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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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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天色渐渐地暗下去了,何熠以前从没觉得天黑起来有那么快,头顶是一片模糊的夜色,他骑着那辆久违的小本田,飞驰在汽笛声喧嚣的马路上。
-路痴,你找得到吗?
-傻瓜,导航啊
几分钟前的对话在手机屏幕上发出微弱的亮光。
六十码的车速在烟尘味的晚风中疾行,月末的燥热的气温仿佛浸入了一盆凉水,呼呼地灌进衣领,可此刻何熠的心却和摩托车的小马达一样,狂跳声淹没在轰鸣里,手却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了车把。
摩托车的长鸣划过了黑夜。
-我到了,你人呢?
何熠把车停在学校大门的不远处,掏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
-在你眼前
何熠看到这条消息的同时抬起了头,一个身影冷不丁地就出现在大门口,跟变戏法似的,
正朝他挥手。
“你穿校服了?”何熠看着顾北迎面走来。
“低头。”顾北说。
“怎么了?”何熠低头看了一眼脚边。
“看看你自己穿的啥。”
“啧,我就是没想到……”何熠说。
“我也没想到你会骑个摩托……”顾北打量着那辆小本田,“你有车了?”
“借的,傻了吧,”何熠走过去发动车子,“自己骑过都不记得。”
“哦,”顾北哼了一声,跨上后座,“去哪吃饭?”
何熠真想拿把椅子给某人的头顶来这么一下。
傻不啦叽的砸完说不定能机灵点儿。
“不吃饭。”他甩出三个字。
“哦。”
何熠通过反光镜看到这人把头低了下去。
“先跟我去个地方。”何熠把头盔递过去碰了碰他的肩膀。
“好啊。”顾北抬起头。
西城区有一块海拔不高但足以眺望大半个城市的山丘,何熠初中时组织的一次实践活动就是在这儿,无数闪烁的窗口在这片大地上拼凑出了一个发光的夜晚,地平线在边缘处依稀可见。
顾北望着山下的这些纵横的街道,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地方他都跑过,犄角旮旯的巷子里有几个拐他都能给你掰出个门道来,却是第一次站在这样的视角俯视大地。
看来,学霸的脑回路跟他这种渣渣的构造不太一样。
总能让他看到本不会在他生活中出现的许多东西。
何熠停好车走到他旁边笑了笑,好像抓到了他把柄的那种。
“你又得逞了?”顾北转头。
“逮到了一个你没来过的地儿,”何熠的脸上挂着笑,“特有成就感。”
“靠,用学习碾压我你已经很有成就感了,还差这点吗?”顾北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那是事实,”何熠伸了个懒腰,“不需要陈述。”
“不要脸这事你也一样碾压我。”
何熠从摩托车后备箱拿出一瓶水扔给顾北:“不过有件事儿我比不过你。”
“谢了,嗯?”
“我麻烦没你多。”
“靠,真会夸人,”顾北接过水拿在手里晃着。
“以前觉着吧,只要努力就能活得轻松些,现在想想无论在哪,人总会遇到麻烦。”
“所以,”何熠席地而坐,手往后撑着草地,仰头望着他,“你觉得我算你的麻烦么。”
“不算,你级别太低,”顾北忍不住笑了,“不然我以前碰上的那些只能叫灾难了,哪有本事活到现在。”
“这么瞧不起人呢。”
“你已经很牛逼了,真的。”顾北看着他。
无数的行人和车辆在光影交叉的地方来回穿梭着,有些人一眨眼就钻进黑透的大街了,敞亮的地方继续敞亮着,人潮自顾自地汹涌,就像两个毫不相干的地方,彼此共存却好像永远也不可能产生联系。
“哎你觉得,从这儿能看到你家吗?”顾北往后一仰,躺在了草坡上。
何熠扭头:“你想过?”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们生活的地方像一片大海。”顾北的声音像晚风一样轻。
何熠的目光落在对方的侧脸上。
“你往海里扔一颗石子,你看着海面,却永远不知道它会落到哪儿。”
“我们都在海里漂着,用力地游啊游,有人是为了抵达某个岸边,可我只是不想沉下去。”
顾北低头望向脚边的草地。
“要是哪天我掉到一个海沟里,噗通一声就没了,也没人找得到我。”
树杈子无声无息地地晃着,几乎听不到风的声音,月光安静地散落在大地上和草丛里。
“那我就下去把你拉上来呗,”何熠也躺倒在草坡上,“多容易的事儿。”
顾北望着旁边的人,心里突然像被什么猛戳了一下。
“怕什么,我会游泳。”
“我知道,我也会。”顾北顿了两秒。
“我还会蛙泳、自由泳……”何熠边说边掰着指头数,“救你绰绰有余。”
顾北一笑,手里的水瓶晃得差点砸自个脸上,“靠啊你可真是……”
“真什么?”
“真厉害。”顾北勾了一下嘴角,对着他竖起大拇指。
“你咋又跑出来了?”许尤的声音在电话里听出来相当不满。
“欠打啊,快说在哪儿!”
那语气听着像是他家的笼子没关好让狗跑出来了。
“就那么大点地儿!定位都发你了!”许尤在电话那头喊,“找不着就老实回学校待着吧!路痴!”
何熠听见“嘟”的一声挂断瞬间有想把手机捏爆的冲动。
他只想知道上回吃的那家拉面在哪,不至于把车停在半道,往前也不是掉头也不是,有那么难吗!
“走吧,上车,”顾北不知何时往前挪了一个位子,冲他按了两下喇叭,“我知道个好地方。”
何熠的目光落在摩托车后座的那一小片位置上:“我不坐后边。”
“哦,”顾北一挑目光,“那你想坐哪?难不成让我扛着你开么?”
什么?
何熠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不由自主想到了某个画面。
可耻啊!
“让开!”他走过去握住车把,“我来!”
“我有摩托瘾,一天不开难受,”顾北把他拉上后座,“怕什么,我开过的摩托比你骑过的自行车还多。”
何熠盯着前面人的后背,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有病。”
有段时间没去然哥的酒吧了,顾北驶进那条街的时候有种第一次误打误撞进来的错觉。
但是这回熟悉的位置上星星一个没亮,连招牌也暗了,跟周围灯火通明的摊位格格不入。
不出意外,老板又度假去了。
开个店跟玩似的。
顾北停好车,拿出备用钥匙开门。
“这是上回那个酒吧?”何熠跟在他后面。
“嗯。”顾北走进去找到总电源开关一拉,瞬时有无数的小星星在天花板上冒了出来,吧台的大理石面铺满了柔和的光线。
“老板呢?”
“不知道。”顾北熟门熟路地走进后厨。
“你知道。”何熠跟着进了后厨的门。
“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顾北一脸平静地说。
何熠被这话噎住了。
“我去外边等。”
“好。”
“我能问问你要做什么吗?”
顾北扭头看了他一秒:“能。”
厨房陷入了安静,只有水龙头的哗哗声。
何熠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认了,在气人这方面,他甘拜下风。
除了吧台,酒吧里还错落地摆着大小不一的桌子,何熠选了一处稍微大点儿的坐下,点进点出手机上的所有软件之后,他鬼使神差地戳进了顾北的朋友圈。
果然。
什么都没有。
“做好了。”顾北的声音从后厨传出来。
两碗热腾腾的粥被端上了桌,香气猝不及防地涌进了何熠周围暖黄色的空间,人的味觉拥有着许多记忆点,说不准什么时候会被类似的画面触发了过去,一种强烈的感觉仿佛暖流深入了他内心某处,下一秒他控制不住鼻头一酸。
是砂锅粥。
在顾北注意到他的异常之前,何熠迅速低下了头。
是似乎几个世纪都没怎么闻到味的砂锅粥。
是他觉得这辈子再也不会吃上的砂锅粥。
“怎么了?”顾北问了句,“被这味儿熏到眼了?”
“没啊。”何熠一边屏气一边说。
不行。
不能再憋了。
不然眼泪要流出来了。
“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何熠抬头笑了笑,“看着真不像。”
“尝尝,”顾北递给他勺子,“看着不像,说不定吃起来就像了。”
何熠很实在地喝了一大口,咽下去时他甚至感觉眼泪有些控制不住:“你不抬杠的时候还挺真诚的。”
“谢谢夸奖,”顾北一笑,“后天的画展别忘了来捧场。”
“画展?”何熠迷茫地看着他。
“你……”
“哦想起来了!”
“以后工资别存着了,给自己买点脑白金补补,”顾北把厨房的锅端了出来,“再这样下去题都整不明白了还怎么帮我干活。”
“说的好像你这活有多费脑似的,”何熠又盛了一碗,“多发点工资比什么都好。”
“你当钱是树上长得还是风里飘的啊。”顾北咳了一声。
“不过要是哪天风里刮钱了我一定喊你一起捞。”他继续说。
“靠,”何熠差点把没咽下去的那口粥笑喷出来,“这话我记住了。”
顾北把锅往对方面前推了推,往后一靠伸了个懒腰:“那天在河边你问我总跟人打架么。”
何熠一愣,这人居然记住了他无意间说的话。
“其实也没有,只不过伤口还没好透的时候又挨了新的,就像雨天那种车轮不停碾过的泥坑,时间一长就留在那儿了,天晴了也还看得见。”
何熠一时应不上话,只能听着。
“当然,伤疤并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顾北转向玻璃窗,模糊的底色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能让我记住一些人和事,反正我又没有你们学霸那么好的脑子对吧。”
“我有那么好的脑子我不也有疤么,”何熠捏了捏手心的那道疤,“有什么用,纪念我一拳砸坏了我家的水龙头?”
“哦不,”顾北扭过头勾着嘴角,“纪念我用半瓶酒精帮你清创的那天。”
“记那么清楚,看来伤天害理的事没少做啊?”
顾北笑眯着眼:“你猜呢,熟能生巧。”
熟能生巧?
何熠反应过来:“靠,你该不会……?”
顾北食指挡在嘴前:“嘘——”
下一秒窗外不远处的夜空盛开了一片灿烂的烟花,轰响声在四周回荡着,原本安静的空间里顿时涌进了颜色,明明隔着玻璃,那些光却好像触手可及。
何熠瞥见对面的人正出乎意料地咬着一根棒棒糖,估计是走哪揣哪。
他向对方摊开手掌,谁知顾北只是低头瞥了一眼,就往兜里一掏就放了个棒棒糖在他手心。
“你来真的?”何熠喊了一句。
顾北摆出口型:“不要我就收回了。”
何熠立刻神速地一攥紧。
烟花最后一点的光黯淡下去后,他的目光还停留在那个方向没有动。
“眨下眼睛吧,不然容易瞎。”顾北晃了晃他的胳膊。
“真的吗?”何熠回过神来。
“煮的,”顾北咬着棒棒糖,“该收拾下走了,我送你?”
“我送你。”何熠咬着牙。
“那不是一样么……”顾北的眉眼含笑。
“再多说一句出门左转五十米共享单车我请客。”
“我闭嘴。”顾北笑着回答。
摩托车上路后的晚风开始转凉,路灯的光飞速地扫过车身,后视镜里的顾北一直默默低着头。
何熠按了下喇叭。
“偷瞄我干嘛?好好开车。”顾北突然出声。
“以为你睡着了,万一栽下去我岂不是犯过失罪。”
“不会,我闭目养神。”
“嗯?”何熠眉头一皱。
蒙谁啊!
这混账玩意儿戴着头盔呢还闭目养神?
“刚刚一直偷看我来着是吧?”
“正大光明的怎能说是偷看,”顾北悠悠地说,“多难听。”
何熠没有回话了。
每当这种顾北开始嬉皮笑脸的时候他就感觉出了一丝微妙的异样,并不是不真诚的那种,而是小心翼翼而不留痕迹地避开了某些话题,像是一片生机勃勃的花圃底下腐烂的枝叶被轻轻扫进了泥土,你想拨开看看的时候,人家直接踩几脚把地给填平了。
老巷子昏黄的光挤在破旧的过道里,车影被拉得很长,刚驶进巷口,顾北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这儿放我下吧,前面不好掉头。”
“那行。”何熠停下车。
顾北一甩背包跳下摩托,摘了头盔往车前一挂。
“你今天穿校服还挺有那么回事儿的。”何熠打开头盔露出弯弯的眼睛。
“是啊我穿什么都好看。”顾北勾着嘴角。
“穿抹布也好看。”何熠一转车头,回头笑着说。
还完车回到宿舍,他刚洗了把脸,手机就震了一声。
许尤:在干嘛?
何熠敲了两下键盘:在呼吸
许尤:说正紧的,你把顾北的微信推给我,江班他哥觉得这小子车技不错,想捞人
何熠:可以
许尤:诶对,理综和作文你先写哪个?
何熠:不知道,都写完了
许尤:我削了你
何熠:随你削吧,横削竖削都行,我累了
他关掉手机,往床上一倒,闭着眼脑海里却闪过那句“熟能生巧”。
顾北说这话时的轻描淡写就像是打翻一杯水或者湿了袖口那样的不足为怪,如果说被开水烫伤的人会喊痛,他似乎只是那种只会把水擦干的人。
何熠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一会儿后,猛坐起来给许尤发了条消息:睡不着
许尤:吃颗安定
何熠:没药
许尤:那就数绵羊
何熠:数你丫的
许尤:明天打球去不?
何熠:不
许尤:我没辙了,你去买瓶二锅头吧
何熠:可以,一半喝掉,一半浇你床上
许尤发来一个炸毛的小人。
何熠咧了咧嘴角,心满意足地往床上一躺。
叶大师店门口的向日葵有点东倒西歪了,顾北推开门时客厅的地上正散落着一大摞设计图纸。
“要搭把手吗?”他喊了一声。
“话都问出口了你咋还好意思杵那呢?”叶暮烟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冒了出来。
“我寻思着你这也没留地给我坐。”顾北环视了一圈。
“把这些都给我搬车上去!”叶暮烟指了指门边的纸箱子,“哎等等,你这小孩又喝酒了?”
“车停哪儿?”顾北直接抱起纸箱。
“让你少喝点就没当回事过,”叶暮烟瞪了他一眼,“学点好的成不成?”
顾北边走边喊了一声:“我又不是莲花,你还指望我出淤泥而不染么……”
话音刚落,一个纸团砰地一声砸在了刚刚顾北后脚跟的位置。
“像你这种毒舌的莲花我当初就该一锄头铲掉!”
顾北停下脚步用手比了个“耶”接着吹着口哨出门了。
假期第一天的学校像是一座空城,何熠站在阳台上伸了个懒腰,闭上眼有一种身处西欧某处人口稀少的宜居小镇的错觉,深吸一口气还能从风里闻到从学校食堂飘出来的炸酱面的味道。
他刚从床上的某个角落摸到手机,许尤直接打来了电话。
“喂?”何熠边烧水边说,“你掐点呢。”
“你来不来我家?反正就我一个人,正愁做试卷没人给我当监考老师帮我计时。”许尤在电话那头说。
“你的闹钟也可以当你的监考老师。”
“那能一样吗!闹钟又不会批试卷。”
“等你把发的几沓都写完了再……”
“我看我不值钱了,天天去顾北那打工你都乐不思蜀了,”柚子打断他,“等以后你七老八十了就会明白的他这叫后来者居上,然后就会想起来我这颗柚子有多好……”
“那就等我七老八十吧。”何熠挂掉前亲切地补了句再见。
柚子这个国庆除了跟卷子过不去,其他应该算得上是称心如意了,还能跟他后爹增进增进感情,很多时候,何熠不想去闯入一份跟他无关的温暖,唐突且别扭,越是关系近的人他就越能看清隔在中间的那条线。
顾北把纸箱放进车的后备箱时,叶暮烟正好提着两大卷画轴打开副驾驶的门。
“一会你先把车开到上次我发你的那个地址,我把猫收拾好就过去。”她说完关上车门。
“今天我开不了车,我等你一起吧。”顾北走过来。
“怎么了?腿瘸了?”叶暮烟皱起眉。
“嗯。”顾北点头。
“怎么搞的?前两天不还没事儿吗。”叶暮烟的视线看向他的腿。
“你咒的。”顾北笑了笑。
每个人都想看透别人在想什么,每个人同时都不想被别人看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故事,都有自己不想为人所知的伤口。
顾北靠在阳光下的车门上。
他不会把所有的伤口都暴露出来给人看,有时候别人会给他贴个创口贴,有时也有人会在上面撒一把盐,就算没人看到,风一吹也是会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活着)真好⊙▽⊙
PS:姜丝儿本章的出场费只有一声“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