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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精细人儿 ...

  •   贾珍下葬没几日,庄头乌进孝便载着这一年的年例浩浩荡荡的进了京。得了这阵及时雨,贾蓉夫妇略恢复了些元气。年关将近,作为族长,贾蓉还得张罗着给族中子弟送年礼、备祭礼,银子便流水般从手指缝里漏了出去。还未等他为这笔银子而肉疼,就又被虎视眈眈的御史们参了一本,说他大肆铺张、奢靡无度、不敬祖宗云云。

      先不说这大肆铺张和奢靡无度怎地就和不敬祖宗扯上了关系,总不能祭礼办得丰富了反倒成了罪过,总之皇帝正等着拿他家的错处好让太上皇消他那股无名火,见了奏本,二话不说就命有司处置,径直又罚了贾蓉一万两银子,还把他拖去衙门赏了一顿板子。

      贾蓉:……

      家里本就过得拮据,拼拼凑凑交了罚金后,更是雪上加霜。贾蓉眼见光景难熬,众御史不知何故就是盯紧了自家不松口,便觉京中过不下去了,只得捱到棒疮平复,变卖了剩下的京中产业,举家搬回了金陵老家。衙门里那一通暴打,着实把细皮嫩肉的贾蓉打了个够呛,此后精神渐渐不济起来,只得收了那风花雪月的心思,专心守着妻妾度日了。

      三十年后,时任户部郎中的贾兰卷入诸王争储案,荣国府被夺爵,亦衰落,子弟流散各省。贾蓉这一支因修生养息已久,专心耕读,反倒出了几个名声不错的小官,虽未能重复昔日盛势,倒也做到了安笃传家。

      自然,此为后话。

      且说贾珍暴死、贾蓉受罚这一系列的事传入荣国府后,一个人的存在便着实尴尬起来,那便是贾珍之妹、四姑娘惜春。纵使上有贾母怜惜,中有姐妹们劝慰,下有王熙凤三令五申不许下人们在她面前嚼舌根,可也架不住惜春的神色一日日的冷下去。她本就是冰心雪骨一般的女子,因要替兄长服丧,这阵子一直缟素在身,两相映衬下,眉宇间竟隐隐的透出了厌世萧杀之气,令人看着就觉心惊。

      黛玉从暖香坞回来,眉头的愁云烟煴,叹道:“四丫头打小就喜好释迦之言,经了这一遭,整日里不是坐在佛像前闷头敲木鱼,就是捧着本佛经闷声不响地默诵,性子益发冷僻了。”

      雪雁听了一努嘴:“也难怪四姑娘伤心,到底是一家人,哪怕打小儿养在这边,和那头不亲近,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声音压低了几分,鄙夷道,“姑娘想是不知道,先前博阳侯夫人还跟琏二奶奶透过心意,想把四姑娘说给她外甥。结果珍大爷、小蓉大爷那头才出了事,博阳侯夫人就连荣国府的门都不敢进来了,推说在家生病躲着。”

      黛玉听得径直摇头:“这等捧高踩低之人,既不能同患难,还能指望当真共富贵不成?她能主动远着,对四丫头而言,倒未必不是好事。况且,四丫头也不在意这些。”

      雪雁无奈叹道:“这倒是,她这是快要修成佛了。”声音低微了下去,“这府里别也要出一位妙玉了吧?”她虽对妙玉并不多少好感,可想到惜春未来也会变成那般不近人情的古怪模样,不免也感伤了。

      黛玉白了她一眼:“你有在这里混说的功夫,不如带着她们去整理整理包袱。眼见得年关要到了,我这两天也该跟外祖母辞行,回家去的。”雪雁因家人也跟着上京,现住在子爵府里,这些日子以来屡有思家之意,闻言眼睛一亮,喜气盈盈地走了。

      黛玉望着她透着雀跃之意的倩影拐过帘栊,徐徐的舒出了口气。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香肩之上,孤竹君自虚现身,笑道:“这丫头隔三差五就代你回府里取物传话,借机和家里人见了不少面,竟还是这般想家。”

      “你回来啦。”不觉将指尖搭在了孤竹君的手背,黛玉叹道,“我又何尝不是呢?虽私下里没少与爹爹见面,可一想到能回府过年,依旧心下止不住地觉着暖融融的。佳节团圆,骨肉和乐,到底是不同呢。”叹罢,想起一事,“步兵衙门那边还是没有动作么?”

      孤竹君笑吟吟地评价道:“玉儿,你也知道的,这位都统是个精细人。”

      何止是精细,简直是精细到了磨蹭。刑部缉拿马道婆、文宣道人时,一群衙役抄着铁尺锁链就冲进了人家的地头拿人,虎得不能更虎,要不是孤竹君暗中盯着一一化解,早不知被那几个妖道的邪术放倒了多少。大抵是上头的主官都是最信奉浩然正气的读书人,将所谓的邪祟道法只斥之为蛊惑愚民愚妇的手段,全不放在心上,才会心大至此。

      可这位步兵衙门的同龄丁大人可不同,据说此君就是听着奶妈的鬼故事听大的,稍大一些将那些志怪杂记、海外奇闻搜集了不知多少,连换三间书房都不够装的——这还不包括他成年后亲自操刀写的诸多神魔话本,因着情节曲折、怪诞玄奇,在市面上还有不少求更若渴的拥趸。

      前几个妖道的轻易落网并未能让他对即将要去搜查家宅的山子野掉以轻心,反而是在看过卷宗后生了兴趣,又亲自提审了文宣道人、马道婆等一干人犯,问明他们各自所擅长的邪法和破解之法,以及他们所知的山子野所擅长的邪法妖术。起先丁都统还只当写作取材,笔墨挥舞记得格外兴高采烈,结果越记越是神色凝重。

      在一干人犯中,似马道婆这类外围的小鬼不算,当真与山子野有联系的只有文宣道人与另一位颇有盛名的佛僧了禅大师。在一道一僧的口中,这山子野简直是个神龙凤凰一般的绝世人物,不但本事深不可测,呼风唤雨都不在话下,甚至他随口只需要泄出一星点的指点,都足够他们这些愚钝之辈参悟数年且受益匪浅。只是,这位山先生似乎对俗世的富贵荣华并不留心,否则连文宣道人这等样的驽钝家伙都可以欺名盗世,聚敛巨额财富,以他的本事又岂会做不得?

      对于他们的推测与推崇,丁都统嗤之以鼻,复心惊胆战。在他看来,这山子野果真像妖道们吹捧的那般本事通天,又怎会不知自家这帮徒子徒孙做了多少丧尽天良之事?既然心知肚明,却袖手旁观,可见骨子里就是个谬种。说他志不在富贵,恐怕是所图犹胜于富贵才对!可这等道行的高士,既不图名利,他还能图什么?他倒是与皇上相交匪浅,皇上都快被他推许成了平生第一知己……

      丁都统擦了把汗。对付这样的人物,必得一下子就拿住他的把柄,务求一击必中,把罪名给他坐实了,绝不给他半点翻案的机会。否则一旦让他逃出生天,届时不管是凭着他和皇上的交情,还是凭着他自个儿的本事,恐怕他老丁都得性命难保喽!

      一念及此,丁都统饱蘸浓墨,笔走龙蛇,列下了一份长长长长的采买清单,内含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生的黑狗之血、黄牛之泪、犀牛之角,童子尿,女子的月事血,刽子手使惯了的杀头刀等等等等……此清单几乎竭尽了他毕生在神神鬼鬼上所学到的一切禁忌,还派人去直隶各省去延请了有名的僧人、道士、风水先生,务求集所有高人之力,将山子野一举捉拿。

      什么?卷宗里提到捉拿马道婆、文宣道人等妖道时顺利异常,所有邪法皆不见效?没听说他们供词里说山子野的本事胜他们千万倍吗?同样的妖术,他们使起来不见效用,可不保证山子野用出来不行啊?再说了,谁知道去的人走的什么狗屎运!说不定刚好哪路神明心情好,助了他们一程呢?

      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丁都统猜出了真相。但他没有猜到的是,令他如临大敌的山子野,完全没被孤竹君和黛玉放在眼里。

      他们早知道所谓山子野实为茅山旧徒叶子山,而他所谓的惊天图谋便是制造瘦西湖水君惊驾,趁机骗来皇帝“免朝”手谕,再以此为保命符剥夺皇帝身上的九鼎龙气。叶子山为孤竹君所斩后,茅山派的几位真人早就满天下的追查缁衣教的党羽与遗留的布置,稍有些本事与动静的,都在几位真人引来的九天玄雷齑下葬送了个干净。余下的如文宣道人、了禅禅师等小虾米,不过是因其道行微末到连入道的门径都还未窥得,才有幸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逃出一劫罢了。至于山子野在京中的别业,早被茅山派的高人们里里外外搜查了个干净,连里头洒扫的书童也仔细查过,确认里头所有法器、邪书都清理一空,再未藏什么犯忌之物,所有仆役也都是凡人,才放下了此事。

      搜检山子野别业,可比抓一马道婆要轻松得多了。孤竹君连隐身在旁确保他人安全都懒怠去做,因为压根无此必要。眼见丁都统把一桩简单而又简单之事折腾得无限愁苦,私底下不知笑了多少回。黛玉也是无奈,听他说丁都统仍然在风风火火的筹备,不禁浅笑:“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才是兵家正理,可这位大人也忒磨蹭了——不过,总归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再拖下去,拖到了来年可不成样子。大过年的,当今天子也未必乐意听他报一通晦气事。”

      “吾看,他也未必不乐意。”孤竹君笑道,“毕竟那位天子近来美人在侧,正是心怀豁朗、神清气爽的时候,心气通达则耳顺,又有何事听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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