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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胡不遄死 ...


  •   一路向北,月明星稀。

      快马加鞭了一日,两人除了吃饭喝水,几乎没怎么说话。好不容易在宵禁之前赶到客栈,却被告知只有一间空房。

      这个情节十分眼熟。

      孟津自从慕容白离开孟府,闲来没事,买了一堆写他与慕容白恩怨情仇的话本来看。

      话本里头,他和慕容白的角色完全颠倒。自己那叫一个高高在上冷酷无情,慕容白对他爱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悱恻凄切。

      虽然看起来十分虚假,然而生活已经如此的苦楚,只好借此慰藉心灵,安慰自己至少在另一个世界里阿白对他是真心实意的。

      话本的套路千篇一律,十本里头有八本,是他少年时代在外头游历,偶遇慕容白;八本里头,又有五本是他们夜间投宿,却只剩了一间房。

      如今可不就是梦想照进现实!俗话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诚不欺我。

      要是按照话本上的来,情节走向应该是这样的: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实际上暗潮汹涌。
      如果自己禽兽一点,一定会对他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如果自己克制一点,一定会被他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反正结果都非常愉悦。

      孟津一身正气,看似十分忧虑地望着慕容白,然而若是扒开眼睛仔细瞧,还是能在他眼角眉梢看出一点“老天待我不薄”的喜悦之情。

      然而慕容白果然不是那些俗套话本里的慕容白。

      他冷淡地向孟津一点头:“你住这,我换个地方。”
      说完就转身离开,干净利落,一丝商量的余地也不留。

      孟津嘴角一抽,美梦破碎得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眼见着慕容白就要走出大厅,孟津连忙拉住他:“别,还是你住吧。”
      大晚上的让他顶着那么张脸在外面跑,他能安心睡觉吗?

      “推让什么?”慕容白瞥他一眼,“元昭何必客气。”

      孟津想了想,决绝道:“主要是我不喜欢这个客栈的风格。你千万别让我住这,我怕身上长虱子。”

      店小二:“……”

      话都说到这份上,慕容白便也不再和他多言,拿了牌子,径直上楼去。

      孟津眼巴巴地一路目送,临了叹了口气,十分凄凉落寞地另寻住处。

      对门是个更加破败的客栈,苍蝇飞得跟梵音合唱似的,老板娘对人爱答不理的,坐在酒瓮前抠指甲。

      “这位公子,打尖还是住店啊?”

      一个中年男人神出鬼没地冒出来,笑得眉眼俱无,嘴边有一记刀疤,狰狞可怖。

      “住一夜。”

      “您一个人?”
      “一个人。”

      中年男子笑了笑,眼睛盯着他腰间的玉佩。

      “隐娘,给这位爷开间上房!”

      被唤作隐娘的女人木木地看他一眼,恍若未闻。

      “你死了?”中年男子低吼道,“拿牌子。”

      隐娘不吭声,半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油腻肮脏的房牌,扬手抛给他。

      “贱内脑子不好使。”中年男子向他笑,“您多担待,多担待。”

      “无妨。”孟津打量他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弄的?”

      他摸了摸嘴角,“嗐,别提了,从前遇上土匪,差点赔上一条小命!”

      说是上房,却十分狭小,倒还算干净,桌上一尘不染,床铺也是全新的。
      孟津已经察觉到这家客栈的古怪,那男子口口声声称那女子为贱内,可那女人对他却是一副又恨又怕的模样。

      最诡异的是这床被子。如此破旧的老店,竟然用着这样崭新的被子……只能说明一点,从前的被子用不了了。

      孟津掀开床单,果然在床板缝隙处,发现隐隐约约的血渍。

      这里死过人。

      黑店。
      十有八九是黑店。

      他一身好武艺,倒也不怕歹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么。

      然而既然有一家黑店,那就很可能有第二家。
      有没有可能阿白住的那家也是黑店?

      他思索一阵,决定去提醒一下慕容白。当然,这绝对不是找借口去见他一面,也绝对不是想趁机与他同住。绝对不是!

      孟津踌躇着敲开了慕容白的房门,他有些莫名地望着他。

      “找不到住处?”

      “找着了,就对面那家。”孟津喝了口茶,“是黑店。”

      慕容白没什么表情。

      “你怎么一点不惊讶?”
      “正常,战乱时留下的好传统,光靠那点住宿费,吃不饱饭。”

      “那你住的这家……”
      “这家不是。”

      “你怎么知道?”
      “行走江湖,这点分辨能力还是有的。”

      孟津想起他是慕容山庄的人,大概年少时也曾周游四方,对这些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

      “要不……你今晚收留我一下。”他横横心,厚着脸皮问。

      “不成。”慕容白斩钉截切,“这客栈风格不好,我怕你身上长虱子。”

      孟津:“……”

      “其实也不是不能通融一下。”他故作深沉。

      慕容白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反正黑店也是店,那你就通融一下,睡一晚吧。”

      孟津委屈:“你怎么这么……”

      慕容白:“怎么?”

      “没怎么。”孟津泄气地告辞离开,噌噌下了楼。然而退一步越想越气,他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无情无义的家伙,真正是撞了邪!

      他决定回去买十本自己狂虐慕容白的话本放在床头。

      孟津躺在床上气闷不已,从而将无名火转向了今晚可能要来撞枪口的小毛贼身上。

      出门在外,遇到黑店怎么办?
      法办!

      虽然孟津并不想出门在外,还兼带着执行公务。但是,既然被他碰上了,自然要将这些团伙全部缉拿归案。

      他假意早早睡下,半夜果然听见窃窃查查的说话声。
      他迅速起身,躲在床角,眼看着迷烟管子捅破窗户纸,心道这些人业务还挺熟练,看来先前没少坑人。

      又等了大半刻钟,几个黑影鬼鬼祟祟地走到门口。
      孟津握了握手中剑,却听窗外陡然传来兵刃相接声。

      那几个黑影身形一顿,一个说:“不好,风紧。”
      说着就要跑。

      孟津岂有放任不管的道理,立刻破门而出,只见四个黑衣人正毫无骨气地四下逃窜。
      他立刻揪住一个近旁的,那人骇然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如此不堪一击……孟津有些啼笑皆非,三下两下把人绑了,又一一去擒剩下的几个,将五个人绑成一串糖葫芦。

      还没等他摆出审问的架势,他们就全招了,连家里几块地,地里几头牛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大爷,我们以前都是本本分分的伙计啊,我们说了,不想干这勾当,可是老疤非逼着我们干,不干就剁指头……我们也是被逼无奈的啊!”

      “老疤?”

      孟津一转眼睛,立刻明白过来,他们说的是那个嘴角长着疤的中年男人。

      “他在何处?”

      “他跟人干起来了……我们这儿只有他会功夫。”

      孟津将麻绳绑在楼柱上,循着剑声而去。

      庭院之中,已是一片狼籍,老疤被掀翻在地,那持剑之人,竟是慕容白。
      孟津心念一动,他是来帮他的?

      念头转到一半,却见慕容白动作如电,像是要杀人灭口的模样,他连忙高喊:

      “留他性命!”

      慕容白连眼睛都不眨,一剑刺入老疤的胸口,男人当即歪头瞪眼,没了声息。

      “阿白。”孟津走近一步。

      慕容白却仿佛失去理智一般,拔出长剑,再度恶狠狠地刺入老疤的心口,再拔再刺,如此反复。

      孟津察觉到不对劲,立刻上前抱住他,“别刺了,他已经死了。”

      慕容白眼神空洞,仿佛没听懂他的话。

      “为什么杀他?”孟津深吸一口气,问。

      “想杀就杀了。”慕容白的声音极轻极淡,仿佛在说晚上吃了几道菜。

      孟津定定地看着他,却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俯下身子去拖老疤。

      “你干什么?”这回轮到慕容白发问。

      “藏尸啊。这是官府辖地,被发现了是要吃牢饭的。”

      老疤的尸体血肉模糊,连肩上也汪着血水,孟津刚将人拖到堂口,却被慕容白一把拉住。

      “我自己来。”他冷冷道。

      “你赶紧上楼换件衣裳,一身的血点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刚才杀了人么?”

      慕容白按住他的手,重复:“我自己来。”

      孟津不理他,慕容白却对他动了武。

      “你疯了?见人就打!”

      “你把手洗干净。”

      “什么?”孟津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慕容白一身皂衣,在月下如同一把通体乌黑的剑。他将孟津拖到檐下盛水的大缸前,强迫他将双手浸入水中。

      鲜红的血痕在水中如同红线,丝丝缕缕,漂浮四散。

      孟津发了怒:“慕容白!你到底知不知道轻重缓急?!”

      慕容白恍若未闻,只是固执地揉搓着他的手,哪怕孟津的手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迹,他依然用力地一遍一遍刷洗着,仿佛要洗去什么无比肮脏的东西。

      孟津手上吃痛,却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一言不发。

      “三年前,我与谢三停客宿一家旅店,那老板与杀手勾结,我逃出之前,在他嘴角刺了一剑,告诉他,此仇必报。没想到,今日在此遇见,着实是缘分。”

      慕容白忽而停下动作,“这事从头到尾与你无关,你不需要插手。”

      “你怕牵连我?”

      “你可以这么想。”

      慕容白漠然地拎着老疤的脚,将他拖出门去。

      孟津看着自己被水浸泡发白的双手,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诡谲。慕容白让他洗干净双手,自己却浑不在意地背负人命,置身血海……他也会觉得,鲜血很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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