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妻》赵撄宁

94、对饮

　　楚小娘子由未来的梁王妃摇身一变成了昭仁殿中侍奉三清诸神的漱玉真人一事，一经传开，就在京都府的权贵们心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而紧接着，刘听雨身为一介罪臣之后，居然要被册为正一品的梁王正妃这一茬儿就更是震惊了所有人。

　　萧铭固然早就已经不是泰和帝最看重的皇子了，但任是谁也想象不到有朝一日，泰和帝会这样随意地给萧铭指一位王妃，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是不是意味着泰和帝对萧铭的不满更重了呢？

　　姜润收到消息时正和顾修对坐温酒，顾家的孩子大抵都随了父亲顾翊爱酒的习性，然而顾修的娘子谢氏因担心小孩子跟着学，分外厌恶夫君在家饮酒，所以顾修实在是馋酒的时候就只能躲出府找姜润了。

　　“这酒我早就想喝了，楚氏死的时候我就想痛痛快快地喝一场，结果险些没被我娘子锤死。”顾修端着酒杯，脸上又是遗憾，又是心有余悸。

　　姜润只觉好笑，反正是看戏不怕台高，笑盈盈地接了话：“嫂夫人下次要捶你的时候记得遣人来寻我。”

　　顾修奇怪地挑眉，“怎么？你要来救我？”

　　姜润平淡地摇了摇头，“来看你怎么被锤死。”

　　顾修抽了抽嘴角，放下酒杯，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来，“你我相交多年，如此这般，你怎么对得起我？”

　　姜润抬手给顾修倒了杯酒，二人相视，均是忍俊不禁。

　　“不过啊，这酒现在喝也正好应景，今年这年过得本没有什么意思，却是不曾想过还有这样一场热闹可看。”顾修轻晃了晃头，语气嘲讽。

　　“有多热闹呢？”姜润顺势发问，梁王府一场大火引来了后续的许多事，顾修既然会这样说话，那必然是察觉到了什么。

　　顾修捻着酒杯，眉眼微抬，姜润满脸无奈，又给顾修斟了满杯。

　　“现在可以说了？”

　　“哎，”顾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方才悠悠然地开了口，“我这些表兄弟啊，要么就跟没长脑子似的，要么就是长了脑子但脑子没长全，不是缺点什么，就是多点什么。”

　　顾修这话听得姜润想笑，尽管姜润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这样大剌剌地宣之于口委实是太侮辱人了。某一瞬间，姜润觉得顾修最近应该是被他那位在御史台任职的三弟顾佐给熏陶多了。

　　“我阿舅不是把萧三萧四给关起来了吗？你猜猜，这俩蠢货是怎么突发奇想要在这大过年的时候去烧梁王府的？”顾修愣是被这俩表兄弟给气笑了，兄弟不和嘛，不算什么，想要自家兄弟的命，这在皇室也不算什么，但脑子不好可就要了命了。

　　“二位殿下被人蛊惑？”姜润笑得讥诮，措辞却很温和。

　　顾修不由冷笑，“哪里用得着蛊惑？不过是旁人随口一句话罢了。”

　　随口一句话就彻底废掉两位皇子，还让另一位的处境愈加艰难，姜润眼睑一动，对于幕后之人隐隐有了猜测。

　　眼看着姜润逐渐面无表情，顾修眼里的促狭之色更重了些，也不用姜润自己再在心里推测幕后之人是谁了，径直说出答案：“楚行知。”

　　楚敏。

　　又是楚敏。

　　在挚友面前是不用隐藏心思的，姜润的面色露出几分不快来，什么都不说，只是沉默地看着顾修。

　　顾修被姜润看得有些背脊发凉，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怎么会跟那二位扯上关系？”姜润皱了皱眉，心道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是忽略了很多事，不然不会连梁王府走水一事都未曾探查到幕后的机巧。

　　“一定要说的话，也不算扯上了什么了不得的关系，无非就是那俩脑子不好使的东西看着那个位置悬而未决，比他们年长的皇子又都不争气，早早地就废了，心思也跟着活络了起来，想着要‘礼贤下士’。”

　　说着说着，顾修就咬牙切齿了起来，姜润听着这状况，心道顾修应该是把收买人心换成了礼贤下士，还挺委婉的。

　　“那两个蠢东西竟然以为自己能拿捏得住楚行知，楚行知不过云山雾绕地说几句话，他们就巴巴地赶去犯蠢，还生怕自己动手慢了，还真是不能让楚行知高估他们一丁点啊。”顾修是真没想明白，按理来说吧，泰和帝不蠢，泰和帝的妃嫔就算不十分聪慧，也没有蠢得能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也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些不长脑子的东西，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通过顾修这明显是被气得快不行了的描述，姜润也理清楚了梁王府走水一事的前因后果。无非就是两个心思不正自以为是的皇子被人三言两语玩弄于鼓掌之间，心甘情愿地给人当枪使，一个被困在王府里，祸从天上来。最后，楚行知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连被攀扯两句都不能够。

　　“楚行知，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倒是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本事。”顾修作了总结陈词。

　　三个翻不了身的皇子已经不值得投入过多的关注了，但能轻而易举地搅弄风云，还能事了拂衣去，连丝腥气都不曾沾上的楚敏却不得不关注。

　　“你怎么查到这些的？”姜润端起酒杯，带着疑惑看向顾修，以楚敏的行事风格，应是不露行迹，难以捉摸才对。

　　顾修被问得面色一讪，略显尴尬地答了话：“萧三萧四不是被我阿舅给关在王府了吗？我趁着夜里没人注意，悄悄地翻墙进去见了他们一面。”

　　姜润眉心一跳，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好半晌，姜润才继续问道：“他们只对你说过这件事？”

　　顾修点点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阿舅那脾性，自家孩子做错事尚且不算什么大事，自家孩子蠢可就不行了，萧三萧四闭嘴不提楚行知，他俩还能在王府里被关着，要是提了楚行知，被我阿舅知道自家孩子蠢成这副鬼样子，怕是恨不能连夜送他俩去刑部大牢里醒醒脑子，萧三萧四虽然不长脑子，但还算摸得清自个儿亲爹的脾气。”

　　——你确定他俩摸清了自个儿亲爹的脾气？姜润很想这样反问顾修，不过罢了，铸成大错之后回光返照一下也不是不行。

　　“说起来，梁王府都要有梁王妃了，我们也该备礼了。”顾修转而又想起了这件事的苦主，不得不承认，比起萧铭这个所谓苦主，顾修还是觉得楚敏这个推波助澜的筹谋者要可爱得多， “我之后寻个由头，邀楚行知过府小聚吧。”

　　“你想拉拢楚行知？”姜润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多个楚行知这样的朋友，总好过多个他这样的敌人。”顾修并不否认自己的用意。

　　顾修所言不假，姜润却无法忽略楚敏对顾倾的殷殷情意。

　　“你对楚行知了解多少？”姜润恍然间忽然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楚敏究竟是为什么对顾倾情根深种，都不得而知。

　　顾修一怔，“了解多少？”

　　“楚行知这次出手，你觉得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单纯地嫌萧三萧四愚钝，所以顺手捉弄他们玩儿吧。”为了方便，姜润也学着用了顾修对三皇子四皇子的称呼，同时伸手将顾修的酒杯挪得远了一些，为顾修换了一杯茶。

　　“了解说不上，只是观他行事，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对公主府和顾氏有恶意的样子。”顾修正色看向姜润，“长泽，你觉得楚行知有问题？”

　　姜润一顿，不知该如何回答顾修的问题，他当然知道楚敏对公主府和顾氏没有恶意，可要他说明他心中所想，他也说不出口。

　　“长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顾修没有碰那杯姜润换给他的清茶，而是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满杯的酒。

　　“不，不是小节。”姜润想也不想地接了句。

　　“那是什么？”顾修不明白姜润对楚敏的敌意从何而来。

　　很显然，姜润并不打算告诉顾修他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只是状似无可奈何地说：“拉拢他确实好过敌对。”

　　顾修看出姜润不想继续这个有关于楚敏的话题，于是换了话茬儿：“我听阿倾说，你之后要请吴王品茶？”

　　“嗯。”姜润应了声，垂首添茶之际才发现顾修并没有碰自己刚刚换上的那杯茶，而是一直在饮酒，不由嘴角抽搐，“你不怕今晚回府被嫂夫人打出来？”

　　顾修笑眯眯地把茶杯推得更远了些，一点都不带商量的语气说：“我打算今晚住你府上，我们喝个痛快！”

　　姜润一声轻笑，回头吩咐仆役继续上酒，转过头来看着顾修，“你早说啊，还怕我舍不得酒不成？”

　　顾修哈哈大笑，“光上酒怎么行？再上些佐酒的物什！”

　　重活这一世，姜润尚未曾像这样痛痛快快地喝过一场酒，眼下身边有好友作陪，难得欢愉畅快，自然而然地也就跟着放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