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游天下续言》印苏

81、王宫除夕宴

　　除夕夜，宫中设了家宴，免去百官共饮，令他们自己回家与家人团聚，却单单召了忠义侯夫妇入宫。
　　赵羽散了朝，回到府中，回了房中听见嬉笑声，入内见乳娘正抱着孩子与赵恩娘说笑。
　　房中点着炭火，温暖舒适，赵恩娘靠在躺椅上，腿上盖着赵羽打仗赢回来的狐绒毯子，轻轻摇动，看着乳娘逗弄女儿，丝毫未察觉赵羽进来。
　　赵羽喊了一声，“恩娘。”
　　赵恩娘抬头见他身上带着微雪，想起身给他拂去，赵羽兀自把斗篷取下来，随性挂在屏风上，半蹲下来看恩娘。
　　“恩娘，还有哪里疼吗？”他有些担心地问。
　　“房中暖和，加上每日喝丁太医开的药，我已经好了很多，刚刚还起身走动，好很多了。”赵恩娘笑道，伸出手来摩挲他粗糙冰冷的手。
　　赵羽感觉到她手上的温度，温和一笑。
　　“不看看女儿吗？”赵恩娘问他，“还生我的气？”
　　“只要你一直陪着我，我不生气。”赵羽对她生产险些丧命的事情仍心有余悸，却不舍怪罪她。
　　赵恩娘旧疾顽固，本是不该生养的，但是她时常担忧打仗的赵羽，又怕自己有日病起，撒手人寰，徒留赵羽一人，便有了给他留后的念头。
　　奈何赵羽因听从丁五味的劝告，如何都不肯，不准许。
　　夫妻二人闹僵，互不理会。
　　直到王后察觉，在她的调解之下，夫妻和好，赵羽答应顺其自然，才有了这个女儿。
　　只是，后来边境事起，秦守关病沉，赵羽出征，赵恩娘不敢将怀孕的事情告知于他。
　　赵羽也不知为何，国主与珊珊为他践行之时，珊珊欲言又止。
　　因军事催急，他也顾不得许多，匆匆远赴边关。
　　凯旋之时，心绪不宁，恐如当日他与国主同去丹凤城时，赵恩娘沉疴难起，故而夜以继日。
　　回到京城，甲衣未脱，急入府中，只见楚天佑忧思坐在庭中等候。
　　赵羽忧惧更甚，在楚天佑面前跪下，“国主，臣不负王命，诸事顺利，边关无恙。”
　　楚天佑起身来扶他，“本王知道，你从不负本王所托，只是，本王恐怕要愧对于你。”
　　“国主何出此言？”赵羽忽然听见了赵恩娘的哭喊声，心惊肉跳。
　　楚天佑道，“你离京后，才知恩娘已怀孕三月，五味请旨游医，不在宫中。珊珊数月殚精竭虑，为恩娘养胎，本已十分平稳，但今晚侯府来报，她要临盆了，有难产之虞。”
　　赵羽风尘仆仆，等在房外，忧思难解，十分懊悔一时心软答应了赵恩娘的请求。
　　他看着房中端出一盆一盆的血水，惊恐不已。
　　家中的仆婢一直拦着赵羽，不让他进去，“侯爷，女子生产，你不能随便闯入！”
　　赵羽跪在门口，“王后，请容许臣见她一面，臣知她是担心臣才至如此。如果回天乏术，请王后准许我们夫妻二人，见最后一面……”
　　这话还没说完，只听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和呸呸呸的声音。
　　“五味？”楚天佑又惊又喜。
　　丁五味跟小香抱着两个药箱从楚天佑面前跑过，丁五味侧了个头，敷衍地对楚天佑道，“参见国主，万岁万岁啊。”
　　之后冲到了赵羽跟前，骂道，“说的什么晦气的！”
　　赵羽起身抓住了丁五味，“五味，你救她，我……”
　　“石头脑袋，你放心，我跟小香一定拼尽全力！”
　　说完，丁五味就冲到房门口，等着下人们开门让他们进去。
　　小香到赵羽跟前，问道，“赵大哥，你有没有什么贴身之物，给我一件，我带进去给夫人。”
　　他懂小香的意思，将怀中随身的暖玉给她带进去。
　　君臣二人在房门外足足等候了两个时辰，焦躁不安，才突然听见了一声洪亮的啼哭声。
　　小香从房中出来，对赵羽跟楚天佑道，“国主，侯爷，夫人生了一个女儿。”
　　“她怎么样了？”赵羽虽然欣喜女儿的降生，但他更担心恩娘的安危。
　　“她手中紧握你的佩玉，挺了过来，但是她现在还需要休养观察，赵大哥，五味哥开了几副药，你且去抓来给下人熬煮，以备不时之需。”她将药方递给赵羽，赵羽不疑有他，拿着药方便走。
　　他是关心则乱，楚天佑心定，问小香，“恩娘情况是否不好？”
　　小香面色凝重，“国主，五味哥说命悬一线，王后还陪着她，只是怕侯爷支持不住，要我设法骗他。”
　　小香说完，便又回到房中。
　　赵羽回来，将药给了下人熬煮，他在药铺听闻，丁五味所开药方为清魂散。
　　“泽兰叶、人参、荆芥穗、川芎、炙甘草……”药铺老板十分着急替他研磨成末，对他道，“我已替你研成粉末，你回去用热汤与温酒调匀，急与产妇灌下，切记要急。产后血晕，十分凶险，切记切记！”
　　赵羽急急赶回，将药给下人，吩咐半晌，回到房前，忐忑不安。
　　此时，白珊珊从房中出来，似是松了一口气，对赵羽道，“赵羽哥，恩娘已经平安无事，你可以放心了，等五味哥准许你进去，你再见她。”
　　赵羽男儿泪下，半跪下来，“臣谢王后救命之恩！”
　　楚天佑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珊珊披上，房中有炭火暖气，乍一出来，怕她染了风寒。
　　“国主，母后一定很担心，你先请人回去给她报平安吧，我怕母后忧思难眠。”
　　楚天佑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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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赵羽终于被准许进房中去见赵恩娘。
　　赵恩娘面容憔悴，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睡得也不安稳，掌心露出了他那块暖玉的玉穗。
　　“莽夫，你回来了吗？”
　　赵恩娘梦中感觉有人在握着自己的手，忍不住呢喃问道。
　　赵羽道，“我回来了。”
　　赵羽担心了数日，恩娘才渐渐转好，只是身体虚弱，终日被赵羽关在府里，连房间都很少出去。
　　这下，约摸一年都过去了，眼见又到了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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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恩娘看着赵羽认真说不生气的模样，温柔一笑，“今年是咱们第一个团圆夜，要怎么过？”
　　此时，赵羽才想起了宫中的旨意。
　　“国主下旨，让咱们入宫过除夕。”赵羽道。
　　“你让我出去？”赵恩娘道。
　　赵羽笑道，“国主下旨，我哪里敢继续关着你？”
　　赵羽扶着赵恩娘从躺椅上起来，赵恩娘逗弄了一下女儿，收拾了一些出门需要带的东西，对赵羽道，“正好，自从王后月份大了以后，就不曾见过她，正好看看她。”
　　“国主也许是被你生产时的惊险吓到了，亦不肯让她再出宫，小香也时常陪伴，大约过了年就要临盆了。”赵羽道。
　　赵羽夫妇在祠堂拜过赵公、秦公等人后，便带着女儿入宫去了。
　　楚天佑跟太后商量之下，怕劳累到珊珊，将家宴设在了王后的宫里。
　　赵羽夫妇来时，太后见到，便要乳娘将他二人女儿抱给她看。
　　“这孩子实在可爱，虽然凰儿身体如此，孩子却身体强健，没有孱弱之态，实在万幸。”太后抱着孩子，实在高兴。
　　“孩子起名了吗？”珊珊陪着太后，笑着问赵羽夫妇。
　　“还没有起名，我想请王后起名。”赵恩娘道。
　　白珊珊一愣，“要我起？”
　　“正是。”
　　白珊珊看了一眼楚天佑，他眉眼含笑，却听太后道，“凰儿生产时，尽是你贴身照顾，足足一日都未合眼，你对这孩子有恩，自然是你来起名。”
　　“一时之间，我倒不知道要起什么名字好。”白珊珊笑道。
　　忽然，她问太后，“母后，您觉得叫安宜，妥当吗？”
　　“自龙儿复国登基至今，经历了屠龙会叛乱、丹凤城易主、封朝关动荡这许多事情，也就是眼下才渐渐太平下来，可谓平安。此时，凰儿之女降生，又替你二人带来子息，恰是适宜。”太后立时就明白了珊珊的意思。
　　太后看向了赵羽夫妇，问道，“孩子就叫赵安宜，可否？”
　　赵羽夫妇双双谢恩。
　　“太后，我们来迟了。”
　　丁五味跟小香姗姗来迟，在一旁先给太后行礼请安。
　　太后道，“无妨。”
　　珊珊笑道，“五味哥，你们不必拘束，咱们还如当初在民间微服私访之时一般，闲话家常就好。今日国主已经让百官诸卿都回家团圆去了，咱们没有什么礼制约束。”
　　太后也道，“是了，今年战事都平息了，今日家宴迎新年，咱们就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海晏河清吧。”
　　楚天佑举杯与众人同饮，虽然欢心，白珊珊却见他似有心事一般。
　　众人散去以后，楚天佑留宿在珊珊宫中，二人在床榻之上闲坐，说些房中话，珊珊才问他缘故。
　　“天佑哥，你今天家宴上，有些心事重重，是有什么忧心之事？”她问。
　　楚天佑笑了笑，道，“战事皆休，举国安享团聚，自然是没有什么忧心之事。珊珊，我只是感慨，咱们以往做平民之时，嬉笑怒骂毫无芥蒂，如今一切各归各位，倒显得生疏隔阂。”
　　珊珊亦有此感，“天佑哥，以往觉得赵羽哥拘泥君臣之礼过于严苛，现在想来却不是没有道理。国家大事，俱系你一身，公私难分，你如何服众。赵羽哥和五味哥依着旧时与你交情，兄弟相称，他们如何在百官和众太医之间立足？只是咱们心里知道，咱们从来亲密无间、心照不宣，哪里需要为这些虚礼感怀？”
　　说着，珊珊温柔一笑，直视他道，“像我这样，我还是喜欢叫你天佑哥，听你叫我珊珊，可是出了这个宫，我哪里敢这么‘没规没矩’？”
　　楚天佑当即释怀，“珊珊，你真是我的解语花。当日你问我，是否希望有个人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以未寻见母后，闪避作答，并非我不够坦荡，只是我对男女之情仍……”
　　他们成婚多年，这些话，楚天佑说起来仍有些难为情，最终看着珊珊犹如秋水的双目，只能一笑掩过。
　　“心照不宣。”她知道他是怎么回事，笑道。
　　忽然，珊珊感觉腹痛。
　　“天佑哥！”她紧紧抓住楚天佑的手臂，“我好像要生了。”
　　楚天佑当即命人宣传太医，因为宫中早有准备，未多时五味与小香就来到宫中为珊珊做生产的准备。
　　小香像那日赵恩娘生产之时一般，也向楚天佑讨要贴身之物，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楚天佑觉得自己身上的东西，都是回宫后置办的，并没有什么是珊珊十分记挂的。
　　他顿觉神伤，小香不敢怠慢拖延，误了珊珊的生产，就放弃了此想，在丁五味的催促下进了产房。
　　宴会结束后回到侯府的赵羽夫妇，因为听闻王后临产，担心不已，便又匆匆入宫来见。
　　到了王后宫中，只见太后已经坐在宫中等候。
　　楚天佑自从房中出来，便一直站在门口，任凭宫人劝说，也不肯去往别处，他听着珊珊难忍疼痛的哭喊，心如刀割。
　　直到凌晨，没了珊珊的哭喊声，楚天佑扶着门，内心慌乱不已。
　　他这才体会到那日赵恩娘生产之时，赵羽站在门外的心情。
　　忽然，小香打开了门来，带着宽慰的笑，对楚天佑道，“国主，王后给您生下了个小王子，母子平安，切勿担忧。”
　　楚天佑登时松了一口气，“我想进去看看珊珊。”
　　管事宫女恰好出来，道，“国主，您不宜入内，毕竟女子生产，实有血光，怕冲撞国主，实在不合规矩。”
　　“本王与王后，夫妇一体，无谓其他。”楚天佑实在意志坚定。
　　太后近前来，对宫女们道，“让他进去吧，也好教王后定心。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宫女只好“坏了规矩”，让他进去。
　　丁五味正在吩咐宫女们如何照料，用药等事，见楚天佑进来，愣了一下。
　　只见楚天佑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丁五味也就明白，跟着宫女们出去料理了。
　　楚天佑绕过了屏风，到后面床榻边上，见到了珊珊。
　　没想到方才与他坐着谈话时还生龙活虎，此刻却如虚脱一般躺在床上，让他心上宛若针刺。
　　他小心翼翼在床边坐下，用手帕擦拭她额角的密汗，忽然见到她手腕收在胸口。
　　他伸手去握，没想到是一把扇子。
　　楚天佑想起，他们回宫以后，他便将自己走江湖用的那把扇子留给珊珊保管，之后却不知去哪，没想到她一直藏着，藏到今日用来……
　　“珊珊，让你受苦了。”
　　珊珊实在疲累，但她知道天佑哥一定会来看她，强撑着一点意识，用沉闷微弱的声音问他，“咱们的儿子能不能叫昶儿？”
　　“日月交替，光明永驻。我亦希望我们的孩子是光明磊落之人，就叫他昶儿。”楚天佑握着白珊珊的手，动容道。
　　珊珊半梦半醒间，想起楚天佑半生流离，眼中含泪而落，“你要亲自教导他成人，教他写字作文，教他骑马射箭，教他治国理政，为君之道。不可以半途而废……”
　　楚天佑将她的手覆在自己的掌心，道，“你要给他讲管仲贤相的故事，给他讲梁武帝孝思赋并序，不可以半途而废……”
　　于是，楚天佑在白珊珊半梦半醒间，与她一同念道，“由事二亲之时，常食藜藿之食，为亲负米百里之外，亲殁之後，南游於楚，从车百乘，积粟万锺，累茵而坐，列鼎而食，愿食藜藿之食，为亲负米，不可复得。”
　　天渐渐明朗，珊珊睡得更沉了一些，“每感斯言，虽存若亡，父母之恩，云何可报，慈如河海，孝若涓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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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医院。
　　忙了一夜的五味和小香点了个火炉，坐在五味做给小香休息的秋千椅上晃悠，喝着五味调制的暖神茶。
　　“五味哥，真是太好了。”小香开心地对五味道。
　　“什么太好了？”丁五味收拾着院里的柴火，往火里又添了几把。
　　“王后娘娘生了个小王子，秦姑娘生了个小女儿，真是团圆美满。”小香摇着秋千道。
　　五味也感慨，“是啊，一家团圆，其乐融融。”
　　“我想他们的父母亲人在天有灵，一定会很欣慰的，大家终于苦尽甘来了。”
　　丁五味站在秋千椅旁边，帮小香推秋千，忽然问道，“小香，咱们也生一个小孩子好不好？”
　　小香登时飞霞上脸，不敢转头看他。
　　“小香？”五味转到她跟前，疑惑她为什么不回答。
　　“五味哥，这种事情，你怎么好直说的？”小香难为情道。
　　五味抓了抓头，“咱们从医这么多年，保胎、接生这么多年，不是妇科圣手吗？怎么不好直说？”
　　听他这话，小香的脸就更红了。
　　他们行医多年，小香跟着他，学了很多东西，多次替人安稳接生，小香因为第一次帮一胎位不正的妇人成功生产后，高兴之下跟五味夸口，自己一定能成为一个妇科圣手。
　　以后，五味跟小香嬉笑怒骂间，五味常提这件事令小香害羞。
　　“不理你了，我进去了。”小香放下了暖神茶，往房里去了。
　　五味也跟着进去，两人行医的药箱并在一起，放在桌子上，房中的书架上，密密麻麻放着许多医书，上面还有慧如师太跟玉妙贞所写的行医实录。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