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剩山残》时欲

2、莺语

　　雨过天晴是个好天气，阳光透过厚厚的窗纱隐约照在吴蕴慈身上时，她便醒了。她套上女中的校服，对着镜子左右地照来照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像哈德门香烟【1】女郎那样令人羡艳的身材。中西女中的校长为了防止学生随意更改校服，校服的尺寸都是制作的刚刚好。虽说平日里也会有那些爱美的女生偷偷地将这里改小一寸，但她吴蕴慈是万万不敢的。
　　她下楼的时候在楼梯口看到了正坐在餐桌旁看报纸的程玄侗，立刻挺直了背，极力的显示出自己高挑的一面。“呦，小小姐今儿起这么早？平日里可是要赖上好长时间的。”从厨房拿出起司的张嫂看到了在楼梯上吴蕴慈，笑着说。
　　“是啊是啊。”她面上说着，心里不住地怪张嫂让她在程玄侗面前丢脸。
　　“起来了便来用餐。”程玄侗的声音和着报纸翻页的声音传到吴蕴慈耳中。
　　吴蕴慈挨着程玄侗边上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见程玄侗没有说什么，松了一口气，心下暗喜。她偷偷打量着程玄侗，依然是严肃正装，纽扣扣到领口的最上一个，打着温莎结，看着报纸，眉头还时不时会皱起来。
　　“二哥，三哥怎么不在？”她一边接过他递过来的牛奶，一边问道。
　　“他回校去了。过些天申请了提前毕业便可回来了。”看完了最后一行字，他伸手整理好了报纸放在左手边，起身准备去上班。
　　吴蕴慈见他要走，急急咽下嘴里的牛奶，连嘴巴边上一圈“白胡子”都没有注意，叫住程玄侗：“二哥，你昨夜答应我的事情，是真的吧。”
　　程玄侗看着她冒冒失失的样子，无奈道：“我什么时候诓过你？”说罢，拿过餐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她嘴上的牛奶。吴蕴慈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一动不敢动，她仿佛能感觉到程玄侗指尖温热的触感透过手帕传到她的嘴巴上。
　　司机准时送她到了中西女中门口，原本想着这次终于能当着国文老师的面正大光明地走进教室，不料，老先生今日却不在教室。她进去的时候，原本叽叽喳喳的教室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半晌，又吵闹了起来。她若无其事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也不和旁人聊天——她可是答应过二哥要好好表现的。
　　感觉到有人用笔戳了戳她的后背，她转过身去，郭婉莹便凑过来，小声地说：“怎么样，赵家小姐的订婚宴你去吗？”
　　“那是当然。”她不禁有些得意。
　　郭婉莹似是想说些什么，眼中又有些担忧。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难到你郭夫人不同意你去？”
　　“倒也不是，只是我昨天在报纸上看到了新闻。”
　　新闻？“是我二哥的吗？”程玄侗虽平日里不和她讲自己在哪里工作，可吴蕴慈自小也是识眼色的。二哥这身份，多少是要见报纸的，若是哪一日不见，才是稀奇。
　　“这回不是你二哥，是，是你三哥，程玄明的。”说到这儿，她又凑近了些，吴蕴慈能闻到她身上喷着香水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我看那报纸上写着你三哥先前和赵家小姐谈过一阵子恋爱，还说，还说两人育有一子”
　　吴蕴慈气得大声说：“胡说！”周遭一下子又静了下来。
　　郭婉莹不好意思地看着周围的人，急急解释道：“你别着急，我知道这些拿笔杆子的文人巴不得我们人人都去看他的文章，尽往夸张了编。”
　　她突然想到今晨看见二哥皱着眉头看报纸的情形，八成与这出新闻脱不了干系。
　　“我三哥人虽吊儿郎当了些，可玩归玩，他决计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不然，程玄侗第一个打断了他的腿。她又对着郭婉莹严肃地说道：“你可千万不要相信这报纸上瞎编乱造博人眼球的新闻。”
　　见郭婉莹点了点头，她才转过身去。
　　国民经济司里
　　程玄侗的办公室里简洁的很，除去那一张办公桌还有会客用的沙发，就是靠近窗户的书架。他正低头批改着摊在桌子上的文件。经济状况吃紧，批示的文件也越来越多，大多都是要及时下达各个部门，耽误不了。
　　秘书敲门进来，程玄侗自眼镜的边缘看了一眼，手上的笔没有停下。“去个电话给玄明，让他抽空今天来一趟司里，我有话同他说。”今晨的报纸，他也看了。玄明的脾性，他是知道的，报社的口诛笔伐他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自己的名声也被他们败坏的差不多了。可这事儿，他还要提点一下玄明，毕竟赵家小姐嫁的不是寻常人。
　　“那报社那边。”秘书欲言又止。
　　他合上手边的文件，不经意地说道：“寻个人，去见见新潮报的主编，让他撤下报纸或者发文澄清。若是不愿意，便成全了他吧。”他说的轻描淡写，秘书跟了程玄侗许久，知道了他的意思，应承下来便出去了。
　　“沈部/长，您来了。”秘书拉开门的时候，沈济恒正好进来。
　　沈济恒坐在程玄侗面前的椅子里，笑道：“刚从会场回来，就这么拼命？”
　　开会无非说的是些振兴国民经济，共度时艰的废话。可这些废话，坐到他这位子上，不能不讲，还得多讲。“沈部/长有高见？”他放下手中的钢笔，揉了揉眉心，呼出一口气。
　　“要我说，院长【2】还真看得起我们。五亿元的救国公债【3】，说发放就发放。”
　　他大哥前阵子拍电报过来，说的就是这事。他对程玄侗说“大哥拜托你，一定做好这件事”。在程玄侗看来，这五亿元无疑是杯水车薪，可是能够成为检验民间信心的风向标。而他们的目的，就在这里。
　　程玄侗没有回答沈济恒，而是岔开了话题：“听说前阵子，你收购了东洋烟草公司。”
　　“哦，呵，”沈济恒挪了挪位子，“不算做收购，只是入股。”
　　“你也知道，想要一下子拿出五亿元，全靠司里是全然不够的。东洋烟草是大公司，到时候还要请沈部长多多支持了。”
　　“哪里话，都是为国家做事，不分你我。”
　　吴蕴慈到家的时候，程玄侗照例没有回来。“张嫂，今晚吃什么？”她饿极了。
　　“小小姐，宋秘书中午拎了些草莓过来，在桌上呢。”草莓是个金贵的水果，吴蕴慈想想就馋得不行。
　　晚饭又是只有她一个人吃，她怏怏地挑着碗里的米饭，食不知味。
　　“张嫂，我吃不下了。”
　　张嫂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草莓，剩下的都是些小且形状奇怪的。“真是忘了给您少留点。少爷回来又得说您没吃饭。”
　　夜已深。程玄侗回来时已是极晚，扯着领带经过吴蕴慈房间时，有昏黄的暖光透过门的缝隙漏了出来。他推开门，就看见趴在书桌上睡得正香的吴蕴慈，镂花台灯的光打在她脸上，都能看见软软的绒毛。
　　真是不乖。他想。
　　他走过去抱起她，轻轻放在床上。吴蕴慈沾着柔软的被单，不经意就往边上翻了翻，双手抱住了程玄侗的腰，砸吧了下嘴巴，还在喃喃着：“二哥，我还要吃草莓。”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就这么抱着他的小慈。
　　他用指尖轻轻拂开散落在她脸上的碎发，又看了一会儿，才将她放进棉被里，一点没露出来，关了灯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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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文的大致背景说明：民国时期的财政管理机构都不存在本文中的国民经济司，多为财政部。但由于本文是半架空和为了文章的设定，暂改为国民经济司，职能大致等同于财政部。该章中出现的“沈部/长”为经济司下属部门，职能名称和大小特此说明。
【1】：哈德门香烟，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流行的香烟品牌，由英美烟草公司出品
【2】：民国时期xingzheng院院长
【3】：抗战爆发不久，国家面临沉重的财政压力。为缓解压力，国家于8月份决定发行救国公债5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