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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心病 ...

  •   经此一场风波,黛玉与孤竹君之间不但尽释前嫌,而且感情更为稠密。孤竹君心怀一开,又有黛玉一滴仙人血的助力,身体恢复得飞快,不出两日便身轻体健,且修为复原的进度甚至比先时还拔高了不少。见此情状,黛玉便与他商议,要回京与师拱辰打声招呼,爹爹那边也应当与他说明白,免得他老人家还悬心不已。孤竹君自然满口答应。

      一人一妖相携回京,却是先回的林府。无需多做解释,见孤竹君与黛玉同来,林如海这些日子的不安已消去了大半,待得听孤竹君含愧解释:“前些天与玉儿偶然生了误会,如今已冰释前嫌,我们这就与师三公子分说明白。”林如海那剩下的一小半也消去了,只是又好气又好笑,可见黛玉仿佛做错了事的小猫一般躲在孤竹君身后不敢说话,孤竹君又是一副任打任骂任抱怨的好脾气的模样,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只道:“婚姻大事岂是可以当做任性使气的?你俩需得好生跟师世侄赔礼。”

      一人一妖遂打道去拜访师拱辰,为显诚意,孤竹君还大包小包带了不少礼物。谁知一见面就给师拱辰的状态惊了一跳。也不知道他这些日子遭遇了什么,居然眼眶也深陷了,气色也灰白了,嘴唇也干涸了,原本还是一位翩翩公子,生生成了一副精神不济的病人样。他也确实病了,不光他自己,连他二哥师仲卿也告了假专程呆在家照顾他。黛玉与孤竹君去时,正见师仲卿端了一碗燕窝粥,想哄小孩似的哄师拱辰喝上一口。师拱辰苦笑摇手道:“二哥,你也知道我这病不在药物滋补上……”

      话未说完,便见师仲卿眼神忽转迷离,像是被艺人操纵的偶人似的僵愣愣起身,端着碗搁到一旁,然后伏案呼呼睡去。师拱辰怔了怔,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骤然面生喜色,朝门口望来,正见孤竹君打头踏入。

      这一缕笑影还未来得及完全舒展开,便从师拱辰面上沉淀下去:“孤竹真人?”正说着,便望见了被孤竹君的身影遮在后的黛玉,“林姑娘?”他略略一沉吟,便明白了他们现身的原因,起身缓缓拱手做礼,清通一笑,“看来二位已冰释猜嫌,重结丝萝了。”

      孤竹君磨了磨后槽牙:“还要多谢师公子费心玉成。”虽然一度险些没被骇死,可要没有师拱辰这横叉一杠子,恐怕直到黛玉功成圆满飞升仙界,他都未必等得到她消气。如此一想,他与黛玉能这么快就重归于好,倒还要多谢师拱辰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才是。

      师拱辰谦和道:“在下也是应林姑娘所请罢了。如今见二位这珠辉玉映的情形,倒叫在下为从前对二位带来的困扰深感抱歉。”青白的面上浮出淡梦似的怅惘之色,他向孤竹君叮嘱道,“林姑娘这般神仙人物,能得她芳心相许,真人之福着实令人艳羡,还望日后琴瑟和鸣,莫要辜负佳人才是。”

      若在从前,孤竹君心下肯定要嘀咕一句“再羡慕也轮不上你”,可想到那日黛玉所说的师拱辰心中另有所属的话,他心里像打水漂似的一沉一浮,便冒不出什么贬低的念头,反而有些替他惘然了。他这一顿,黛玉便接了口:“我哪里当得起三哥哥这么没口的夸赞,我不过是一介草木之人,能因缘际会与另一个蓬蒿之辈携手,又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倒是三哥哥你,怎地忽然成了这副模样?”

      在发问之前,黛玉还真有一霎时的疑惑,以为师拱辰是被她所拒,才忧郁成疾,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虽说她在约定假意许婚后就再未见过师拱辰,可这阵子零零星星也听说过些许他的消息,知道他正按照两人所商议的主意大张旗鼓地采买纳采礼,倘若他真的生了病,绝不至于不露出一点痕迹来——便知他生病该是这几日的事,如此一来,便与她关系不大。

      听她这样问,师拱辰又露出了先前她所形容的是望着一只随时都会飞离的南柯梦蝶的目光。更确切的讲,此刻他怔然的眼神甚至更为迷离而煎熬。

      “我又看到她了。”师拱辰喃喃道。

      “谁?”黛玉下意识反问,旋即顿悟,“可是三哥哥心中的那人?”

      师拱辰慢吞吞的点点头,仿佛梦呓一般轻飘飘的道:“她就那样兀然立在灯火阑珊的暗影里,怀里抱着一只狐狸。我向她说了许多话,她一句也不答,看也不看我一眼就飞天而去。大概是我太过聒噪,才扰走了她……我等了足足八年,才等来了这一面,下一回不知是不是又是一个八年……”说罢,痛楚的拧紧了眉头。

      黛玉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她眼下正是与孤竹君最心甜意洽的时候,恨不能天下有情之人各个终成眷属、甜甜蜜蜜才好。眼见师拱辰饱受相思煎熬,她顿生怜悯,忙道:“三哥哥可否说清楚些?或许我与孤竹能帮得上忙也说不定呢。”

      孤竹君偷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可黛玉此时正盯着师拱辰瞧,自然未能注意到他的异样。而师拱辰闻言,精神立时一震,原本满是颓丧之态的人似于霎时被清泉濯洗了个通透,现出了几分期待的明光。

      “两日前,在下在回寒舍的路上被一狐妖袭击。”师拱辰未注意到孤竹君闻言面上所掠过的惊诧之色,整个人似乎已回到了那个星月疏朗的夜晚,“所幸有宝物护体,不但未被那狐妖得逞,反而重创了它。”

      孤竹君眼前掠过了赤狐蔫巴而卧的火红身影。

      “在下忙命车夫顺着血迹追去,不想追到路穷处,便望见了她。”师拱辰说着,唇畔笑意淡淡,“八年未见,她的容色态度丝毫未改。”

      那时,玄衣的女子怀抱赤狐,立于夜色之后。分明是昏昧到幽暗的色调,她却清皎孤绝,宛如一轮古老的冷月光。

      “你……”在望清她的面影之后,师拱辰才说了一个字,便发觉自己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女子垂目抚摸着怀中那只似乎饱受惊吓的狐狸,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存在,更罔论听到他的声音。娥眉月的微光下,她的神色冷硬得像一方万古不肯移转的磐石。

      师拱辰连连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恢复了清明,可眼睛依旧张圆了一大圈,疾步靠近,声音急切:“你还记得在下吗?十一岁那年在下生了场大病,药石罔救,几乎生机断绝。是你飘然而至,金针刺穴还在下生机,还赠在下一方玉佩护体,在下一直贴身戴着——就是这一块!”他扬了扬墨玉佩,“兄长还想请教你的道号,可还未来得及开口,你便不见了。”

      女子不语,只是目光微挪,望向了漆黑夜空中徘徊的清冷弯月。

      师拱辰见状,有些难为情的苦笑:“你肯定不记得在下了。当年在下不过是一个躺在病榻上起不了身的瘦弱小童,而你……后来在下问了所有见过你的人,才发现他们眼中的你只是一容貌慈祥的老年女冠,这是你的障眼法么?可为何在下可以看到你的真容?”

      女子转身便走,意态决然。师拱辰一惊,忙追上去。谁知她看似信步闲庭,速度却快如奔马,师拱辰拼尽全力追了一程,却只能望着她墨袂鼓舞,身似墨龙翔空一般飞天而去。

      师拱辰望着她倩影隐没的方向,直到车夫追上,连声呼唤,也依旧久久无法回神。车夫看着他情形不对,以为这位自幼八字奇轻的三爷又撞了邪,只得连拖带扛地把他拉回车上。

      回了师家宅子后,师拱辰喝了安神汤后,倒是回过神来,只是忆起幼时长眠病榻不得起身,每天睁眼是窗外花香鸟语却无法亲身去领略,闭眼则是种种妖魔鬼祟、地狱火海的可怖情形,若非想到慈母的关怀、两位兄长的友爱,几乎生无可恋。直到那日,黑衣女子金针轻拈,每一落定都似乎打通了什么温热的关节,手指、臂膀、足肢都从未如此有力过,他像是发现了什么至为新奇的玩具一般活动着手指,仰起脸,眼神晶亮地望着她绢素般的脸,正对上她唇角微扬。

      风过清波般稍纵即逝的笑意。

      那是点亮他浑噩无味的人生的第一缕光明。

      原来初见之后,再度相逢已是八年之后了。可这回一别,此生还有再见之机吗?

      想到这里,师拱辰越想越是情苦,不知不觉便懒进饮食,白日困倦,夜晚少眠。他这么精神不济,显然是不适宜去编书了,故而向翰林院里告了假,师仲卿看他情形不对,也告假就在家中看顾他。

      “其实在下只是心中苦闷,难以释怀,才做出这小儿女态来。”师拱辰苦笑叹道,“她本就是那样缥缈难寻的无情之人,而在下不过是一介凡夫,便是寻死觅活,也难与她有一丝相干。若论伤心失望,在下十一岁那年已伤心够了——如今只不过是重蹈覆辙再苦恼一回,熬几天,习惯了这份滋味,也就过去了。”

      黛玉本自认真聆听着,不想越听神色越是古怪,瞟了眼师拱辰不住以指尖摩挲的墨玉佩,又飞快地瞥了眼孤竹君,示意他去看那玉佩上古朴狰狞的虎面,传音道:“他所说的那名高人,怎么听着像是……?”

      孤竹君扶额,传音:“玉儿,这事吾也只跟你说实话,这位……”他朝师拱辰一努嘴,“是秦姑几千年的心病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师拱辰:说好的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呢?恩人你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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