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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浸月 ...

  •   天色渐暗,吴蕴慈用过饭后,趴在桌子上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看什么呢,小蕴慈。窗外有什么新鲜东西?让三哥也看看。”程玄明作势也想靠过来。吴蕴慈往边上挪了一挪,闷声道:“三哥,二哥他,怎么还没回来?”
      “他呀,最近太忙了。今晨特意给我来了电话要我从学校回来陪你。怎么?不喜欢三哥陪你?”
      “怎么会?”她侧头笑着说,只是心里在想,更喜欢二哥陪着自己。
      程公馆的庭院里早已亮起了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淅淅沥沥飘下的毛毛细雨。窗户前的芭蕉叶时明时暗,吴蕴慈愣愣地盯着。“明天不是还要去上学?早点休息吧小慈。”程玄明打了个哈欠。是啊,明天还要上课。今早已经迟到了一次,刚好是国文课,老先生气不打一处来,生生让吴蕴慈站了一节课还罚抄了作业。她耷拉下脑袋,不情不愿:“三哥你要是困了,自己先去睡吧。”
      “你这话我不爱听,三哥什么时候是这种会抛弃队友的人。”
      “三哥你还好意思说,上个星期,永安百货那事儿你忘了?”程玄明听罢,摸了摸自己鼻子。上个星期,吴蕴慈央求他带着自己去永安百货买什么东西,本来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儿,偏生是吴蕴慈旷了下午的课,偷跑出来,原本事到这儿,也掀不起什么大浪,可那中西女中的校长偏偏和程玄侗在聊天的时候说起了这事,当天晚上,两人就被骂了一通。
      他刚想开口辩驳,远处一道强光透过磨砂玻璃照了进来。吴蕴慈一下子直起了身子,快速站了起来,往门口跑去,一边跑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刘海,黑色小皮鞋在地板上踩出“嗒嗒”的声音。她小心翼翼打开门,露出一道缝隙,看见一辆普利茅斯绕过中心花坛在夜色中驶来。车子停在了台阶的下面,司机下来撑起雨伞,自后座拉开车门。那人穿着时下最流行的西装,拎着黑色的公文包下了车。吴蕴慈看着他走上了台阶,司机也收了雨伞,她拉开门跑了出去,在距离他一两步的位置生生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他,眉眼弯弯笑道:“二哥。”
      最近司里的事情很多,他忙了一天,此刻眼神也有些模糊了。吴蕴慈刚刚是真的有点吓到他了。他“嗯”了一声,伸出空着的左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又看见她光着的小腿,棉质的裙子堪堪只到膝盖,微微皱眉,说道:“外面冷,进去说话。”
      程玄明斜靠在座椅上,翘着二郎腿,见程玄侗进来了,懒洋洋地喊了声“二哥”。
      “最近学业怎么样?听说你快要毕业了,有没有想过接下去干什么?”程玄侗将手上的公文包递给了张嫂,一手解开了西装的扣子。
      “离毕业到还有小半年。怎么,二哥,你要给我安排工作?”
      程玄侗睨了他一眼,解纽扣的手没有停:“我哪有那个能耐给你这尊大佛安排。大哥有意让你去南京,你自己怎么想?”
      “说实话,我不太愿意。”程玄明知道去了南京,无非是和大哥程玄仲一样在政府工作,“家里有你俩就够了,我不愿趟这趟浑水。”
      “也行,”程玄侗点了点头,又说:“改日我回了大哥,便把你送回北平父亲那里。”听了这话,程玄明架在右腿上的脚一下子放了下来,发出一声响,急急道:“二哥,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他神色犹豫着,似乎鼓足了劲才憋出一句话:“我要去参军。”
      这话平地一声雷,连吴蕴慈都惊讶地转头看向他。四周安静了几秒,就听见程玄侗说了一句:“想都不要想。”
      “凭什么?现下革/命大行,内忧外患,你和大哥我暂且不论,我要参军凭什么不行!”
      “凭什么?”他嗤笑一声,“就凭你母亲缠绵病榻,今早还给我来电问你在上海是否一切安好!”程玄侗说完,竟低低咳嗽了几声,吴蕴慈伸出手抓住程玄侗的袖子,眼神示意程玄明,让他不要再说了。
      程玄侗低头看了看那只紧紧攥着自己袖子的手,低声道:“没事,小慈。”待语气缓和了些,又对着此刻双手握拳的程玄明说:“我无意阻拦你,只是若你对着大哥说这话,他必然也是会驳回你的。二姨娘如今身体不好,北平又只有大姐一个人,她也不能时时刻刻地照看着。玄明,若是你不想去南京也不愿回去,我可以给你安排出国,或者其他你自己愿意的都可以,只是参军这件事,不是你我可以说了算的。此事以后再议吧。”
      程玄明到底还是听话的,捏紧拳头的手慢慢地松了下来,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闷声道:“二哥,程家还是那个程家吗?”
      一时间,程玄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拉了吴蕴慈的手,收进自己的掌心中,带着她往楼上走去。快到楼梯口的时候,停了下来,说:“只要我们都还在,程家就还是程家。早点休息吧。”
      她的手被程玄侗攥着,心跳的厉害。掌心隐隐出了点汗,害怕他察觉,悄悄地握成了空心的拳头。“怎么了?”程玄侗注意到女孩儿的手微动了动。
      “啊,没,没事。二哥,三哥他···”她刚来程家的时候,不过八岁,家里只有程玄明和她的年龄最相近,脾气倒也合得来。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程玄明,和她印象里的骄傲风流的程家三公子大相径庭。
      程玄侗将她带到了书房,推开红实木的门,然后松开了她的手,说道:“你三哥他心里有点小疙瘩,别想太多。”他脱下了西装外套挂在衣架子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迈着步子走到书桌后坐了下来。吴蕴慈局促地站在靠近门口的位子,双手缠在一起,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面。
      “愣着做什么?”程玄侗随手拿过书桌上的金丝边眼睛戴上,抬起头便看见吴蕴慈像犯错小孩儿一样的站在自己面前,两股麻花辫垂在胸前,垂下头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他不由觉得好笑,“我看起来很凶吗?”
      她猛地抬起头来,说着:“没有。”
      “那你站在那儿做什么?是怕二哥像上回你偷跑旷课那样骂你?”
      “才不是,我最近安分得很。”是安分得很,连一向最讨厌的国文课都老老实实地坐着,没有惹老先生生气。
      “稀奇。”程玄侗笑着说。她听了这话,实在不大乐意。
      “怎么个稀奇,我又不是那些二世祖”她自认不必班上的某些同学,三天两头逃课。
      “那二哥是不是还得感谢你没有给我惹事儿。”程玄侗说着旋开手上的钢笔,见到吴蕴慈没有离开的意思,又问道:“有事同二哥说?”
      吴蕴慈脑中纠结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国文课上学了陆放翁的一句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觉得甚有道理。我们凡读书是不够的,关键还是要实践,要开阔眼界。你说是不是二哥?”
      “嗯,有道理。”他说着,钢笔自纸上划过一条淡淡的痕迹。
      吴蕴慈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她控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说:“那,二哥,你看我最近有认真学习,可是这光读书也不足以,所以这赵家小姐的订婚宴,你就带我去吧。”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订婚宴算哪门子的实践?你倒不如跟着你三哥去报社看看还有些意思。”
      “二哥,这,这怎么不算是实践?我,我···”吴蕴慈想说的是,她总有一天会嫁出去,早些看看也算是实践。可她知道这话若是让程玄侗知道,别说是订婚宴去不成,可能还会被罚写检讨。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急得跺脚。
      “好了,我知道了。你老老实实考完这次的学校检测,若是成绩理想,我答应带你去。”吴蕴慈可怜兮兮地看着程玄侗,眼里带了点泪光,像极了司里那只淋了雨的小猫,他没法子,只得答应下来。
      吴蕴慈一下子眉眼笑得弯弯的,原本紧握的手也松开了,眼里的点点泪光在灯光的照耀下越发像闪着光的宝石。她冲着程玄侗笑道:“谢谢二哥!我一定会好好考试的。”当然要好好考试,这样就可以穿上上次去永安百货买的新裙子,这样就可以和二哥一起跳舞了,这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程玄侗知道她很开心,扶了下眼镜。
      “时间不早了,快去睡觉,明早还要上课。”
      吴蕴慈得了程玄侗得应承,便安分了下来,高高兴兴拉开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下子倒在柔软得床上,又弹跳了几下,蒙着被子傻傻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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