑着看着他。
“哪里是不顺眼,我简直要被他们闪瞎了好吗,还是跟你一起住痛快。”许尤给手机插上充电线。
“江班他们人呢,没跟你一起?”何熠问。
“人家都有爹有妈的,哪里稀罕咱们这些孤家寡人,”许尤整理着书包,“呃不,我是说那些白眼狼胳膊肘尽往外拐,忘恩负义……”
“你还是闭嘴吧,不说话更顺眼。”何熠把吃的搬到了许尤的桌上。
“给我干嘛,都是你的。”许尤看着他,“你一个人待着憋屈,多吃零食好受点。”
“我说我憋屈了?”
“废话,”许尤直接往他手里塞了一包薯片,“人憋屈都是憋在心里的,说出来就见鬼了。”
何熠有种想把这包薯片拍他脸上的冲动。
“你要是没有,我就诅咒我奶奶院子里种的蚕豆明年春天全开不了花。”
“你奶奶有你那么损的孙子她老人家知道吗?”
“话说,你大上午的洗什么澡?”许尤开了一罐可乐。
“无聊,”何熠把毛巾往背上一甩,“反正下午正好看展去。”
“看个展还洗澡,基督教徒都没你这么虔诚吧。”
“模拟卷都写完了?”何熠把薯片塞进柜子。
“还差一半儿,不急,”许尤翘着腿继续喝可乐,“咱下午什么时候走?”
“四点,我看过了,打车半小时就到,”何熠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从现在开始你最慢也能干完两套模拟卷。”
“咱能换点别的话题么?”许尤拉着个脸瞪着他。
“可以,”何熠把桌上做完的卷子理了理,“你上回摸底考多少分来着?理科不行的话要不考虑转文吧,反正我文理都精通,辅导你不是问题。”
“不听不听,你是老曹附身了吧,不然我还是选择回家被他们闪瞎,听你说这些我的良心会更难受。”许尤捂住耳朵。
“做吧,我当你的监考老师。”何熠把一套卷子甩在他桌上。
“魔鬼。”许尤骂了一句,开始翻箱倒柜地找笔。
阳光给整个宿舍铺上了温暖的底色,阳台吹进来的风很凉快,何熠随便找了一本之前从家里带过来的书,把椅子拉到许尤的边上,开始掐表。
“你一个理科生看什么历史啊!”许尤捏着笔,狠狠地把卷子戳出来了一个小洞。
“我一个正常人看书有什么不对了?”何熠抬头看着他。
“你去转文吧,我五体投地支持你。”
“不去。”何熠翻了一页书,随手从书架上又抽了一套卷子扔在桌上,“再加一套。”
“我做,我闭嘴。”
这本《万古江河》是刚上高一时老爸送给他的,一直在他房间书架的顶上积灰,要不是那次误打误撞掉了下来,他已经记不起这本书的存在。
脑子应该用来记有用的东西,长期从他视线里消失的东西其实只是在以缓慢的方式脱离他的生活而已。
四点的钟声刚刚敲响,何熠看完了大半本的书,某人已经趴在桌子上入睡多时了。
他毫不手软地把书往许尤的桌上一拍。
“我靠!”许尤立刻坐起来。
“什么都别说,”何熠又拿了一套理综,“把这也加上,明天我检查。”
“你这属于谋杀了吧。”许尤一整个愣住。
“那你高考也这么睡,我保证不叫你。”何熠理了理书包,“收拾下吧,马上出门。”
出租车停在了马路对面,画展的地址在一处商业区和居民区的交叉口,展馆门口暂时没什么人,下午的阳光斜斜地打在大理石的台阶和花盆上,青绿色的玻璃门和叶大师的工作室如出一辙。
“怎么没人啊?”许尤问。
“五点二十准时开始,”何熠的目光搜寻着其他几人的身影,“现在当然没人。”
“你信不信我拆了你。”
“我说半小时到,又没说四点半开始。”何熠边说边走。
“你这么聪明的脑袋瓜拿来做题就好了,干嘛成天想着算计我?”许尤跟在后面走。
刚到离门口十米不到,江班几人就在冲他们招手了。
“没事儿,”何熠回头笑笑,“反正被算计的又不止你一个。”
叶姐和顾北两个人估计忙得够呛,正好带点人过去捧场顺便帮忙。
何熠刚上台阶,抬头就在展馆门边看见了一幅画,一道光线正好打在上面,海蓝色的颜料闪着细小的光芒,画中人的衣服仿佛随着水流在摆动,是他们落水的那个瞬间!
何熠扬起嘴角。
摆在大门口还是真是个惊喜。
他扛着画进去,叶姐正在登记处边上。
“来啦?”叶暮烟迎上笑容,“这画你拿过来的?顾北这小子也不晓得滚哪儿去了。”
“没,叶姐,这画刚在门边上靠着呢。”何熠尴尬地笑了笑。
“送佛不送到西,回头我扣他工资。”叶暮烟满意地接过画,指挥工作人员把画拿到展位上。
说送个画就只送到门口,这确实像是顾北能干出来的事儿。
何熠打开通讯录。
但今天这么玩是不想继续干了么,毕竟上午还在跟他说帮忙的人。
-你人呢?
-在忙
顾北几乎是秒回。
-忙得挺别致啊,回那么及时
-继续忙了
-等等,你不来画展了?
-忙呢,赶得上再说
夜晚的霓虹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展馆里的人渐渐多了,何熠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待着,既能看见门口进出的人,又能看见那幅画的位置。
“江班他们刚走,”许尤走过来,“我看你坐这俩小时了,玩啥呢?”
“没玩。”何熠往后靠了靠软垫。
“我当然知道你没玩,”许尤挨着他坐下,“等谁呢是吧。”
“没谁。”何熠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行吧我先回去了,免得再给我加两套卷子。”
“嗯。”何熠冲他点了点头。
一名工作人员突然朝他走了过来:“您好,前台似乎有人留给您一样物品,麻烦您随我来。”
物品?
他走近了看到有个塑料包装的小盒被放在了柜台上。
是绿豆糕。
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字条:何先生收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发大刀了⊙▽⊙
PS:绿豆糕是真的好吃,好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