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妻》赵撄宁

95、情思

　　梁王府中，刚刚被通知自己即将成为梁王正妃、梁王府真正的女主人的刘听雨尚且有些恍惚。

　　作为被充入掖庭为奴的罪臣之后，刘听雨与曾经历经家族繁盛时期，被当作千金小姐精心娇养着的姑母刘婕妤不同，刘听雨自降生起就在掖庭那一方窄窄的天地里，打从记事起，就听身边的人告诉她刘家是如何因做错事而被发落，先帝又是如何宽宥仁德没有要了刘氏全族的性命。日子久了，刘听雨心里满怀着的都是身为罪臣之后的愧怍惶恐，对先帝对皇室的尊崇感恩。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过了这么些年，刘听雨本以为离开掖庭，在梁王府里做个孺人便是她这辈子最好的出路了，但是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有能被称呼一声“王妃”的一天。

　　“王妃，听外间来人说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梁王府的婢子改口改得极快，见刘听雨坐在榻上有些怔愣，奉上茶去，唤回了刘听雨的神智。

　　自萧铭失了泰和帝的心，梁王府里就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今天是这个婢子说外面传了什么，明天是那个宦官说又听说了什么，后来换了王府长史，府中的奴仆也一再更换，各种各样的消息就消停了许多。乍然间又听婢子说外间来人说了什么，刘听雨心下不由一惊。

　　片刻惊骇之后，刘听雨在心里思索起了婢子所言的可能性。

　　萧铭原本与楚氏女定下了亲事，泰和帝对纯安皇后楚氏情深，一向对楚家多有照拂，这门婚事就此作罢，想来不会是泰和帝的主意。叶皇后在有关于楚家的事上素来不会多言，此事自然也不会是叶皇后的手笔。

　　除开帝后二人，如今宫中，有资格决定皇子婚事的，也就只剩下姜太后一人了。

　　“待此间事了，尘埃落定，我便递帖子进宫去向太后、皇后请安。”

　　刘听雨心知肚明，姜太后不会无缘无故地指她这样一个人来占着梁王妃的位置，姜太后施恩于她，必然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朝野之间局势难明，连堂堂的皇子亲王都会被人火烧府邸，险些丧命，惊涛骇浪之下，没有小舟能安然如故。

　　自离开掖庭那一刻起，刘听雨就只想好好活着，没有别的倚仗，想在梁王府里过得好，刘听雨便一心一意地讨好萧铭，很显然，刘听雨做到了，不然萧铭不会上书替她请封侧妃。可若是想好好地做梁王妃，光是讨好萧铭就很不够了，毕竟萧铭连决定梁王妃人选的权力都没有。

　　刘听雨的心思百转千回，所求却也只不过是能好好地活着。

　　“走，我们去看看梁王殿下。”

　　婢子伸手扶住刘听雨，主仆二人缓步朝着一片沉寂的院落走去。

　　“王妃，殿下说他不想见人。”

　　小宦官毕恭毕敬地传达了萧铭的意思，安静地佝偻着身子站在一侧，等待着刘听雨表露出离去的想法，就立即行礼恭送。

　　过了许久，小宦官终于听到了刘听雨的声音。

　　“既然殿下今日想清静清静，妾便不打扰殿下了，殿下如有别的吩咐，随时可遣人来寻妾，妾告退。”

　　“恭送王妃。”小宦官平静地躬身下去。

　　刘听雨走后，又过了一会儿，在萧铭的院落中，紧闭的房门里才传来一道清脆的碎裂声。紧接着，奴仆鱼贯而入，收拾碎片的收拾碎片，重新奉茶的重新奉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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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京都府这一池浑水搅弄得更加混沌的楚敏此时正在烹茶。

　　从某种角度上看，楚敏的人生经历与姜润颇有些相似，同样是年少时即失怙失恃，年纪轻轻就成了孤家寡人。

　　云雾茶香袅袅，楚敏微微垂眸，看着几近沸腾的茶水，轻叹了口气。

　　“把这茶撤了罢。”

　　“郎君？”仆役闻言走上前，看着这上好的茶，略有些迟疑。

　　楚敏淡然一笑，随口道：“赏你们了，拿去喝着玩儿。”

　　“是，谢过郎君，小人可不曾喝过这样好的茶呢。”

　　楚敏但笑不语，只在心里想着，这烹云雾茶的火候，他终究是掌握不好。

　　“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

　　仆役们应声而退，脚步轻悄。

　　楚家送了帖子请楚敏去小聚，被楚敏以偶感风寒，不宜出门为由拒绝了，是以今年这个年节，楚敏过得极是自在。楚敏本就不是爱好热闹的人，以前家人俱在，逢年过节时，他还要寻个由头躲清静，如今全家只余他一人，自然是随性而为。

　　梁王府一场大火，烧出了楚敏的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世家子弟，没有谁会自年少时就一直甘愿闲云野鹤、赋闲终老的，姜润瞄准的是朝堂之上最鼎盛的权力，楚敏看中的亦然。

　　闭上眼时，楚敏的耳畔又响起了泰和帝的声音。

　　泰和帝近来老是想起纯安皇后。

　　“大行皇后也称得上是你姑母，朕以前与皇后说起年轻一辈，皇后总会提及你。”

　　楚敏与纯安皇后楚氏的亲缘关系并不近，出了五服的同族而已，不过泰和帝主动言及纯安皇后，口气又这么亲昵，楚敏揣度着帝心，带着几分小心接了话：“姑母素来心慈，对族中小辈都多有照顾，臣失怙失恃，便侥幸多得了姑母几分怜惜。”

　　这声“姑母”倒也没喊错，纯安皇后在世时，楚敏对其的称呼就是如此。至于侥幸多得的那几分怜惜，楚敏心知那比旁人厚上两分的礼定然是楚少傅的手笔，纯安皇后不会为一个族中小辈费心思，楚少傅却是很在意族中小辈，尤其是像楚敏这般出众者，楚少傅更是深恨他们不是自家亲儿孙。

　　泰和帝不由轻笑，点了点头，不知是因为满意于楚敏的接话，还是又想起了别的什么。

　　“皇后早逝，朕心甚恸，如今看着你，就好像皇后还在与朕闲话家常一般。”

　　“能让圣人有片刻舒心，是臣之幸，但请圣人莫要过度挂怀往事，否则便是臣的罪过了。”楚敏说着就要躬身请罪。

　　“罢了罢了，朕不过随口一说，你倒是实诚得很。”泰和帝好笑地摇摇头，伸手虚扶了楚敏一把。

　　楚敏见好就收，也不敢真的让泰和帝扶住自己，非常迅速地又站直了身子。

　　“朕有十一个皇子，五郎、九郎走得早，剩下九个，他们有的比你年长，有的比你年少，你平日里可与他们多接触接触，你们是一辈人，想来会合得来。”

　　心思百转千回，楚敏一时间并不能准确判断出泰和帝的意图，但却能肯定，绝对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毕竟楚敏一介少年臣子，又不是萧家宗室子弟，与皇子们也说不上有什么亲近的关系，合得来合不来的，对君臣而言，有什么要紧？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楚敏心下一凛，心道对待皇子与朝臣之间的暗潮汹涌，泰和帝恐怕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自如，高坐在明堂之上的天子，已经不打算继续放纵自己的儿子们了吗？

　　“臣自当谨遵圣人教诲，守为臣之道，尽心竭力辅佐帝室。”思前想后，楚敏只能用绝对不会出错的话来回答泰和帝，不敢多言其他。

　　泰和帝定定地看着楚敏良久，楚敏头颅微低，眼睑微垂，一派安然地任泰和帝看着，久久，泰和帝终于笑道：“行知，你很好，像你姑母说的那样好。”

　　“圣人。”楚敏仰面看向泰和帝，干脆同泰和帝一起怀念纯安皇后，“臣记得姑母以前最爱收集冬日里梅花枝头的碎雪烹茶，说是带着梅花暗香，别有一番滋味，如今天寒，圣人不若吩咐下去也收集些梅花枝头雪，遣人送去姑母的陵寝里，不令姑母留有遗憾。”

　　收集梅花枝头雪烹茶一事，许多权贵人家都会做，这样烹出来的茶会不会更好喝姑且不论，图的便是“风雅”二字，显得自家尊贵，连烹茶的水都不同寻常。楚家自然也不例外，纯安皇后作为楚家的女儿，有些家传的习惯太正常了。

　　“你果然心细。”泰和帝眼含赞许地看着楚敏。

　　一阵寒风吹开了半掩的窗户，将楚敏从回忆里唤了回来。

　　楚敏也不知道自己选的这条路是对是错，但眼下的他，别无他选。楚敏并非没有思考过诸皇子中，谁最有储君之能，可局势未明，高高在上的天子春秋鼎盛，诸皇子在皇父轻描淡写的拨弄下要么已经溃不成军，要么选择韬光养晦。

　　眼前是一子错，满盘输的棋局，不能着急落子，不能忽略任何有可能的变数。楚敏起身去想关上窗户，却见檐下挂着的灯笼里的烛火轻轻摇曳，唇畔笑意微露，合上窗户，转而走进内室。

　　局势确实难明，但心意却是一直都十分明确，哪怕明知佳人已有婚约在身，楚敏依旧忍不住出手去替顾倾清除掉那些或许会威胁到她的安稳人生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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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居家，终于腾出手来码字了，这篇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码完，脑子里倒是出现了别的故事，微信里全是领导发的工作安排，真是难啊难啊。总而言之，感谢继续看文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