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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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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开灯的房子不够热闹,江铎清点完行李,终于没忍住,在贴满便签的墙边停下。王樾白的字比不上他模样漂亮,透出股憨,看着的人无奈笑笑。
“你想过没,我一旦靠近你,我们就成了两粒渺小的尘埃。我不能给你光,你不会对我笑了。”这似乎是王樾白新贴的,右下角挨挤着一行倒立的小字,江铎撕下,接着愣在原地。
“其实他喜欢发光的尘埃,胜过光。”王樾白以上帝视角写给医生的劝告,同昨晚那句月光似的告白一道中伤了江铎。
这栋因为没有灯光也没有王樾白而显得空旷的房子,蓦然皱缩,像丰盈的果实旺盛到颓败,甜腻得泛苦的汁# 水黏稠拥挤,他闭上眼看到王樾白,发现自己竟病态地熟悉他耳廓、发茬的长。
一个月后的剧本围读会,王樾白因为拍摄综艺定妆照没能参加,罗卿面色如常,只在围读结束后留下了江铎。“虽然樾白没来挺遗憾,但他将自己的想法整理好发给了我,我想,应该是你们一起感受的吧?”罗卿歪头观察江铎,他虽然对角色把握到位,但除此之外一整天都不在状态。
“更多还是樾白自己的理解。”
“你们在相处中互相影响,得出了高于这些经历的理解,是吗。”
“是的,”江铎点点头,“我甚至偶尔会觉得,医生和画家的一些特质,有出现在我们两个的身上。而且我一开始觉得画家的选择是在逃避现实,但他恰恰是在坚持自己的理想主义,所以他得不到就潇洒放手。
“至于医生,他选择循规蹈矩的理想人生我并不排斥,只是人之常情。可是,看了樾白的理解,我发现我可能想错了。他不对画家袒露爱意,不是害怕平衡被打破无所适从,而是害怕画家对没有光环、赤 *luo luo的自己失望。”
“你们实在用心。”
“而且我想,就算真的发生这样的事,画家还是会爱他。医生于他而言,就是他追寻的美丽本身。”
“那第二人格呢?你还没有提到。”
江铎垂下眼看着地面,手指交叉握紧:“他是彻头彻尾的虚假,画家为掩饰内心不安而分裂出的赎罪品。可是,赎罪品也有生存欲望,他想抓住真实的存在。
“他们三个就像来自一个人。孤注一掷的梦想,稳妥的现状,粗糙野蛮的生存需要,最后罗导你让梦想离开,留下了最现实的两个。”
他接着放松笑道:“看起来好像是个悲剧,但我觉得这是个忠告。”对上罗卿饶有兴味的目光,江铎忐忑得如同在进行一场自我说服,正欲开口。“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大门推开,晚风循着说话青年的发梢流溢四散,江铎转身看到王樾白,他一边笑一边大口喘气,左手夹着来不及放好的摩托头盔。
王樾白拍完定妆照便往这边赶,两个小时的车程被挤压在狭窄的头盔里,他想着路该怎么走,又想着江铎会不会已经离开。一个月不见,他偶会给江铎发去消息:问候或者自己的表情包,可收获寥寥——回复每次都晚且敷衍,几乎不像江铎。
他撇下助理匆忙跑来,其实是为了确认,江铎有没有听到那个秘密。
“后天才拍海报,樾白你也太急啦。”被打断的人面色如常,笑的弧都没变,直到他坐过去,耳根晕开了红。
话题被扯开,两位主演终于在临近电影开拍前,获知了电影与角色的名字:《电影一则》,江海与王穹一。“电影的名字是电影,是为了荒唐地打破界限。角色名字上,我用了你们的姓,又用了一个俗气的意象:海洋和天空。”罗卿说着笑出声,像在奚落自己的老派。
其实没那么俗,“穹”是无穷无尽还是穷尽,只在个人抉择。
江铎瞟了瞟王樾白,小朋友鼻头通红,不定时的咳嗽带着感冒迹象,可他还是认真聆听,穿单薄衬衫与破洞牛仔裤,脚踝露出白白一截,匍匐着血管的青紫脉络。
所以王樾白那天确信,自己仍对秘密守口如瓶,不然江铎何必为自己披上外衣。
“好的,江铎坐下吧,眼睛闭上,王樾白靠过去,双手撑在靠背上。”四面都是苍白的光,他们通身纯白,像融化在里面。王樾白俯身,嘴唇挨近江铎鼻尖。
他化着病人的妆,唇色粉白,眼角扬着妖艳脆弱的红。睫毛颤抖时分,眼皮下的眼珠不断转动,他在索取亲吻,接着等待拒绝。
“樾白的眼神再温柔点。”确信江铎不会睁眼,王樾白因而放纵了呼吸与爱,少年浅灰色的瞳孔下,渴望被压抑,哀伤纷纷扬扬。
每个人都看出来,他想吻他却怕。
快门声不停,江铎突然违背了要求。目光相撞,少年不假掩饰的爱意暴露当场,两颗心脏的失控卷积了光中尘埃,飘荡摇晃。冒昧的青年不禁笑起来,眼底水雾迷蒙,眼头坠落的尖锐缠绵又婉转。
王樾白错开视线,将靠背抓得更紧,但江铎眼尾的痣也在迷惑他。
愈发密集的快门响。
“很好!保持住!”
直到江铎伸手轻扯住王樾白的领口,后者才终于看清楚当年,茉莉与玫瑰为何能在他身上共生。他应该在扮演不同角色这件事上驾轻就熟,手指的力度是*引* you,目光的颤抖是诚惶诚恐。可是王樾白明白他笑里的漫不经心,是江铎自己赋予的。
他无意识扯开了妥帖的外壳,内里迷离,一条豁口也引人探寻。
海报拍摄结束后的半个月,江铎没有收到王樾白的任何问候。他每天闲下来就捧着手机翻,甚至怀疑家里网络不好,导致了小朋友的任何一条心意遗失。不过真相是信号满格,没有什么心意遗失,只有他的怅然若失。
前日被认定为错误的心动没能平息,理性一无是处,仅仅显明错误的根本是他——而他竟迫切地想知道,王樾白的喜欢到了哪一步。
六月初,《电影一则》的开机仪式低调隐蔽,两名男主角均行色匆匆,新锐导演罗卿的新作没再泄露风声。由于拍摄地点包括国内与国外,剧组进度颇紧凑,前两个月在国内,不出意外,三个月后将在希腊杀青。
考虑到整部电影的压抑氛围,罗卿将稍微活跃的游乐园戏份提到第一天。王樾白凌晨拍完广告微电影,只在赶来的车上睡了两个小时,提* 神* 剂是同江铎久违的独处。
“台词记得怎么样了?”化妆室安静,各式刷子扫动不停,江铎余光斜过背台词的王樾白;他在近一月的缓冲里学好了分辨戏里戏外的江铎,笑笑答:“这句话该我问铎哥吧,台词比我多。”
镜中青年的眼亮了亮:“稳得很。”
第一场戏实际上在剧本中段,医生为治疗画家,和极具破坏力的第二人格交流后,发现主人格看似温和淡漠,事实上意志强大,遂决定与主人格交好。而主人格仰赖医生满身的光芒,骗他说生日快到了。
第一个生日愿望,他邀请他一起去游乐园。
日光在天顶,鹅黄色羽毛一样层层叠叠。
“我真的很久没到人多的地方来了。”江海抻抻新衬衫的衣领,再低头打量了一会自己与王穹一相同的帆布鞋,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王穹一笑着应一声,牵起他朝乐园深处走:“不是说想坐过山车?”
一下挣开他手,双手蜷到裤兜里:“对不起,他们都在看你。”王穹一朝四围望望,刻意的目光几乎都落在江海身上,原因不过是他苍白纤瘦,并且精致漂亮,人们老是对脆弱易碎的美丽物什好奇,无可厚非。
“没关系。”他并没有纠正江海的误读,又牵过他。
王穹一一直以为,第二人格是江海出于思念,对误杀的爱人的复刻,但似乎不光如此。
“你看看你,王医生,”第二人格痴迷于照镜子,直到王穹一也出现在镜中,他恍然大悟似的讥笑道,“我长得和你可一模一样。你说他爱我?我呸!他只是想困住我,把所有坏事都推到我身上,阻止我离开这个身体,为自己赎罪!我受够了!
“医生,你看看我,我和你差得太远了。虽然我也长得像他那个*姘 * 头,但他快爱上你了。求你,让他放过我。”
如果他没有撒谎,那么江海对第二人格的死死掌控,大概率是为了逃避。王穹一望向江海,他侧面安静,没有命运悲苦的阴影。
顺着他视线看见高处循环往复的巨大圆轮,纵容道:“也想玩摩天轮?”江海嗫喏半晌,还是应了声“对”。
摩天轮缓缓上升,江海贴着窗,忽然轻笑出声,像安适的喟叹:“王医生,摩天轮上也怕我逃跑吗。”手腕的力气适时移开,江海垂眼盯向脚尖。
“我知道你不会。”王穹一眼见着他将满目无辜擦净,表里如一地冷下来。“我喜欢男人,和我待在一起你不担心?”江海看向对面人,白衬衫浅浅反光,神色自若,手心拿着的小东西或许能够录音。
他还是初次看到的那个医生,打开他病房的门,白大褂到膝盖骨,身形修长:“你是江海先生吗?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王穹一。”无法忽略他审视的目光,就像现在一样。
他是他编号017的病人,而他祈求他的爱。
王穹一更换了坐姿,显得轻松:“我不觉得被一位好看的同性喜欢是坏事,外国人的腔调不都这样吗?你在国外这么多年,也耳濡目染吧。”
“王医生,戏演过头了。”
摩天轮竟已离开最高点,徐徐朝终点下坠。门一打开江海便蹿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往近旁过山车。
“王医生害怕了?慢吞吞的。”“话多,坐好。”
提示铃响起,过山车开始向顶峰跋涉,眼睛被风吹痛,太阳艳丽灼眼,在视网膜前晃出橙红的倒影。哄闹声此起彼伏,十数颗心脏跳动着等待坠落。
“王穹一,你今天的治疗报告有得写了,”江海探出头朝王穹一张望;安全带束缚了他,所以他没看见他眼里滚烫的光焰,“我觉得人应该在最幸福的时候死掉。”
“那是最美的一件事。”他们在苍白天空旁停顿半秒,轰然下落,穿破云撕裂风,江海高声尖叫,尾音千万分开心。
好像他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
“王医生,为了感谢你陪我过生日,我给你画幅画吧。”白玫瑰与黄玫瑰彼此晕染,深绿的叶攀越过铁黑栏杆,王穹一眉目清白,鼻梁如秀气山脉,江海暗暗确认那想当然是玫瑰遍野的山脉。
从背包里取出素描册和笔袋,他就近找一块石头坐下,咬着橡皮头开始构图。手臂与神情都不准晃动,王穹一应他要求站在原地。玫瑰花下乘凉的医生看着浇满阳光的病人,他专注地盯着模特与花,手指光洁又灵活,嘴里轻轻念叨着什么。
过山车又呼啸过几多遍,江海方才话音在风声中已经难寻。
“好了。”他撕下那页递给他,画里的人没有被上色,可发梢柔软,比活人声色夺人。“你是个天才吧。”他说完江海就笑了,弯月似的眼,齿白唇红,日光将他与玫瑰同时晕染。“可是你更像画的。”王樾白念出剧本上不存在的台词,制止了罗卿的“卡”。
江铎一瞬抽离,眼底乱开波澜。
江海的灵魂却像寄生于此,他懒懒眯上眼,收下了男人短暂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