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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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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何熠笑着抽出那张字条:“这么丑的字。”
“尝尝,”顾北递了一个塑料盒到他面前,“这附近除了生煎,味道还行的就这个了。”
没想到这人记事跟记仇一样牛逼呢。
他打开手机发了一条信息:不是在忙么,还送东西过来,真会玩
展馆里的人渐渐少了,何熠收拾完刚出门就看见许尤揣着口袋靠在门口的石墙上。
“哟,不是早跑路了吗,怎么还杵这啊?”
“一个人打车不划算,咱俩平摊不好吗?”许尤咬着牙说。
“准了,你叫车吧。”何熠摆摆手。
“我看你是压根不知道打车软件在哪吧白痴。”许尤骂了一句。
“某人考还考不过我这个白痴呢。”
何熠上车前看了一眼手机。
屏幕只有一条校园卡的充费提醒。
西城区的夜晚似乎比以往更安静了,没有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的车灯和喇叭,只有路灯摇摇晃晃的光在水泥地的路面上偶尔照亮某个水洼,杂货店的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光,顾北靠在自家的铁门边上能听见隔壁小孩说话的声音。
“我想吃果冻!”
“这个不能吃的呀,这是要卖的。”
是杂货店老板的声音。
“可是我想吃,我想吃!”小孩带上了哭腔。
“那没得卖了把你卖了好不好?”老板说。
“呜呜呜……”小孩哭得更大声了。
“好不卖不卖!”老板赶紧哄着说。
“呜呜呜……”
顾北吸了口气,他自己长那么大也没吃过果冻啊。
不过他叔为什么没把他卖掉呢。
或许当初被卖掉就会过得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左肩缠绷带的位置有些湿润和冰凉,他奋力拉开门,进屋打开灯,右手撑着墙,发昏的双眼几乎屏蔽了屋内的光线,没有烟味,茶几上的玻璃杯也没少。
他叔没有回来。
顾北瘫倒在沙发上,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上那颗摇摇欲坠的灯泡,伤口一抽一抽地疼。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他还在这间小破屋里住着,还要去那所破普高上学,每天都要码货、拉货、核账,说不准拐个巷口就会遭到一顿收拾。
“等我们找到了就一清二楚了。”男人最后威胁的话一直在顾北的脑海里重复着。
他捏紧了拳头。
也许当初就不该把何熠拖下水,他有很好的生活和朋友,会考进一个不错的大学,而他自己这辈子或许都会因为这些债而躲躲藏藏,就像这间屋子,永远不可能生活在明亮的地方。
因为电压不平衡的灯管发出嗞嗞的电流声,是这间沉默的屋子里唯一的动静。
顾北把脸埋进了靠枕,上面是淡淡的烟草味。
手机响了一声。
是何熠的消息:绿豆糕挺好吃的
顾北深吸一口气关掉了手机。
疼痛是现在唯一能让他保持清醒的东西。
何熠睁眼第一件事就去摸手机:“操,我手机哪儿去了?”
他在床上翻了个遍也没摸到。
这是……掉下去了?
他咚咚地踩着楼梯跳下了床,看见手机正完好无损地躺在桌子上。
“干啥啊一大早起来鬼叫?”许尤的脑袋从床边上探出来,“放假我睡个懒觉怎么了,你比教导主任还不是人。”
“别睡了,起来做题,”何熠过来掀被子,“你戳戳你的良心,问问它痛不痛。”
许尤倒回床上,一把抓住被子蒙住了头:“你不戳它就不会痛的!”
“我去买早饭,回来要是你还是这个姿势,就再加一套理综吧。”何熠没打算继续跟他废话。
今天早上的阳光很好,出了宿舍楼的空气里都酝酿着一股桂花香,金色的小花在树叶丛里晃着,早秋的味道扑面而来。
何熠没有像往常一样买两个酱饼,留了一半的胃给那盒绿豆糕,新开的窗口在卖绿豆汤,他打包了两碗。开门回到宿舍时,瞥见了许尤床上一动不动的被子,他直接扯开窗帘,明媚的光线立刻铺满了整个房间。
“给你带了绿豆汤,快起床。”何熠把早餐放在桌子上。
“干什么,我不喝。”许尤闷着声音。
“喝了降火。”
何熠的手机响了一声,是叶大师的消息:一会上午来一趟,谈谈新合作
“怎么了,买个早饭捡着宝了这么开心。”许尤坐起来就看见了那张笑脸。
“我等会出门,你把卷子做完,回来我检查。”何熠开始收拾包。
“有什么奖励吗?”许尤打着哈欠坐到书桌前,不情不愿地开始翻笔袋。
“当然,”何熠出门前看了他一眼,“再奖励一套卷子。”
下了公交车,熟悉的巷子口停驻了很多小贩,一捆捆的青菜铺在花花绿绿的塑料袋上,塑料水缸里畅快游着的鲫鱼扑腾出好多水花。
何熠穿过热闹的小巷口,远远地看见姜丝儿趴在店门前的台阶上,突然爪子一撑,没两秒就跑到了他跟前,顺便给了他两脚,他蹲下来摸了摸猫脑袋。
“这么喜欢我?”何熠笑了笑。
一楼厅里的地板上照常散落了一大堆稿纸和杂志,姜丝儿跟在他身后溜进了屋,叶暮烟正抱着一筐颜料从楼梯上下来:“来得真早,顾北那小子两天都没见人影了,要不你考虑顶替一下?”
“他没回你这儿吗?叶姐。”何熠有些意外。
“我是他老板,又不是他妈,”叶暮烟把筐子放在货架上,“蹭饭随便,管住我可不管啊。”
何熠整理着地板上的稿纸,避免再翻出白花花的大腿,他眯着眼把所有东西摞在一起就算完事。
“是这样,有个服装公司看了你俩的那幅画,”叶暮烟递给他一份宣传册,“想找你俩做模特,反正机会我兜着了,见到顾北那小子记得说一声。”
“谢叶姐。”何熠把册子放进包里。
“还有事儿不,”叶暮烟抱着一个纸箱从他面前走过,“没事你就自便吧,一会儿我出去这儿就没人了。”
“我告辞。”何熠利索地关上门。
这师徒俩赶人的方式一样一样的。
“你问我我哪知道,”许尤在电话里喊了一声,“我连物理题怎么写都不知道。”
“给你减一套卷子。”何熠说。
“两套,”许尤打断他,“两套就成交。”
“得,成交。”何熠立刻答应。
“以我的经验,顾北八成去把妹了,你想啊,什么能让他不管不顾,说消失就消失,连画展都不来,除了把妹……”
“会不会是被人绑架了?”何熠问。
“他把别人绑了我倒信。”
“还有吗?”何熠继续问。
“有,他家不就在附近吗,几公里你跑过去敲敲门不就行了?白痴。”
“我早上绕路过去发现根本没人,傻缺 。”
“哦,那没事儿了。”
何熠刚上公交,关掉手机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抓起包蹬蹬地跑下车,飞速扫了一辆自行车就骑上了路。他紧紧地抓着车把,风在耳边呼呼刮着,汗水从鬓角淌下来,胸前的衣服湿了一片,冰凉地贴在皮肤上,拐到了一块空旷的场地后,他把车往路边一甩,跑进了篮球场。
沙沙作响的风声里是空荡的长椅。
何熠心里一沉,脚步停在原地没有动。
脑子里却在飞快地翻着顾北可能会去的每个地方。
身后却传来一声:“杵那干嘛呢?”
什么?
你个……
他猛地转身看见顾北从树荫里走出来,灿烂的光斑落在洁白的短袖上,直到走到他面前。
何熠松开手,直愣愣地看着。
“怎么还找到这来了?”顾北笑了笑,“大太阳的谁想躺椅子上啊。”
“昨儿你人呢?”何熠脱口而出。
“去提新货了啊,”顾北把他拉到树荫下,“你去过的那个酒厂换新址了,我想着那么远就不让你跟着去了呗,折腾。”
“手机也折腾没了是吧。”何熠跟在后面。
“怎么会,”顾北拿出来递给他看,“没电了,真的。”
“以后麻烦您带着充电宝成吧,”何熠说,“抠的话要不要我赞助您一个啊?”
“急眼了还,”顾北勾了下嘴角,“哦,担心我。”
“滚,”何熠喊了一声,“大白天你待这儿什么毛病。”
顾北没作声,不知道从哪变出了顶帽子,往对方头上一压。
“上次不还抢我的戴么,看你那么喜欢送你了,”他按着帽子没松手,“不准摘,正好太阳大能防晒,你这张脸要是晒黑了就……”
“就什么?”何熠盯着他嘴边没说完的话。
“就挣不到钱了。”
“我能把你牙都焊上你信吗。”
“信。”顾北笑着扶住他的肩膀往球场外走。
“去哪?”何熠边走边把帽子压实。
“干饭,怎么样,又可以蹭饭了,是不是贼开心。”顾北走到路边伸手拦出租车。
何熠有些意外:“今天没骑小奔达?”
“省点油钱,作为你的蹭饭基金。” 顾北把他催上车。
车载电台时不时冒出沙沙的电流声,何熠看着自从上了车指完路就往后一躺的人,睡梦中还在咽口水。
“师傅,还有多久到啊?”何熠问。
“康城区我熟,就是远了点,开过去也要俩小时,”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睡会儿不打紧。”
“我不困,”何熠压低声音,“您把电台关了吧,有点吵。”
“行嘞。”
上了高速,何熠瞥了一眼窗外模糊的景色,刺眼的阳光从后视镜里反射进车内,一晃一晃地闪过他和顾北的脸上。
何熠目不转睛地望着向下蜿蜒的高架,窗外熟悉的楼房和那座无论他站在哪儿总能眺望到的信号塔在视线里逐渐远去了,这是他为数不多能远离家的机会,远离那片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土地。出租车驶上大桥,运河的水静静地淌着,汽船在底下悠悠地晃。
“好看么。”顾北的声音响起。
何熠转过头对上那双眯着的眼睛:“比白花花的大腿杂志好看。”
“下回骑摩托可以来,”顾北摇下一截车窗,把手伸到外面试了试风速,“会很爽。”
“油费划不来吧。”何熠看了眼后视镜。
“怎么会,只要能把你拐来,”顾北闭上眼往后舒服地一躺,“这买卖铁定稳赚不赔啊。”
出租车驶出高速收费站后,道路两侧满目的银杏在微风里沙沙作响,秋分过后的叶子染上了迷人的金黄,柏油路上新刷的地标线白得发亮,拔地而起的新居民楼还剩一小段正在浇筑。
车载电台的电子音响起:“您已驶入康城区,请选择是否收听当地的天气预报……”
穿过四五个路口,车停在一个社区大门前,满眼都是陌生的街道。
“边上正好有个菜场,先随便买点。”顾北指了指东边的商业街。
“你要下厨?”何熠问。
“也可以是你。”顾北点头。
提着两袋菜进了社区后,何熠跟在后面东绕西绕地上了一栋楼,错落的居民楼间几乎都是密不透风的树杈子,七拐八拐的巷子里阳光居然也能照进来,零碎地落在红砖白墙上。
爬了三层水泥楼梯后,顾北站在门前熟练地蹲下来翻东西,何熠出声提醒:“防盗门。”
“我不蠢。”顾北说着从地毯底下摸出一把钥匙给他看。
“进来吧,菜放厨房就行,进门左转就是。”
“你这是搬家了?”何熠环顾了一圈客厅,“头一次活得像个人住的地方。”
“是啊,茶几终于比板凳大了,你坐坐看还合不合适。”顾北贴心地指了指那块透亮的玻璃面。
“就个茶几的破事儿你记到现在好意思么。”
这屋子比起原先那间卷帘门背后的仓库好得有几百张毛爷爷叠加的buff效果。
不大的空间里白色的瓷砖清晰映出木桌脚的倒影,胡桃木的吊柜在正午的阳光下晕染出温暖的红棕色,阳台的角落里藏着两盆顺势向上生长的绿萝,窗台玻璃瓶里的白桔梗有着接近透明的花瓣,墙角摞着三四把折叠椅……
“怎么样。”顾北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什么?”何熠的目光徘徊在这些似曾相识的地方。
“有没有很熟悉?”
“你又没去过我家。”何熠的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但确实很像他生活了十几年的那间房子。
“我猜的,牛逼吧,”顾北探出头冲他笑了笑,“以后周末不想待学校你可以来这窝着。”
“我发现,你就是看上去混蛋了点,”何熠拿了两把折叠椅放在餐桌旁,“内心八成是个好人。”
“八成的好人正在给你做饭。”
“行吧,十成的好人。”何熠乐了。
热腾腾的红烧茄子和白灼大虾被端上桌,亮着灯的电饭煲上的蒸汽盖有一小缕热气飘了出来,顾北关掉了油烟机,闹哄哄的气氛戛然而止。
“下午要去拉货么?”何熠夹了一筷子菜。
“不,去拿保养完的车子,”顾北说,“你今晚住这吧。”
“哦,为什么?”
“以免有人超过一天联系不到我又像发了疯一样地拼命到处找。”顾北头没抬说。
何熠愣住了。
“我烧饭你刷锅。”顾北继续。
“两套模拟写到哪儿了?”何熠问。
“完了啊早完了,”电话里许尤喊得很大声,“你打算啥时候回来?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寂寞得很。”
“答案在我书柜第二层的习题集里夹……”
“不对劲,嘿你是不是又去哪儿浪了?”许尤打断他。
“你猜,用你的第六感算算。”
顾北出门了,何熠晾好碗筷往沙发上一躺,要是之前姜丝儿会自觉地跳到他膝盖上,然后原地坐下抖毛,半天没见居然开始想念这小玩意儿了。
餐柜边上有个智能饮水机,按一下就会出水的那种,是之前家里用了很多年的款式,闭着眼都会用。
何熠从柜台里翻出一个玻璃杯,以前习惯按毫升数,接好了再过来拿,今天想着反正有空,站旁边不走开,直接按了出水。
他盯着杯子的方向。
看着水接满。
再看着水满了之后溢了出来。
最后流到地上。
直到几秒钟后开门声响起,顾北出现在身后喊了一声。
何熠反应过来猛地按了暂停。
“傻瓜,你接水洗澡呢?我家又不是开自来水厂的。”顾北找来抹布递给他。
“不好意思,”何熠下意识蹦出来这句,内心毫无羞耻感,“你车停楼下了?”
“明早送你个跟屁虫回去。”顾北笑了一下。
“什么?”何熠擦着台子转过身问。
“爱称,你有个兄弟不是叫柚子么,”顾北不知从哪翻出根棒棒糖咬着,“是吧,麻烦精。”
“够了,财迷。”何熠拧完抹布坐回沙发上。
“财迷多好啊,”顾北从柜子里找出一瓶茅台,“精打细算才能过好日子,就算只为了钱也能有个奔头,喝一个?”
“为什么?”何熠接过杯子。
“你们学霸是不是都喜欢问为什么?”
“是,为什么?”
“高兴。”
这瓶茅台是被他叔当成宝贝一样供起来放在财神爷宝座旁的,估计跑路走得急没带上。
何熠喝了一口,一股热流顺着喉咙暖到了胃里。
很带劲,除了眼睛有点发蒙。
“不为钱,你想过以后么?”他问。
“不用想。”顾北一饮而尽。
没什么区别。
当你的周围黑了,你就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的。
所以睁眼闭眼其实没什么区别,反正周围都是暗的。
就像海上的灯塔,我只是它一闪而过照亮的地方。
“我知道你以后一定会过得好,”顾北望向窗边,“我看人可准了。”
“砍人也很准。”何熠补充。
“嗯,对,”顾北深吸一口气,“所以别惹我这样的。”
“你这样的怎么了,”何熠靠过来盯着他看了一秒,嘴角一勾,“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难不死后一句什么来着?否极泰来???(作者活着回来了,坟头都快长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