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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誓行丹凤城 ...

  •   船行许久,丁五味有些疲累,回到了船舱里,本想躺下来睡个觉,这时候小香跟着进来了。
      “五味哥,你等一下,我把东西挪一下,你才好休息。”小香拦住了丁五味。
      丁五味看着挡道的是一个箩筐,不知道她背着这箩筐是什么。
      “小香,你这个是什么呀?”丁五味好奇地指着那个盖着粗布的箩筐。
      “这些?”小香掀开了上面盖着的粗布,露出了一整筐的书,丁五味愣住了。
      “你带这么多书做什么?”丁五味不明白,她大字不识一个,其他吃的用的不带,偏带这些个无用之物。
      “这些是延州府托镖局押送过来给你的东西,我本来想问你的,可是当时你在给苏大夫和梁公子治伤,我不敢打扰,就问了珊珊姑娘。她说这些东西,是秦姑娘送给五味哥你的,要我好生保管。你走得匆忙,我没来得及问你要不要,只好带着一起走了。”小香解释。
      丁五味把书翻开来看,掉出了一封信,上面写着,“延州陆庆安寄锦州府衙转呈源川督军楚天佑”。
      丁五味拆开了信,看了起来。
      “楚大人,临行匆匆,秦姑娘之物,如何置处未及请示,故皆托人悉数寄予,请大人体谅医者仁心,成全道家济世之愿。延州府僚属陆庆安敬致。”
      丁五味读完这信,翻开了那些书,原来是慧如师太和玉妙贞毕生之学,扉页还有慧如师太的字。
      “医者不求通达四海,但求仁济天下,解苦患忧伤。”
      自从翻开了慧如师太的书,丁五味整夜整夜都在看书,小香掌灯一直陪着他看。
      小香看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面色凝重,时而豁然开朗,时而潸然泪下。
      她不明白为什么看医书会这个样子,可惜她不认字,只能看一些做解释、示范之用的图。
      而丁五味知道,慧如师太的医书从其行医经历,对古方进行验证,阐述医理与药草的药用价值,其中夹杂着慧如师太对延州物候的描述与物候变化引起的病理的解说,但更多的篇幅是在描写她的病人。
      她十分细致地去描写她每一个病人发病的前因后果,还有病人身处环境,对其周遭的人一样进行详细的描述。之后以其预判、诊断及预后来详写其的治病过程,不论结果好坏,都客观陈述。
      在她的记录中,每个病人都会有大量的篇幅,这些病历记录旁边,还有大量颜色深浅不一的批注。
      这些批注字迹也并不全出自一人之手,丁五味翻到后面,发现了一些由玉妙贞所写的病历记录,字迹与这些批注同。
      看到玉妙贞,丁五味想起了平昌县的事情。
      玉妙贞是为了解秦楚凰的心结,和傅九郎发生口角,后不慎落于贼手,死于平昌县。
      小香看得很无聊,丁五味就将书上所写的病历记录当做故事,念给了小香听,小香听得格外入神。
      “她只是个大夫,帮病人看病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打听她家里的事情?”小香对丁五味讲的故事发问。
      “因为这个人呢,有喜、怒、忧、思、悲、恐、惊这七种情志,不一样的情志发生得过于激烈,就会对身体造成不好的影响。”丁五味拍了拍自己的身体给小香解释。
      “什么影响?”小香听不懂。
      “所谓,肝在志为怒,心在志为喜,脾在志为思,肺在志为忧,肾在志为恐。”丁五味道,“生气太过就会伤害肝,大喜过望容易伤到心脏,忧思过度则伤及脾脏,要是忧愁不解,这个肺就会受损,恐惧不消,肾就不好。”
      丁五味一边说,一边将身体的各个部位指给她看。
      “所以,她打听病人家里的事情,其实还是为了治病。听病人说这些个家长里短,往往能够知道病人的情志变化是不是‘太过’,要是情志调节好了,病人的病也就随之好转,此时用药,事半功倍。而且是药三分毒,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道!”丁五味笑嘻嘻道。
      小香这才恍然大悟。
      “而且,反过来也是一样的,肝气虚则恐,实则怒……心气虚则悲,实则笑不休。肝气虚弱,这个人就容易惊恐,肝气旺盛就容易发脾气,心气虚,人就容易伤春悲秋,心气实人就比较开怀。这里面也有些故事写的是慧如师太从病人的情志,去判断病人身体里的病理变化,十分有趣。”丁五味神采奕奕地跟小香说着。
      “五味哥,你真的好聪明!”小香突然感慨。
      丁五味愣了一下,随后笑嘻嘻道,“那五味哥肯定聪明的,就是,你怎么突然这么夸我?”
      小香指了指他手里的医书,“我听你讲故事,都不知道里面有这么深奥的东西,可是五味哥,你一看就懂了,不用看书就能给我讲这么多……”
      小香有些悻悻地挠了挠头,“虽然我听不懂,但是我还是知道五味哥你很厉害。我想,有一天,五味哥你一定会成为一名太医的!”
      丁五味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忽然就凝固了。
      “好好努力,从今天起好好地学习医术,说不定将来也能够进太医院,成为一名太医哟!”
      丁五味陷入了回忆里,他第一次告诉他们自己童年的遗憾往事,说起娘因他不学无术而延误治疗去世,众人宽慰他,楚天佑更是直言他能成一位太医。
      他本以为是他与国主的特别缘分,和自己独辟蹊径的医术,却没想到其实都是他在放水。
      “这若是你医术大成的话,说不定,你还能够成为一个执掌太医院的太医令呢。”
      他当时还回楚天佑,“我要能成为太医令,你呀,也真能做国主了。那是不可能的,好不好。”
      楚天佑当时大笑,说了一句至今听来意味深长的话,“天下事没有不可能的。”
      丁五味心里五味杂陈,没想到自己行骗天下,忽悠了无数的人,到头栽在了他手里,教他耍得团团转。
      只是这一路来,他们对自己的照拂也尽出本心,实非恶意之辈,可他也已经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徒弟,珊珊和石头脑袋了。
      石头脑袋天天拎着牌子招摇撞骗,见到什么不平之事都想亮牌子,那东西大概是真的,像戏台子上唱的那什么如朕亲临。
      回忆跟一团乱麻一样,丁五味感觉实在有些不是滋味,也没听见小香说什么。
      他笑了笑,对小香道,“其实,小香,我已经是国主亲封的太医了。”
      “真的吗?五味哥?”小香眼里冒光。
      丁五味摇了摇扇子,笑着点了点头,“我先前救了一个郡太守的老太爷,国主刚好走到那里,见我医术不错,就顺手封了我一个太医,要我待召入宫。”
      “五味哥!你好棒啊!”小香抱着那筐书,“难怪珊珊姑娘让我把这些东西拿给你,还好我带来了!”
      “珊珊啊?”丁五味略显惊愕道。
      “对啊!”
      珊珊也曾要自己抱定志向,精研医业。
      可惜,他们身份太悬殊,能相处一时,恐怕没办法相处一世。
      丁五味几日,都有些心事重重。尤其是小香拿出了这些书以后。
      “医者不求通达四海,但求仁济天下,解苦患忧伤。”
      丁五味将已经羽化的慧如师太和玉妙贞的故事讲给小香听,也想从这些故事里得到自己需要的答案。
      谋不同,不相为道,但是走上这条路他并没有觉得轻松和解脱,始终有个心结在,他没能想明白。
      ……
      “秦楚凰到底知不知道秦楚凤还活着?”楚天佑和珊珊坐在庭院里闲谈,抛出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最疑惑的问题。
      “天佑哥,这件事很重要吗?”白珊珊心里觉得秦楚凰是不知道的,因为最终的谜底是梁文生解答的,他并不知道秦楚凤之事,而且太后也是在梁文生跟秦楚凰分别之后,才遇到秦楚凤的。
      “秦楚凤对她的影响不亚于秦风和赵毅,”楚天佑解释,“而且一关三州,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其中有高人斡旋并不稀奇。如果秦家兄妹重逢,那么秦楚凰或者为幕后主使,而秦楚凤就可能听任她。反之,秦楚凤可能是主导,而秦楚凰就是他手上的一颗棋子。”
      白珊珊不以为然,“可是,他军中任将多年,怎会如此谋算?况且,听天佑哥讲他以前之事,他应是光明磊落之人。”
      “珊珊,有句话叫兵不厌诈。”楚天佑提醒,“他是三军主帅,但是诈死关前十五年,如果他是贪生怕死之辈早就逃之夭夭,但他隐匿三州与白渡关往来,借运粮官的身份行走,岂不可疑?”
      珊珊想了想,“天佑哥,你说得有理。既然赵羽哥受命回京城,咱们就等他消息吧!”
      楚天佑拿着手里,朝中来的信,“国主,赵恩娘旧伤复发,家中失足落水,昏沉不醒。经太医诊治,恐无时日,请国主恩赦赵恩娘,令其兄妹团聚。”
      “珊珊,我放小羽回去,并不是为了试探秦楚凰。”楚天佑解释,“秦楚凰左右摇摆,真假虚实不定,是否真的命垂一线,没有亲眼目睹,都不能够确定。”
      “那您是为了什么?”珊珊不解。
      “古往今来,没有人能够事事料中,只要有一点可能,小羽要和凰妹阴阳相隔,我都必须让他回去。”楚天佑道,“这也是她最容易拿捏我的地方。”
      珊珊看着若有所思的楚天佑,知道他一定有言犹未尽之处。
      不只是为赵羽着想,他还有其他的顾虑,没有对她坦言。
      ……
      翌日,楚天佑向太后辞行。
      “你一国之主,身处边境,实在是危险。当年秦鼎关将军,何等英勇的人,都被流矢所伤,亡于白渡关。”太后自是不同意。
      “母后,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们会护送你安全回到京城。”楚天佑顾左右而言他。
      太后抚摸着他的肩膀,“龙儿,你怎么能不顾自己?”
      “母后,龙儿身上肩负着天下百姓的责任。如果我不去将秦楚凤带回来,稳住白渡关的局势,一旦棠州受人挑唆,封朝关异动。秦流风年轻难以服众,白渡关也生变,就会重蹈覆辙。我绝不希望母后与天下百姓再经历一次十五年前,惨烈的国难了。”楚天佑一腔赤子之心。
      太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父母之恩,云何可报?”
      楚天佑跪下,郑重地向太后磕了个头,“儿,无以为报。”
      “你能平安回来,就是对母后最大的报答。”
      “儿臣遵旨。”
      楚天佑起身,不舍地看了太后一眼,最后还是离开了。
      他出门之时,邵议伦站在太后身边,见她眼泪落下,心里颇有些感慨。
      “太后,要在这里等国主回来吗?”邵议伦问。
      “加急赶回京城。”太后道,“龙儿为了寻我,寻访江湖,人尽皆知,但是只有我真的回去了,棠州才会相信,中枢稳固,边境才有靠山。”
      “启程吧。”
      “属下遵旨。”
      ……
      白渡关。
      “军中事宜交萧以元,权宜置处。”
      秦流风将手令交给了副将,吩咐他。
      副将不解,“将军,你想做什么?”
      “我要去刘徽帐下看看,朝廷下令捉拿罪臣霄成山,要白渡关协助,却迟迟无法拿其归案。我想,最坏的情况是霄成山已经潜逃晁禳国边境,百里镇。”秦流风解释。
      “可是,军中事务旁落,易生乱。”副将提醒。
      “如果无法确定霄成山的去向,”秦流风一脸愁容,“即便我稳坐这个位子,也没办法保证不生乱。”
      “将军,我是怕趁虚而入!”副将的担忧仍无法消除。
      秦流风入帐内换了一身普通文人的白麻长衫,对副将道,“你吩咐下去吧,如果敌军突袭,萧以元可举旗守关,我会在刘徽帐下主持。”
      说完,秦流风就离开了白渡关。
      萧以元收到了秦流风留给他的守关军令,不明所以。
      ……
      “刘将军,有人要见你。”
      刘徽迎出来,见到了一身便服的秦流风,正要行礼,秦流风将手指别在嘴边,示意他不要暴露他的身份。
      “元郎,许久不见。”刘徽只得换个称呼。
      秦流风为家中长子,也有人叫他秦元郎,他与刘徽同任将,十年有余,故二人关系甚好。
      “刘兄,许久不见。”
      刘徽搭着他的肩膀,引他入内,帐中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模样沧桑的男子。
      他见秦流风,站起身来,端正行礼,“白渡关流云县下定内营运粮官景回,见过将军。”
      秦流风往前两步,“景兄,别来无恙。”
      景回起身,“将军,军务繁重,景回本不应该草率邀你相见,实在事出有因。”
      秦流风看向刘徽,刘徽道,“元郎,你们先聊,我出去望风。”
      刘徽出去后,景回道,“将军,我的友人在晁禳丹凤城中行商,他替我寻见了孟若岭,我要去丹凤找回他。”
      秦流风直截了当,“我不同意。”
      景回却意志坚决。
      秦流风道,“景兄,丹凤城何其凶险,我不能让你去。而且孟若岭的生死始终是悬案,若是诈谋,你身陷囹圄我又能托付何人相救?况且,以我三军主将来说,拿你去换一个孟若岭,”
      秦流风狠下心来说出决然的话,“不值。”
      他不肯让景回涉险,虽然他知道景回一定会穷尽办法,来找他,只是想让他放他出关。
      “霄成山已经拿了关防图越关而去,”景回所担心的并不止孟若岭的生死,还有白渡关的未来,“他是朝中臣,知道社稷之弱,拿了关防图又能将关防之薄透给晁禳。将军,此行首要截杀霄成山,其次才是孟若岭。”
      “可是景兄安危……”秦流风有所动摇。
      “我死不足惜。”景回道,“你三军主将,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吗?”
      秦流风无奈地退让,“让刘兄,找个可靠的军医,与你随行。”
      “你要为我开关。”景回早将安危置之度外,他需要杭有续,只是为了孟若岭。
      秦流风点头,“好,我答应你。”
      ……
      景回的丹凤之行得了秦流风的首肯,却迟迟等不到杭有续回来,生怕时日越久,越来不及截杀霄成山,销毁他手中的布防图与朝廷的部署。
      于是,他拿着秦流风的通关令,留了封书信给杭有续,就匆匆离开了白渡关。
      杭有续回来以后,发现已经迟了。
      ……
      “船家!船家!”
      就在船行几日后,丁五味突然对船夫大喊。
      “还没到呢。”
      船夫不紧不慢回应他。
      “船家!快掉头,我要回去!”丁五味喊道。
      船夫无奈地看着他,“都走了这么远,你早不说要回,晚不说要回。”
      丁五味掏出银子,塞到他手里去,“你快调转船头回锦州码头去,我要赶去白渡关,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小香看着丁五味这番模样,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船夫接了银子,就不多问了,只是向他确认,“你当真要回锦州码头去?”
      “是啊!你要能日夜兼程,船费我多给你三倍!”丁五味急促道。
      “也行,”船夫道,“不过你若是要去白渡关,此时折返锦州码头,转陆路去白渡关,不仅路途遥远,沿途又多官兵查问。若是顺水漂,折转源川水路,在关驿码头经一次查问,最近能去的就是白渡关的流云县,这段路比走锦州陆路要快三日脚程。”
      丁五味惊喜,“那,船家知不知道刘徽将军的营帐,是在白渡关哪里?”
      “就在流云县。”
      丁五味大喜过望,当即央求船家折转源川水路,送他去流云县。
      小香不明白,“五味哥,你明明那么急着要走,现在又为什么这么急着要回去?”
      丁五味望着去往的方向,沉默了许久,才对小香道,“小香,我那个徒弟是个很笨又一根筋的人,不懂江湖规矩,又一腔热血。锦州案,他们一直在说晁禳国和丹凤城,那个景回将军和杭大夫都去丹凤城,徒弟肯定会为了查什么案子,追景回和杭有续去的!此行凶险,我一定要去截住他们!”
      “晁禳国,有那么可怕吗?”小香问。
      丁五味一脸严肃道,“晁禳国对他自己的子民,当然不可怕,可是咱们毕竟是跟他们打了数十年仗的敌国人,出现在他们的疆域里,谁不是先杀之后快?”
      “可是,我看楚大哥是个意志很坚定的人,说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咱们真的能拦住他们吗?”小香听了丁五味的话,也明白闯丹凤的危险,要是晁禳国的人闯进了白渡关,白渡关的将军也一定会把他们杀了。但是,她也跟楚天佑三人相处过,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性格的人。
      丁五味心里又何尝不了解这三个傻瓜,叹了口气,“那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跟着他们闯丹凤了。”
      ……
      “什么?珊珊不见了?”楚天佑惊愕地看着随行的侍卫。
      侍卫将珊珊留下的信递给了他,他接过来,上面是白珊珊清秀的字迹,“国主,延、锦、绵三州的截粮案与白渡关案干系重大,珊珊未得准许,擅自作主前去查案。请国主回京主持大局,稳定江山。珊珊未尽之言,与楚兄相照。”
      楚天佑接信之后,起身出门,向准备启程的邵议伦打听了刘徽的定内营的所在后,纵马而去。
      “国主真的心系天下。”
      邵议伦坐在马上感慨,身后的马车上,太后撩起门帘,望着楚天佑远去的背影,温和一笑,“也心系一人。”
      邵议伦没听清,转头想问,只听太后道,“快回京吧,耽搁正事,看哀家怎么收拾你。”
      邵议伦扑哧一笑,“太后也是爱听戏的人。”
      她这么随和的一个人,这些个日子,哪跟他们端过太后的架子?
      哀家,是戏里的词。
      ……
      “文生兄,你不是一直就知道玉龙是夫人的儿子,为什么你?”
      乡野间,梁文生扶着苏欣慈出来散步恢复身体的时候,苏欣慈见无人跟随,于是开口问了梁文生这个问题。
      “我知道,”梁文生回答,“但这是秦楚凰告诉我的,我并不全然相信。”
      “为什么?”
      梁文生看向苏欣慈,“我与娘多年来一直在明州居住生活,后来她眼疾愈重,我才带她出来,以卖字画为生,四处寻访名医。慧如师太名声在外,我带娘最先来过延州,太后与当时的观主真离师太一见如故,眼疾有慧如师太治疗。我与娘在延州住下,但是我一直觉得延州不像表面上那么太平,我也曾旁敲侧击过真离师太,她没有明言,也没有遮掩。我动了离开的念头,不知为何,真离师太在这个时候让我和娘去扇州。”
      “我不疑有他,带着娘走了。在扇州,我一样卖画为生,一日,秦姑娘带着扇子来请我写扇,我因而与她结识。她也替我租下一个农舍,安避风雨。至此与她相识,后来她与娘闲谈之际,娘突然叫她名字,我从未与娘说过她的名字,那时我才知道娘是她的姑母。”
      苏欣慈问,“她骗过你么?”
      “没有,”梁文生道,“我自小在明州长大,教我读书的先生柏川,曾经教我识人,教我明面不驳、暗里莫信。素昧平生的一个人,她这么帮我,又告诉我关于政事如此核心的东西,我不能不起疑。柏川先生授我学,十年有余,却从未对我讲过时政中这些个利害与门道。秦楚凰为人聪明伶俐,善周旋,真假反复,非我能与之斗智。所以,秦楚凰对我说的话,我权且应付,并未相信。”
      “而且,娘当时失忆症并未恢复,我怕她是受人诱导。所以,秦楚凰要我离开之后,我也就顺水推舟,带着娘走了。没有回延州,而是去了帛州,在那里与你相识。之后的事情,你也都了解。我没有断绝与秦楚凰的联系,也是‘明面不驳,暗里莫信’这个打算。我从没想过,明州一个穷苦的妇人,会是一朝太后。”
      苏欣慈这才了解过来,“原来如此,没想到文生兄竟然背负了这么多。”
      “秦楚凰与我而言,确系良友,但牵挂娘亲,不愿做朝廷、官场与什么江湖组织的棋子,断送家人的性命。”
      “那现在你什么打算?”苏欣慈问,“太后让你随同回京城,回了京城,身份悬殊,又当如何?”
      “做平常心吧。”梁文生淡笑。
      梁文生遇见苏欣慈后,曾经写信给慧如师太,以秦楚凰之事相问,此后再无下文。
      玉妙贞在傅九郎的陪同下在外行医,忽然接到了真离师太的死讯,本想回来见她最后一面,却因信中说,真离师太将梁夫人之事临终托付给玉妙贞。
      当时,国主复国伊始,叶麟养在民间替他监视百官,寻访美女的地下组织摇身一变就成了屠龙会。
      萧天赞握着权柄拥护叶麟,复国起家,需要更多的堂主,替他们控制手下人。柯老三知道赵恩娘和苏廷关是延州地头蛇,所以替萧天赞出主意,套赵恩娘和苏廷关为屠龙会所用。
      要赵恩娘跟随,就要拿秦楚凰相威胁。
      此事,温玉律有所察觉,他知道秦楚凰身负血海深仇,有可能折节复仇,于是他将此事透给邵纱纱,邵纱纱又辗转传信给真离师太。
      在这当口,程立安为苏廷关所杀,真离师太又接到了梁文生的辞别信,她忧思百结,因她已是灯枯油尽,才会将事临终托付给玉妙贞,要她挽回。
      可惜玉妙贞身死,秦楚凰和程靖安最终还是为报家仇,设局入屠龙会……
      而梁文生没有得到慧如师太的回信,便也不曾将她所说之事放在心上,甚至他去过官府张贴的公告栏见过太后的画像,那样雍容华贵的女人,怎么也与自己朴素和蔼的娘亲,不甚相似。
      他担心是有心人设局要拿他娘冒充失踪的太后,而秦楚凰可能就是那个有心人,所以,他一面躲着,一面又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消息。
      ……
      “何人擅闯军营?!速速退去,否则三声令下,立杀无赦!”
      定内营外,守营的士兵持枪将坐在马上的白珊珊拦下,大声威喝,要她离去。
      白珊珊翻身下马,对几个士兵抱拳施礼,“各位军爷,我乃源川督军楚天佑随扈,白珊珊,领督军手令求见刘徽将军,烦请通报。”
      几个士兵相视一眼,暂收兵器,问道,“你可有督军信物?”
      “我有督军亲笔书信一封。”白珊珊将信交出。
      守城士兵接了信,仍戒备地看着她,“姑娘在此等候,我请刘将军示下。”
      “多谢军爷。”白珊珊道。
      ……
      秦流风没能拦下景回,已然放他出关,便只好回军中主持军务。
      他正与刘徽谈论,景回离去之后,要将运粮官的职权移交何人,外面就有士兵进来通报。
      “刘将军,帐外有名女子求见,说她是源川督军楚天佑的随扈,并有督军书信为凭。”
      刘徽与秦流风相视,满脸狐疑,“源川督军?”
      秦流风乃白渡关军主帅,源川三军自然也要向他述职,裴司元和程伏远曾经来信细陈此事。
      但二人言说楚天佑其人,只道是朝廷任命。
      秦流风犹疑之处,乃楚天佑在朝中并无任职,履历皆白。
      若是因为他没有任何朝中、地方的关系,而用他去督视三军,于理也能说得过去,可是,这种剑走偏锋的用人之谋,恐怕不是作为臣下能够做主的。
      “打开看看。”秦流风对刘徽道。
      刘徽一边拆信,一边道,“也不曾听闻这个楚天佑,是何等人物。”
      打开了信后,陡然愣在原地。
      秦流风将身往前一倾,问道,“信上写的什么?”
      “未见一言……”刘徽将手中信摊开给他看。
      秦流风并没有太诧异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道,“请那位姑娘进来吧。”
      士兵并不认识秦流风,眼睛望向刘徽请示,刘徽摆了摆手,让他去办。
      士兵于是出外,将白珊珊进了定内营,往刘徽的军帐中去。
      白珊珊入内,见帐中二人,秦流风于侧端坐,刘徽则站在中央,打量着白珊珊。
      白珊珊身披斗篷,一双手从斗篷中伸出,对刘徽行了个抱拳礼,“白珊珊见过刘徽将军。”
      刘徽转头和秦流风对视,笑了笑,问白珊珊,“白姑娘就这么笃定,我是刘徽?”
      白珊珊淡笑,“大差不差。”
      刘徽指向坐在一旁的秦流风,问道,“那你可知他是何人?”
      “秦流川将军,或者,”白珊珊以其判断,大胆猜测,“是秦流风将军。”
      刘徽皱眉,“姑娘何以如此大胆猜测?”
      “刘将军站立,却坐一旁,又如此随意松弛,若非与将军同级,便是官阶更高一级。”白珊珊解释。
      “白渡关三军下,与我同级的将军可不少。”刘徽继续试探白珊珊。
      白珊珊道,“同级,各守军帐,以防来犯,哪里能够随意串门?”
      刘徽赏识一笑,“那就是上级,我的上级是萧将军,萧将军的同级有傅北正将军,还有秦流川将军。你却越过三人,猜了三军主帅,为何?”
      白珊珊一愣,突然觉得他有些傻。
      秦流风轻笑,“因为年纪吧。”
      转而是刘徽愣住了,白珊珊笑道,“正是,傅将军与萧将军戍边数十年,即便貌如少年,也应有沧桑之态。秦将军正值壮年,风华正茂,比之两位将军,应当年轻,比之秦流川这样的少年将军,应当沉稳内敛更多。”
      “不愧是国主随扈。”刘徽笑道,随后延请白珊珊在帐中就坐。
      “白姑娘,这是国主随身的印鉴吧?”秦流风将她用以求见刘徽的书信摊开,只见上面仅有一个私印。
      那是原先楚天佑给她,以备不时之需的,她瞒着楚天佑出来之前,特意将它带来,用以求见刘徽。
      “正是。”
      刘徽问,“听闻国主巡视各郡州府,不知此时身在何处?”
      “国主已经寻见太后,此时已准备回京去了。”白珊珊坦言。
      “那国主要你前来,可是有何示下?”刘徽又问。
      “我为白渡关案而来。”白珊珊直言不讳。
      两位将军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白珊珊道,“白渡关之事,干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国主已经查明延、锦、绵三州的截粮案为霄成山主谋,此时已下令缉拿。白渡关十多年前关破惨案,难道与这三州截粮案,没有关联?”
      面对白珊珊的反问,刘徽率先破功,“三州乃军中粮草之源,怎么可能没有牵涉?就是霄成山里通外敌,截粮后,放消息给敌军破关,才有后来的国难。”
      “景回将军,是否就是当年的白渡关主帅,秦楚凤将军?”
      两位久经沙场的将军,此时仿若被珊珊拷问一般。
      刘徽请示一般看向了秦流风,秦流风侧开视线,望着白珊珊,道,“正是。”
      白珊珊虽然早就知道景回身份八九不离十,但是她真的没想到,秦流风和刘徽都知晓其真实身份。
      而秦楚凰如此聪明,在延州和源川几乎手眼通天的人,竟全然不知。
      “白姑娘,”秦流风道,“当年白渡关之所以关破,不是外防有所松懈,而是内里瓦解。秦将军意识到关中策反之事,为时已晚,清查内部已然来不及,只能顶着压力打仗。最终的结果,天下皆知。秦将军虽然确实在战中受了重伤,但所幸并未送命,只是他醒来之时,许多事情于事无补,他也只能将计就计,化名景回,入刘徽帐下,清查当年策反之计下,反水之人,还有截粮案的真相。一查,就是十多年。”
      “那他,现在何处?”白珊珊忽然意识到这件事。
      刘徽不敢透露,又看向秦流风。
      秦流风不知为何,格外信任白珊珊,道,“他已经离关而去,到晁禳国截杀霄成山,去丹凤城营救孟若岭。孟若岭其人,深谙地理之学,在战中堪当大用,走过丹凤,更不同往日。”
      “秦将军,”白珊珊急道,“能否给我通关令,让我去追寻楚凤将军?”
      “不可!”
      刘徽觉得,这是秦流风见白珊珊以来,第一次“不听话”。
      秦流风道,“晁禳国与我数十年交恶,白姑娘一介女流,独自闯丹凤,实在危险,我不能放你前去。”
      白珊珊没有跟他犟,只问,“杭大夫是不是跟随楚凤将军去丹凤了?”
      ……
      “杭大夫?”
      白珊珊在秦流风与刘徽的陪同下,来了杭有续的药庐,只见杭有续不慌不忙地在其间研磨药粉,见白珊珊,他有些惊诧。
      “白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杭有续相问。
      “杭大夫,”白珊珊问,“你不是要跟景回将军一起走丹凤城救人吗?”
      杭有续叹了口气,“我来晚了一步,没有跟上他,不过,正当我不知怎么办的时候,丁大夫来了,他夺了我的通关令,代我前去了。”
      “什么?!”白珊珊震惊,“五味哥要去闯丹凤?”
      小香愁眉苦脸地从药庐后面出来,扑到了白珊珊的怀里,“珊珊姑娘,五味哥说你跟楚大哥,还有赵大哥,一定会跑去丹凤城救人的,他怕你们有什么三长两短,才会……”
      白珊珊这才明白,他们是错怪五味了,他们以为五味是贪生怕死之人,骇然而去恐怕再无相见。
      却不曾想,他也是仗义之人。
      白珊珊转头看向秦流风,因知道秦流风是隐瞒身份来到定内营,故而她以秦兄相称。
      “秦兄,你能否答应,放我出关?”
      “又出关?”刘徽手心冒汗,这才多久,一连出了两个。
      放白珊珊去,过几日,那丫头说的什么楚大哥、赵大哥不得也来要求出关。
      捅贼窝是么?
      他们这是不知死活,那丹凤城是何等龙潭虎穴,一个接一个不要命往里跳。
      “你下定决心了?”秦流风问。
      “请秦兄成全。”白珊珊抱拳施礼,“于国,珊珊必去相救景回,于义,珊珊不能放任五味哥身处险境,无依无靠。”
      秦流风犹豫许久,才终于答应了白珊珊的请求。
      临行前,秦流风问了白珊珊一个很奇怪的问题,“珊珊姑娘,你有心仪之人吗?”
      白珊珊翻身上马,望着秦流风,道,“秦兄,我有,他姓楚,是我此生誓死追随之人。”
      秦流风眼中能见遗憾,“难怪文人都说,恨不相逢未嫁时。”
      白珊珊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十分坦然道,“秦兄,对于珊珊来说,这一生没有如果,没有遗憾,我已认定楚兄,心无他许。”
      秦流风似乎并不死心,望着坚毅果决的白珊珊,忽然问道,“他怎么舍得你没入边境的腥风血雨之中?”
      珊珊一笑,“我与他,是心照彼此,不顾生死的知己。”
      白珊珊对秦流风抱拳,“秦兄,告辞。”
      “后会有期。”秦流风一样抱拳,后让一步。
      白珊珊莞尔一笑,驭马而去,一路,秦流风吩咐给她让道开关,护她离开白渡关百里。
      直到她进了百里镇,才是秦流风无能为力的时候。
      ……
      珊珊走了以后,楚天佑心急如焚,他知道珊珊一定是为了解他之忧,前去白渡关拦截秦楚凤了。
      他若是晚到一步,只怕珊珊会为了追回秦楚凤,越关而去。
      他不能让珊珊再身处险境了。
      只是,他到了白渡关的时候,已然迟了。
      秦流风回了军帐主持大局,只剩下刘徽留守定内营。
      楚天佑亮明身份,刘徽长跪,在楚天佑的逼问下,将这几天的“越关”之事,一五一十都抖搂出来了。
      楚天佑无奈,责也不是,罚也不是,都于事无补,于是,他也只能从刘徽手中拿越关令,去追珊珊。
      刘徽擦了擦手,张开一摊,“国主,末将并无开关放人之权……”
      “珊珊和杭有续,是跟谁拿的越关令?”楚天佑愠怒。
      “跟秦将军,但是秦将军已经回去了……”正当楚天佑一筹莫展的时候,刘徽递上一封信,“这是他留下的信,他说,是代白姑娘留给‘楚兄’的。”
      楚天佑匆匆拆开,只见里面是一份越关令,还有一封信,信中写道,“楚兄,白姑娘临行前与我言说,楚兄与她,是彼此心照,不顾生死的知己。故而我料定你会前来追寻白姑娘,特献越关令,助你二人早日相聚。白渡关秦元郎笔。”
      楚天佑收了信,向刘徽追问,“白姑娘从哪里走了?”
      刘徽露出担忧的神色,从自己桌案上将自己十多年设法绘制的边界图给他,给他指明了方向。
      楚天佑正要离去,刘徽绕到他身前跪下,“国主三思,天下社稷为重。”
      楚天佑心中没有犹疑,只是忠臣赤子之心,他不能不顾。
      “刘将军,我为珊珊而来,也为秦楚凤而来。本王对天下百姓,绝无弃置,此行一定要消弭晁禳之祸。”
      刘徽没办法,只好将丁五味和白珊珊的行踪相告,送他出关。
      而楚天佑走了以后,秦流风从军帐中,抬手扶起帘子,走了出来。
      刘徽问他,“臣下不敢见国主?”
      秦流风摇了摇头,“于私,我想见见珊珊姑娘的楚兄,于公,我不能安然放国主越关涉险,但他意志坚决,非我能左右其志,只好避而不见。”
      “最后一道越关令写好了吗?”刘徽讥诮相问。
      秦流风一愣,“还有吗?”
      “忠义侯,赵羽。”刘徽回答。
      秦流风无奈摇了摇头,“国主是以楚兄名义,越关而去,才需要我的手令。侯爷总领天下兵马,越关,哪里需要我的准许。”
      “这……”
      秦流风说完,上马,匆匆而行。
      军中事宜,旁置久了,怕人心生变。
      ……
      忠义侯府。
      “赵羽没有回来,跟着国主闯丹凤城了。”
      傅九郎撩起纱帘,走到坐在藤椅上和小狗晒太阳的秦楚凰身边,有些无奈地告诉她。
      秦楚凰并不意外,摇着手里的小折扇,“回来了,他就不是赵羽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写信这么告诉赵羽?你在赌爱情还是忠义在他心里的分量更重吗?”
      傅九郎抛出了自己的疑惑。
      秦楚凰噗嗤一笑,手里的折扇因为她笑的动作落了地,“师兄,我不是情窦初开怀春少女。我这么告诉他,他会记得回来京城见我最后一面,以他的性格,为忠义而死,未尝不可能。”
      “我不在乎他看重什么,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回来。”
      傅九郎半跪在她身边,“恩娘,国主想知道你到底在谋算什么?”
      赵恩娘身上的伤隐隐作痛,躺在藤椅上,“我已经机关算尽,他不听劝告,冒险去丹凤城,一切变数都难以掌控了。”
      “你知不知道,秦楚凤还活着的事情?”
      傅九郎犹豫了很久,才替楚天佑问出了这句话。
      赵恩娘腾然坐起,握着藤椅的扶手,看着他欲言又止,指节青白。
      ……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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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誓行丹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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