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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我马玄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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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平有点懵。
还真让这个神神叨叨的天师抓到罪犯了?
有一刹那他有点怀疑这一切根本就是慕容白的刻意安排,然而……他方才确确实实查验过了,御鸡已死,八百颗灵丹妙药也救不回的那种。
即便抓获真凶,慕容白也逃不过失察之罪。他何必堵上自己的前程弄上这么一出?
沈平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望向虞娘,可惜虞娘正伏在椅背上酣睡,没法给他什么提示。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睡觉。
他有些无奈,心道无论如何,今晚也要把她带回去,免得再生什么变故。
转了一圈念头,正要上前去向慕容白告辞,天师却忽而喊住他。
“沈公子。”
“天师何事?”
“公子之签可解。”天师衣袂飞扬,“你想听么?”
沈平愣了愣,“不是说解不出?”
“方才有第三人在场。”天师垂眸道,“公子之签,极尊极贵,唯天地你我可知。”
听见“极尊极贵”四字,沈平心念一动,不由得有些迟疑。
听还是不听?
唔,反正听一听也掉不了一块肉。
这个神棍看起来颇有本事,权且信他一回罢。
他点了头,天师与慕容白耳语一阵,身为一城之主的慕容白竟然十分恭敬地向他深行大礼。
“沈公子,随我来。”天师转头望向他,一甩拂尘,身量修长,步履悠然。
沈平连忙抬脚跟了过去。
到了静室,天师请他坐下,自去闭门。
沈平看他点燃一盏青灯,烛火摇映,壁上挂一把长剑,瘦影如蛇。
窗外的桦树簌簌作响,天师的青铜面具丑陋至极,在昏暗的灯影下显得有些吊诡。
“天师……”
天师却忽道:“沈公子,方才的法术你可瞧见了?”
沈平点点头,不知他是何意。
“现在,你相信有鬼神么?”
“子不语怪力乱神……”
“是不语,不是没有。”天师低低地笑了一声,“对不对?”
“我、我不知道。”
天师旋身坐下,不知为何,沈平觉得他的一举一动竟然有些像已死的沈钧!
“引灵之术,极为凶险。若一个不留神,恶灵上身,可就难办了。”天师的声音不再喑哑难听,反而变得低沉而醇厚。
“恶灵?”沈平脸上的笑容有些惨然。
“沈公子不必担忧,你是端方君子,自有正气护持,那些邪祟是不敢近身的。”
沈平不敢作声,只觉背后有些森然,不由得起身道:“我该回府了。”
“签还未解呢。”天师偏头望向他。
“不……不必了,多谢天师。”
他疾走几步去拉门,却是纹丝不动,室内唯一的灯骤然寂灭,漆黑一片。沈平听见抽刀声,刷啦一下,哒哒哒,天师正在向他逼近,步调极重,与方才的飘然迥乎不同。
“二弟。”低沉的语声陡然响在耳边,“你害我害得……好惨啊。”
这是……
这是大哥的声音!
是大哥!
大哥来向他索命了!
“不……不,这不可能,你不要……你不要装神弄鬼!我不怕你!”
“二弟,你连大哥也不认了吗?”
他的声音极低极冷,长剑在地上带出轻微的蜂鸣,居高临下地望着脸色煞白的沈平。
沈平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眼前有一团黑影,恐惧像一团烧得滚烫的烙铁,一路从喉咙滚到肝胆,灼得人五脏俱焚。
那人将刀架在他脖子上:“我今日就带你一同下黄泉!”
他软倒在地,跪地恸哭道:“大哥,我错了,你饶过我罢!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是虞娘!她是个毒妇啊大哥,她是罪魁祸首,你要报仇就去找她罢!我……你不能杀我,你要是杀了我,沈家可就绝后了啊,大哥!”
“哦?这样说来,沈钧之死,确然与你有关了?”
门忽然被推开,沈平骨碌一下仰倒在地,恍然间看见慕容白提着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顾不上遮掩,一把抱住他的腿,高喊:“慕容兄救我!”
慕容白俯下身子,拍拍他的背,低声道:“段廉,说了多少次,不要和我的客人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天师”揭下面具,面无表情道:“是,城主。”
沈平瞪大了眼睛,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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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平战战兢兢地喝着茶,一面看着卸下天师装扮的段廉,一面心里骂着娘。
“我可以保你。”慕容白淡淡道,“状词上不会出现你的名字,你只需回到家中,让人无意间从虞娘房中发现毒药。她与祝袖有私情,联手害他性命,图谋沈家家产。很合理,不是吗?”
“可是她……”
“我比你了解她。”慕容白笑了笑,“她不会善罢甘休,但是我有办法让她闭嘴。”
沈平惊魂未定,心中早就没了主意,如今身家性命都捏在慕容白手里,只能听之任之。
“至于你……”慕容白玩味地望着他。
“我?”沈平大气也不敢出。
“子鉴是极尊极贵之人,我保了你的命,你拿什么还呢?”
沈平呆呆地望着他:“慕容兄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虚无缥缈的话我不爱听,来点实在的。”慕容白喝了一口茶,轻声道,“我帮你除去后患,代价是——你的绝对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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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将熹。
段廉拿着状纸,轻快道:“只要沈平改了口供,事情就好办了……你这副打扮,是要上哪去?”
慕容白垂眸道:“六年了,也该回山庄看看我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了。”
段廉了然道:“虞娘被擒,慕容山庄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你要劝他们舍掉她?”
慕容白不答。
“你去几日?”
“少则五日,多则七日。城中事务,你先代我处理。”
段廉:“好。”
慕容白驰马而去。
城中刚开宵禁,路上还没有什么行人,只有一些早茶铺子腾腾的升着烟气。
他找了个小面摊,拴住马。
“一碗素面,不要葱。”
刚坐下,一匹骏马飞驰而过,清影端方,是孟津。
听说他这些时日都在外巡,处理游民的安置工作,甚是忙碌。
方才乍眼一看,像是瘦了?
不过到底和自己无关。
不该管的事不要管,不该念的人不要念。
然而一抬眼,便看见孟津牵着马走到他面前,额上还有隐隐的汗,在微熹的晨光下闪着光。
两人相顾片刻。
“你在这。”孟津忽而开口。
不知是不是方才骑马太急的缘故,声音微微打着颤,一起一伏藏着情思似的。
慕容白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元昭,真是巧,吃早茶没有?”
孟津也恢复了镇定,轻声道:“未曾。”
“那就一起吃碗面罢,这家的汤很鲜。”
孟津系了马,看见他的打扮,像是要远行的模样,不由得问:“你上哪去?”
慕容白不动声色:“走亲戚。”
走亲戚?孟津纳罕,这可不像慕容白会做的事。
他问:“慕容山庄?”
慕容白抬眸,“你调查我。”
“不是我。”孟津本能地想要解释,是父亲派人查探了他的底细,然而这解释似乎也显得苍白无力,干脆闭口不言。
“你知道也无妨。慕容家总共也就那点血脉,都快死绝了,查到也不算稀奇。”
老板娘热情洋溢地端上面来,慕容白低头一看,看见碗里的葱花,微微皱了眉。
方才明明说了不放葱,老板娘大约是忙忘了,不仅放了,还放得十分厚道,汤面上飘着满满的惨绿。
孟津十分顺手地接过慕容白手中的木筷,熟练地挑着葱叶。
从前慕容白在孟家,一开始厨房不知道他的喜好,在菜里搁了葱,慕容白每回都是一言不发地吃了,寻常人绝对看不出异常。
唯独孟津立刻觉察到他的厌恶,耐心地把葱叶一个一个给他挑出来,转头就嘱咐厨房,任何菜里不许放葱。
那时他们偶尔在外头吃饭,看见菜里有葱,孟津便会这般自然而然地为他挑拣出来,仿佛是某种秘而不宣的默契。
孟津挑到一半,蓦然想起如今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这种举动未免显得有些亲昵……他抬头望向慕容白,后者正神色古怪的瞧着他。
孟二公子不禁红了脸:“……要不让老板娘再做一碗?”
“不必。”慕容白忽而淡淡道。
孟津兴高采烈地继续操着筷子往外挑拣,心里像炸了个烟花,炸了一半又觉得自己没出息,挑个葱而已,至于么?
二人相对无言地吃完面,孟津刚要掏银子,慕容白已经在桌上码好了十个铜板。
“我请你。”
他请我吃面!
孟津刚才炸了一半的烟花转着圈圈继续升空,哗啦哗啦落下梨花雨来。落了一半继续觉得自己没出息,吃个面而已,至于么?
孟津跟在他身后,问:“你要去多久?”
“六七日罢。”
太久了。孟津凄然地想,这些时日他忙于公务,算算时日,已有小半月未见,他这一去,又是许久。
更何况即便回来了,他又拿什么理由与他相见呢?
“你一个人去么?路上……不安全。”孟津说,“有土匪。”
“你觉得他们遇上我,谁比较不安全?”
孟津:“……”
显然是土匪。
慕容白瞧着他一脸被噎住的表情,不知为何,心情大好。
“天色还早,孟公子早些还家,还能睡个回笼觉。”他翻身上马,笑得疏朗,“就此别过。”
孟津看着他的笑,脑子忽然一抽,心里基本上明白了周幽王当初为什么能做出烽火戏诸侯的混账事,毕竟美人一笑,还是心上人,这谁抵得住啊?
好在公务已经处理完,公文也走了急递。父亲说了,等他回来就给他放年假,那么他就算跟着美人跑了,也不会误国误民。
“等等!”他思量片刻,忽然一本正经道,“我忽然想起我在慕容山庄……旁边也有亲戚。”
慕容白愣了愣,半晌戏谑地望着他:“哦?不知你家亲戚姓甚名谁?说不定我认识。”
“唔,姓字不可考,要到了才知道。”孟津已经乘马跟上,扯起谎来也行云流水,“多年未见,连音容笑貌也记不真切了。”
慕容白看他片刻,淡淡地笑。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