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时等待》方豆腐

7、第 7 章

　　涨潮紧随日出而来，海里的光景被裹挟上岸，沙滩上粼粼一片。

　　江铎和王樾白保持一坐一躺的姿势许久，后者眼皮沉沉快要睡着，余光是江铎迟迟不翻的书页，他偏偏脑袋看过去，眯着眼睛读出来：“我还依赖，你的缺点发出微光，把整个人慢慢照亮。”

　　“怎么？想再睡一觉？”江铎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王樾白倏尔理所当然地困了：“那铎哥乐意给我念念‘催眠曲’吗？”

　　他轻揉他发当作应许，王樾白乖顺地闭上眼。

　　“......我甚至爱我们的失之交臂

　　“......此生的永不再见，不像结局......

　　“更像，我们故事的序曲。”

　　王樾白迷迷糊糊睡着间，摸摸索索抓住了江铎垂在腿边的手。他努力生长八年仍不及他高，手却大而宽厚，几乎将江铎的手完全包覆。

　　他想跟他讲，这首诗和我真像。

　　“樾白，樾白，”他猛睁开眼，江铎递过来不停震动的手机，“手机响了。”他似乎睡了一个多小时，脑子还没醒，下意识冲江铎笑了笑，接起电话：“陈姐？”

　　“你那边方便说话吗？”陈粟语气不算轻松，王樾白不多怠慢，起身出了屋子，海风凉凉扑面，他正色道：“好了。”

　　“公司这边希望你最迟下周回来，剧本应该理解得差不多了吧？”

　　“为什么。”王樾白松松攥上拳头。

　　“杨殊倾要出道了，公司知道你在韩国和她谈过恋爱，想借此炒作造势，也正好否认‘卖腐’传闻。”

　　“我不同意。公司男艺人很多，她可以换一个；外界怎么看与我无关。”

　　陈粟叹口气：“公司同意你接这部电影，是不是要求你同时录一档综艺选秀节目。公司在节目里主推的就是她，炒作与否由不得你啊，樾白。”

　　“劳陈姐费心，炒不炒作是公司的事，我不同意是我的事，下周我会回来，但让我和她搞暧昧互动，绝不可能。”

　　手机放进兜里，脚踩进海里，他略显烦闷，朝前又走几步，海水漫上他膝盖，寒意攀进骨头，突然又没什么好气恼的。

　　他深呼吸几口，想着江铎的早饭应该要做好了，转身时候，江铎竟在岸边等着他：“饭好啦，水里凉，快上来。”

　　他的出现总是恰如其分。

　　“所以你准备下周回国？”江铎瞅瞅抓着抱枕乱揉的王樾白，他对回国的原因有所保留，又像个不情愿爽约的小朋友。

　　“没事啊，我觉得我们已经抓到感觉了，早点回去也行。”王樾白听罢，突兀抬起眼：“铎哥和我一起回去？”江铎耸耸肩，不置可否：“到时再看吧。”

　　一条毛巾扔过去，王樾白眼前一黑。

　　“开心一点嘛，只是提前一周而已......走，玩水去。”

　　江铎事实上没想过玩水的后果，毕竟王樾白会向他疯狂泼水在他意料之中，但自己会把他推进海里确实是始料未及——于是后果显而易见，他也被王樾白扯下去，呛得满嘴盐味，眼睛睁不开，海潮几乎涌入耳朵。

　　但王樾白的笑声先涌进去了。

　　江铎怀疑，自己明明被这小子搞得这么狼狈，二十六岁的体面尽数扫地，理应在这时站起身，把那个猫在海里、只露出一个漂亮脑袋的小鬼扯起来，回房间换身干净衣服，舒服躺在沙发上闲聊喝茶。

　　所以他为什么要变本加厉地朝他泼水，让这场打闹一发不可收拾。

　　“王樾白你怎么这么幼稚！”在王樾白追着江铎往他背上扔沙球时，江铎依旧乐此不疲，转身挑衅他。“铎哥在海里还不是扑得很开心。”他说完笑得止不住，似乎想到了江铎一脸狰狞把自己往水里推的瞬间。

　　日光持续温柔，打闹分出了胜负，王樾白看着江铎湿漉漉的眉毛与眼睫，甩甩手：“闭眼。”他的睫毛很快扑下去，垂挂的水珠被迅速抚下。

　　风吹得他们微颤。

　　“你回国前咱们在海边烧烤吧，当作庆祝假期结束。”王樾白本想说这有什么好庆祝的，忽而又迟钝地意识到，他和江铎的假期仅此一次。

　　他的光不只要照亮他。五指抠进沙滩，粗糙感制止了伸手抓握的举动。

　　“好啊，我还挺会烤串的。”他垂眼看江铎眼下的痣，不光疑惑着他的温柔谁能独享，还念念不忘起喜欢他的遥遥无期。

　　下意识想碰碰那颗痣，竟就那么做了，指尖一僵，他的痣是温热的。

　　“我妈说，这个痣说明我爱哭。”江铎化解了尴尬，明朗的目光却令王樾白的慌张无所遁形：“没觉得。”

　　青年没说再多，毕竟这痣还有为情所困的意思。

　　“所以我也不信。”

　　“反正很好看……”王樾白倏忽嘴快，逗笑了江铎。

　　“没你漂亮。”伸手戳他嘴角，软乎乎的凹陷使心脏暧昧地缺了一块。

　　拌嘴、打闹、一起生活。合作通关的游戏，合唱的歌单列表，不小心拿错的外套，穿错的牛仔裤。江铎以为是日子过得太悠扬，才让他习惯了有关少年的味道。

　　当他终于意识到，向来只有风光草木的手机相册里居然多出了王樾白时，客厅的墙已经贴满他们为角色写的内心话，岛上世界已经留下他们太多脚印；而他不光记住了少年说的每一份好恶，还把自己看到的所有好风光，一一分享给了他。

　　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飞驰而去，逐帧定格却朦胧而漫长。

　　正在串青椒，稍蹙眉头的模样引来快门咔嚓，江铎狐疑抬头，王樾白一脸无辜：“哎呀，没拍好，删了删了。”

　　转又将快门声关上，悄悄再拍了几张。

　　助理定的机票是明天十一点，他于是拿出好几打啤酒，说要和江铎一醉方休。听者不知是怕了还是乐了，笑笑没有接话，只让王樾白再检查检查行李。

　　天光收敛后，王樾白烧好了炭，本提前向当地招待请教了点篝火的方法，奈何木柴不够，只象征性点燃一个小火堆。

　　苍蓝大海、青黑夜幕，火焰噼啪作响。金针菇与秋葵、藕片与青椒都一白一绿，牛肉、猪肉、羊肉是新鲜的土红色，金枪鱼跟生蚝像有海水的光泽。两人轮流烧烤，额上薄汗不止，辣椒粉、孜然往下撒，烤架也在噼啪作响，食材的水分滋滋外冒，油溢出来，燃烧着家乡味道。

　　海兴许在退潮，沙滩变得比起初开阔，沙粒渐趋干燥，火光照出它松软的塌陷。他们一口肉一口酒，一口菜一口酒，头顶弯月明晃。

　　“敬，我们的第一部电影。”易拉罐撞出酒，打湿他们手指。王樾白仰头喝光，打开一罐朝江铎的撞过去：“谢谢铎哥的照顾。”空罐在他们旁边杂乱无章，江铎像醉了似的半合眼笑：“谢谢樾白的陪伴。”

　　一时无话，酒却一口没停。

　　“二十五岁才进娱乐圈，放谁那都是笑话，”江铎吸吸鼻子，侧脸对他，视线落到海的远方，“我的歌不如我的画，买单的人不少......也不算多。

　　“但能唱歌、能演戏，已经很幸运了，这种安慰总有不奏效的时候。”

　　江铎浅浅喝下一口，继续道：“我们都不知道演这部电影能得到什么，会比现在更坏也说不定。但是谢谢你啊，王樾白。”

　　他转过头，安静地望着他。

　　这个获得认同的少年不知所措，眼前人的模样和记忆里的完全重合，他一直以来想抓住的，分明就是他。

　　“以为你是个冷冰冰的小朋友，没想到热得要命，”他眨眼笑，眼尾游过一缕月光，“你太真诚、优秀、努力，而且很难得，你永远都相信自己，你有超越同龄人的成熟。”

　　他喝空最后一罐啤酒，朝王樾白挪近：“所以我觉得，能认识你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和你一起的假期非常开心。王樾白，我们要好好演这部电影，我们......都要越来越好。”

　　木柴烧到最后一秒，余烬没了亮，浪涌来，铺洒一沙滩的月光。

　　江铎倒上王樾白肩膀，脸旁红晕昭示他已醉倒。周遭霎时静谧无声，王樾白放浅呼吸，直到确保心脏的震颤不会摇晃他的语调。

　　“江铎。”他叫完他，立刻屏住呼吸。

　　没有人应，他还是置身事外地睡着，吐吸均匀。将近九年，靠在少年肩膀的男孩已经长大成年，执着的追逐认同了爱，他依然对此一无所知。

　　“我喜欢你。”王樾白闭上眼，颈侧被他的发搔得痒，长眠深海的爱终究默默坦白，知晓秘密的除了风还有月光。

　　满海的、满沙滩的、满身的月光。

　　第二天王樾白去向江铎告别，后者刚退掉和他一班的机票。“一路顺风，樾白。”他保持着微笑，却及时收回了目光。

　　汗水湿透体恤，江铎沿着沙滩奔跑一上午，终于瘫坐在地，任海水将鞋底打湿。海洋看着没有尽头，他像遭逢海难，挣扎在风浪与破木板中央，无时无刻不在等待溺毙。

　　一切都不对，电影还没开拍，男主角怎么就一起动心了。

　　他承认王樾白于他有致命吸引力，他的漂亮轮廓早先模糊性别，不曾自矜的灵魂又时时闪光。难得的是，他们在外人看来同样古怪的执念，居然彼此相通。

　　可错误的心动迟早被记忆消磨，一个二十岁未满的小朋友，能说出口的喜欢自然不必当真。

　　他拍拍沙子起身，当作与窒息的心动感达成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