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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4 ...

  •   百里陌拉开门。脸上神情冷淡,好像方才他们只是坐着客客气气地谈了几句话。
      秦旭正靠在墙边,手上夹着根烟,没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打火机的盖子。他在门开的同时看过去,眼里含着点玩味:“谈完了?”他问百里陌,打量着的却是严子安。
      百里陌无视了他的问题,让开门口的空间,转身往桌边去。
      秦旭看到她背后稍稍褶起的衣服下摆,挑了挑眉:“打起来……了?”他对此没有多少惊讶,好像他们打一架跟打个招呼一样正常。他语气里甚至带着点揶揄。可是他说完“打起来”顿了老长,“了”字差点折在了嘴边。
      ——严子安几乎在他说话的同时,看到了百里陌的背后。他想也没想地伸手,无比自然地拉了一下她的衣摆,掖平了那道褶皱。
      百里陌脚步僵了一下,却只是回头瞥了严子安一眼,没有更多的动作。
      严子安摊开手,示意她自己没有别的意思,微微偏了下头。
      秦旭“哟”了一声,语音明显地上挑。他居然从严子安那张冷冷清清的脸上,看出了点无辜和无奈,又居然从他们两个冰块之间,咂摸出了点熟稔,自然而放松,像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彼此都把对方划到了自己的安全区域当中。
      不对,他对这个判断摇了摇头。那种熟悉和自然,简直像是……双生子,一心同体。
      他们面对对方,就像面对自己。没有人会防范自己。
      严子安选择性地忽略了秦旭一脸的调侃,伸手到他面前,稍稍低头:“你好,请多指教。”
      秦旭叹口气:“我就知道……”
      他一手捂着额头,牙疼地看着严子安摊开的手心,然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合作愉快。虽然我现在并不愉快……”
      严子安想得没错。诚然,行政一支队是秦旭的地盘,查案上他有几乎全部的话语权。可是,当案子落到“那边”,即使只有一角,真正的控制力也从秦旭手里转移给了百里陌。
      她才是站在黑白边缘的守门人。

      他们三人围着桌子坐下来。百里陌把一叠资料直接推给了严子安,秦旭一脸的生无可恋,却又在那上面叠了一份刚整理好的尸检报告。
      严子安手搭在那摞资料上,不着急看。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来一张纸,展开,摊在三个人中间:“这是十七年往前推,扬海市发生的……让‘那边’注意到了的事情。警方有参与的部分。”
      那张纸上一行一行列着的,就是昨天严子安从白无那里问出来的事情。白纸黑字,字迹端正,棱角分明,劲节刚硬,像少年过分出挑却又凌厉非常的眉眼。
      白无对十七年前的事情的记忆。
      不管是多少精明的情报贩子,不管有多么想要隐藏事情背后的问题,人的记忆都是有偏向的。十七年往前推,很漫长的时间了,没人能把太多无关紧要的事情一件件记清楚。那么,白无记得的,比起他不记得的,有问题的概率要大得多。
      而虽然,能够让白无记得的事情,不一定有问题,他没有告诉严子安的,也不一定没问题。可是,警方的记录里有的,而白无没有告诉他的,一定是可以排除的。
      他问白无要的信息,从来都不是为了从中看出点什么,而只是用来做排除。就像他拿着这些信息,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为了跟百里陌交易。
      严子安很清楚,自己即便智商再高,信息的严重缺失下,他也不可能有机会推出事情的完整真相,更不可能有能力阻止更多的事件发生——这份情报,无论如何都是要送到警方手里的。
      百里陌的指尖一行行划过纸上的字。
      另一只手从一旁叠着的一摞卷宗里翻拣出需要的部分。
      她看完最后一行,把抽出来的几份卷宗放到桌子中间,余下的推到了一遍。随口问了句:“白无?”
      严子安扬了扬眉,没有多意外:“你知道他?”按着语境应该是问句的话,硬生生被他说成了陈述句。他无比笃定。
      百里陌没有说话,把卷宗一份份拆出来,快速地浏览,然后传给秦旭。再由秦旭传给严子安。

      筛下来六份卷宗。都是暴力犯罪。
      18年前,3月27日傍晚,城东一家面馆的角落被人放置了易燃物,和少量爆炸品。被随手丢弃的烟蒂点燃,引起了小规模的火灾和爆炸。火灾和爆炸本身,除了附近的一名店员和一名客人受伤严重,不治身亡,其他的均为轻伤。火势没有蔓延太广。但是由于当时正好是饭点,店内人口密度较大,引起了很大的恐慌,导致了推搡、踩踏、暴力冲突等事件,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受伤。警方没有查出□□的来源和犯人。
      19年前,6月5日清晨,一名男子的尸体被流浪汉在路边一处拐角处发现。该男子腹部、胸部、肩背有多处利刃刺伤,死于失血过多。同年6月23日、7月12日、7月18日、8月4日,又发生了四起类似事件。死者均有多处刀伤,死因为失血过多,或利刃造成的心脏或内脏破裂。死者随身物品均被凶手带走,无法确定身份。未能找到犯人。
      20年前,10月21日半夜,一辆小客车在高速路段发生车辆故障,以高速撞上了收费站的障碍柱,车上所有人员当场身亡。车辆故障原因是刹车失灵,刹车处有明显的人为破坏痕迹。其中一对中年夫妇的儿子在三天后,经受不住打击,跳楼身亡。警方多方侦查无果。
      21年前,9月11日上午,一名男子报警说有人追杀他,请求警方保护。他在和警方进一步沟通时,挂断了电话。当日傍晚,一名男子从广播塔上坠落身亡。无法确定死者是否是上午报警的男子,也无法确定死者身份。而死者尸体在送检前,离奇失踪。
      21年前,11月5日凌晨,一群人在街上斗殴。据附近居民报警所说,使用了刀具、枪械等,十分激烈。但警方到达后,只在现场找到了若干血迹和子弹的弹壳,斗殴双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的若干天里,警方对医院、诊所、殡仪馆等都进行了监控,但没有发现任何具体的线索。
      22年前,2月24日半夜,城南的一家私人会所中,发生一氧化碳中毒事件。两名客人、一名服务员不治身亡,其余十多名相关人员有不同程度的中毒症状,经医院抢救后脱离了生命危险。一氧化碳气体来源为会所中的仿古暖盆,炭火燃烧时被人为做了手脚,因不完全燃烧导致一氧化碳气体大量产生。未能确定犯案人员。

      百里陌把最后一份卷宗递到秦旭手上,说了声:“我知道。”
      然后她抿了一口凉了的豆浆,说:“我看不出更多的了。”
      时间太久了,十七年往前,都是她出生前的事情,不可能有切实的体会。而且在她曾经生活的环境里,过去,永远不如现在和未来来得重要——她没有过多去关注的机会。
      况且当年的卷宗管理和搜查报告提交的要求,都还没有像现在这样严格和规范,当年又实在年年、四季,都是“多事之秋”,警方大多数时候根本没有功夫去一个个案子好好写报告。那些经年的卷宗里,案件的细节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让人很难看清楚全貌。
      秦旭先是抓住了后一句话,没有什么失望。然后后知后觉地愣了愣,反应过来前一句是对严子安刚才的“陈述式问句”的回答。没想到她真的会回答,秦旭有些惊讶,又升起了些兴味,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秦旭忽略了这几乎可以不计较的复杂。手上的最后一份卷宗,正好是他清晨看过的,他递给秦旭,趁着扭头的功夫,饶有兴趣地去打量严子安。
      少年低着头,认真地读着卷宗。他读的很快,手指没有停顿地从泛黄的纸页上划过去。听到百里陌的回答,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又埋头进卷宗里。
      百里陌也不理他,把严子安的那张纸捋了捋平,又从头开始看了一遍。
      他的反应和她的姿态里,总有种自然到不自然的默契。像是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对彼此的每一个反应都习惯而了解,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关注和揣摩,更不用去揣度对方的心思和情绪。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想说话的时候直接开口,另一个接或者不接,但一定会得到回答。这样子的平淡里面,甚至透着点安心和笃定。
      秦旭有点想不明白,这两个人是怎么在认识了将将满了一周的时间里,养出来了这种仿佛是分身一样的默契。
      他没有走神太久,一磕手边的打火机,迅速地又投入案情。

      “十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严子安把文件纸塞回档案袋,问。
      秦旭同时从资料里抬头,对严子安摇了摇头,看向百里陌,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我也想知道。”
      百里陌沉默了一下,把剩下一点豆浆喝完了,杯子丢进垃圾桶:“‘暗社会规则协定与异常事件处理办法’,一般叫做‘渝宁公约’。”她语调淡漠,可是尾音微微下落。
      黑暗时代,在二十八九年前,混乱的达到顶峰,几年后秩序渐渐开始恢复,直到十七八年前,秩序重建,社会再分黑白,界线重新划定,回归到了正常的平静。
      白社会这一头的人们,总猜想这是个模糊的时间点,秩序逐步地、自然而然地形成。在无数英雄烈士的努力下,在说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暗社会那一头的人一点点被镇压,逐步退缩,黑白一步步分离,慢慢过渡到了分明的状态。
      实际情况,相差得或许不是太远。但有一点,和很多人所想的不同。——秩序确实在无数人的努力下,逐步酝酿。但最终,真正建立起来,却仅仅是在很短的几天之内,以风雷之势,划出了黑白之间的屏障,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把黑暗推回了黑暗,纯白推回了纯白。
      而标志着秩序建立的,立在黑白之间的那道屏障,就是“渝宁公约”。

      “‘时海’?”严子安问。
      “……对。”百里陌答完一个字,停了下来。她就这么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望着前方,一动不动,眼里的锐利和锋芒一点点湮灭,湮灭成死寂一片。
      让人心里都生出来寒凉的荒芜。
      严子安没有再问。他动了一下手指,又慢慢收回去,扣进掌心。他看着百里陌,目光沉静平和,很淡的清冷。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曾经经历了什么。可他很清楚,她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怜惜。那些发生过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已经是发生过了的。她无法挽回,无法改变。只能一点点自己消化,自己把那些伤痛填平。
      要么走过去,要么跌下去。
      他唯一需要做的,只是看着她。
      他们仍然困囿于各自惨烈的伤痛,却不再是孤独一人。
      他和她一样挣扎,他和她同在。
      可他又觉得心惊。他太清楚,他们这样的人,习惯于在人前伪装,内里溃烂,面上也依旧云淡风轻。可是,她这一刻那么明显的不自然,是无力去伪装,还是……无所谓去伪装。
      她活在一个人的荒原里,四处寂静无声,不在乎自己在哪里,不在乎外面有什么……不在乎安全还是危险,活着还是死了。
      他触摸到她的心境,就像触摸到自己的。

      严子安看着她,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
      “‘时海’牵头,签订了‘渝宁公约’。”百里陌忽然又开口,声音里比以往更加淡漠。

      十七年前,以“时海”为首、渝宁市为中心的,形成了“渝宁公约”。在短短三天之内,“时海”以近乎“威逼”的强势,迫使大半个国家的暗社会中的势力,坐下来,签订了“渝宁公约”。
      签订“公约”的组织,契约遵守“公约”,在势力范围内维护“公约”的效力和尊严,对挑战“公约”的行为予以惩戒。
      立在“渝宁公约”背后、以钢铁般的意志推行其实现的,则是以“时海”为代表的一众巨大的势力。——任何违反了“公约”的行为,都会遭到疯狂的报复和清洗。
      在第一年的强势推行下,数个无视“公约”的组织遭到了冷酷的惩罚。“时海”以几乎不惜一切代价的强硬,清洗了那些组织,一个不留地,从此彻底消失。那一年,白社会得到了久违的平静,暗社会却迎接了黑暗时代后最为血腥的一年。
      “渝宁公约”在鲜血和敬畏之上,终于树立起了绝对的约束力。暗社会的秩序至此完全建立。

      “‘时海’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秦旭沉浸在过去的时代里,下意识地发问。他第一次完整地听说这段历史,震撼、惊讶,又觉得好像理应如此。
      他说完,惊醒过来,皱了皱眉,自己反应出来:“为了利益?”
      “是。一切都为了利益。”百里陌说,字句里咬得很重。

      二十多年前,在最黑暗的时期,甚至连暗社会的很多势力都认为,太过于混乱了。
      这种混乱导致了大量的争斗,火拼、冲突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几十年已经默认成了共识的东西一夕之间被打了个粉碎。很多形成了一定影响的势力意识到,过于混乱的情况,正在损害他们的利益。
      而同时的,白社会以不畏牺牲的姿态,投身入黑暗时代的烈火,不惜一切代价地打击暗势力。
      暗社会内部前所未有地感受到危机。
      开什么玩笑,他们是为了利益。暴力是为了换取暴利,而当利益受损,他们无疑要拼命进行弥补。如果秩序可以维护利益,那秩序就是他们需要的东西。如果黑白分割可以避免利益受损,那黑白分割就是他们诉求的目标。
      “时海”作为规则的制定者,无疑成为了掌握最大优势的一方势力,也无疑成了黑白两边的守门人。

      “‘时海’为了维护利益,而维护‘公约’,间接地保证了暗社会的相对稳定。可是现在……‘时海’没了。”秦旭说,嗓子有些发哑。他知道,围剿是必须的,可是,他也隐隐约约看到了即将到来的纷争。和可能的混乱。
      就好像,“时海”是那个握有最大的权力和利益的帝王,掌控着整个局势。它一朝倒台,混乱便生。从此群雄纷争,天下逐鹿。
      直到新的王者越众而出。
      可是,他们的社会和公民,撑得到那个时候么?
      他们又必须要忍受这样的混乱么?

      秦旭的舌根泛起苦意,可是他笑了笑,有几分光脚不怕穿鞋的无赖劲:“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也是剿,一百个也是剿,都端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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