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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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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灯亮起,室内透出唯一的光。王樾白拆开礼物,青黄相间的摩托头盔,左侧描一朵水仙,右侧支棱着锋利的“W”logo。他碰碰那个显然出自江铎的logo,很快收回手。
有心到这地步,也不算喜欢。礼物放归原位,装作未曾拆封,少年往被窝中心滑,室内没有了任何光。
江铎转回视线,重新看向近旁海浪。
他喜欢那个礼物吗。
喝光可乐,牙齿一阵泛酸。江铎想起他们在这儿待的最后一天,王樾白咬着一串烤鱼,说自己最喜欢的事情是玩摩托,接着是跳舞。
“那当艺人呢?”
“随便吧,”用手背蹭掉嘴边的胡椒粒,小朋友满不在乎地笑道,“该做的事做好,我其实没什么可求的。”江铎喜欢他那当口的笑,少年的眼睛有水仙花的忧郁形状,可目光灼灼,哪有一点向世界认输的意思。
于是江铎自那时起依赖上他,甚至某天误以为,即使是20岁小朋友的告白,他也能深信不疑——他们一同陷落进沼泽地,愚蠢又固执。
结果少年早早抓着藤蔓,愚蠢的人不是他。
江铎抓过一把沙,抛撒向海天边的粼粼月光。他暗自嘲讽,自己将最终在沼泽里溺亡,也不想问王樾白愿不愿意陪他。
他20岁,不懂爱的重量太正常,可自己不能装傻。
江铎不知道自己坐着的地方,有王樾白时常望向他窗户的目光。说着自己别无所求的少年,其实老早懂得了爱的重量:是最开始的晚上,他披给他的外套。
“Action!”
镜头扫过他们面庞,日落染黄他们眉毛,各怀心事的两人压抑着落寞。
王穹一难得不掩不藏,坦诚道:“我从来没有时间看日落。我母亲从小希望我出人头地,我没有质疑过她,努力成为她喜欢的样子。”
“你现在很好。”
小朋友曾用相仿的话终止过他的孤独。江铎望着远处落阳,视线最后落上王樾白耳廓,他的发茬停在原处,眼珠玻璃似的。
只剩下明天一场戏,他们就分道扬镳。始作俑者有什么好不舍得,江铎缩回眼,稍稍一笑。
“谢谢你。”
罗卿喊卡的话音未落,王樾白即刻转身离开。
“小铎,吵架了?”他上前低声问,得到江铎的苦笑:“没,小朋友闹脾气吧。”
“马上杀青了,开始之前,先给我们最完美的两位男主角鼓掌!”一大清早,两人正困倦,不大不小的欢呼声给他们好好醒了个神。
拍摄地就在别墅房间里,已经布好景,满室破败,油污与烟雾令人喘不过气。
王樾白扮演被江海杀死的少年,两人有激烈的搏斗。动作指导讲解完打斗戏后,江铎顺罗卿的意思拽住王樾白。
“紧一点,要掐出红印。好,停在那,我一说开始,你就把樾白拉过来。”
少年被拉得趔趄,抬头望向江海通红的眼:“怎么?”
“你杀了她?”他忍着恐惧,肩头停不下抖,泪水夺眶而出。
“一个出来卖的,死了也没人在乎。”
一巴掌狠劈过去,少年耳膜嗡鸣,后退一步才稳住自己。
“江海!你干什么?”眼泪擦过右脸,他似是受了天大的责难,一手抹净嘴角鲜血。
“你觉得杀人是小事?”江海说罢掏出手机,“听话,咱们自首。”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少年扑上去打掉他手机,两人一齐翻倒在地。肩胛骨一阵剧痛,江海龇牙道:“你想干嘛?”
少年跨坐上他,迅速制住他手脚。
“你不让我活,江海,那就是让你死啊。”昔日紧攥的指头掐进他脖颈,江海想哭又想笑,颧边涨满绛色。
他应该抵抗,可是江铎没有;直到王樾白也违背剧本,松下力气的同时眼泪流了满脸,他才甩开禁锢。
“为什么不让我死!”江海疯了似的反制住他,掐得少年几近窒息,“我该死!但你也是啊!你这个......”
话音蓦然停息,他紧闭上眼,软弱的刽子手终于决意行刑。“恶魔......”少年不再颤动,狰狞的眼睑难以闭紧。
江海开始急促喘息,探出手寻他鼻息。
他死了。
房内瘴气弥漫,天光抱头鼠窜。男人颓然瘫坐,凝视自己的双手掌心,血污挨挨挤挤,遍布他生命。
他是个画家,用削铅笔的手杀人。
“卡!杀青了!”又是一阵欢呼声,与房内的压抑迥然相异。江铎上前扶起王樾白,轻轻问:“疼吗?真的不好意思。”
隔开他的手,他摇摇头,同样轻声道:“你该不好意思的不是这个。”
窘迫持续到散伙饭中途,四旁各位吃得极欢实,罗卿轻咳两声,实在受不住这三人小桌的寂静:“你们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重拍一遍?”
剧本中的画家与少年应该极尽所能相互钳制、伤害,直到某一方丧失力气。
“野蛮的打斗被你们演得缠绵悱恻,”罗卿摩挲着下巴,目光游过低头不语的两人,“尤其是樾白,本来不该哭,少年明明就不爱他,是吧?”
他目光闪烁,挠挠鼻尖,思考该怎么解释自己加了私情。
“但是很好。我喜欢你们的临场发挥,画家的不反抗与少年的眼泪,都是因为不舍得,这样演出来,不光有相互制衡,还有爱。
“你们真是优秀的演员,情绪饱满,足以让我信服,他们相爱。”
两双彼此依赖的眼睛撞上,看清江铎欲言又止的神情,王樾白倏忽回避,笑道:“演戏嘛,不努力怎么演得出来。毕竟我和铎哥都不喜欢男生。”碎落的尾音扎疼江铎喉头,他张张嘴,假意塞进一口米饭。
似乎胜利,王樾白放下筷子,简短告别后离席。
临近黄昏,快艇逐渐驶离岛屿,江铎扭身回望,与世隔绝的日光正在屋顶上翻涌,惬意地同他永别。
再见。
鼻头微涩,回归的目光同王樾白的相交,少年表情稍稍松动,眼尾带笑,嘴角却不乐意扬高。海水颗粒溅进船体,风浪忽而变大,他们在碧蓝海洋里颠簸,不约而同品尝到苦咸。
江铎之前被一个旅行综艺邀请做飞行嘉宾,杀青不多久就要飞去日本报道,游诚把机票都给他订好,结果一下飞机,谢一鸣拨来了电话:“小铎,那个综艺取消了。”
江铎默了默:“好......谢哥,我现在准备去录主题曲,等下再说行吗?”推着行李走在大厅,他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转过半圈,适才想起去录音室需要叫车。
拍摄的网剧快要上档,片方看中了江铎自荐的歌《等待》,为确保自己唱得不糟糕,他特意邀来秦巍监工。
“阿铎!好久没见,电影拍完了?”录音室门口,秦巍拿着半截老北京鸡肉卷,右手跟江铎来了个high five。
“刚回来,录完我就回家睡大觉。”一提睡觉就打呵欠,江铎揉揉眼,领着秦巍进了房间。
你何时出现
何时被我青睐
何时乐意带给我爱
我一直等待
怎样的你
同我沉默愉快
交换秘密独白
我向来等待
怎样的你伸出手来
我在多远光年外
这个宇宙有风或是没有
我抓住你亿万次
你是否想起我们曾经、热衷等待
顺利完成录制,睡意散了大半,江铎便提议请秦巍吃宵夜,哪成想这小子秘密脱了单,说要回去陪女朋友。
“哎哟阿铎,什么时候也解决一下感情问题嘛。”他挤过来搭上江铎肩膀,软绵绵地告饶道,惹得后者一阵肉麻,推开他:“等到合适的难得很,不是谁都像你这么心想事成。”
“那你等到没?有啥事找我支招啊。”
“哪可能,我现在要好好跟老板打工,没时间整这些。”
等秦巍上车离开,江铎清清嗓子,很快拨通谢一鸣电话:“谢哥,取消的原因,我大概猜到了。”
“嗯。邢飞之所以针对你,是因为你和他路线相似,综合条件又优于他。蜜糖罐里泡大的公子哥,容不下比他好的人。”
“算了,机票我也不退了,就当去旅游吧。谢哥你之前说的假期,还算数吧。”
男人对他的平和感到欣慰,叹道:“当然算数,但是在那之前,小铎,我向你提过的我准备独立门户的事,考虑得如何?”
江铎顿住。
“一开始邀你进娱乐圈,我的意愿就是如此。这次的电影虽然有点剑走偏锋,但在海外即使是拿提名,也能够为你镀金。前途大好,你完全不必在公司受打压。至于解约的相关事宜,我会找人解决。”谢一鸣清楚江铎的野心以及顾虑。
“谢哥都帮我到这份上,我还能放您鸽子?”
“哈,你这小子,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谢总。”
“今晚开得太快了。”徐叶凌拍拍王樾白,仔细看了看他摘下的摩托头盔:“新买的?半夜约我出来,不会是想炫一下吧?”
听者僵着脸笑了一下:“不是,主要是太久没见哥了。”
“切,想车了吧,爱屋及乌。”递给王樾白一张纸,徐叶凌倚着摩托小抿一口水,“拍完戏有什么安排?”
揉揉鼻头,王樾白吸进几口空气,像轮胎擦破了鼻腔:“可能出去旅游几天。”
“挺好,想好目的地了吗?”
“嗯,”他又去揉鼻翼,哪儿都不舒服似的,顺带干咳两下,“日本。”
“旅游的时候多放点心,别像今天开车一样,脑子乱可不好。”王樾白咕嘟嘟喝光一瓶水,不想解释肆意加速的原因,岔开话题:“我听说日本有埋时间胶囊的地方,想去看看。”
挑挑眉,影帝藏好自己的八卦心:“年轻人就爱玩这个,像我就不行,过几年应该都懒得去领了。”
迂回战术成功打开王樾白的话匣子:“我就埋一年,一年以后再决定去不去领回来。”察觉到好奇的目光,少年低头,不太苦涩地笑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送不出去的告白而已。
临上飞机,王樾白收到李涛发来的微信,手心的冷汗才止住:“樾白哥,江铎哥的航班信息我拿到了。比你晚一个小时落地,然后他离开是五天后,具体时间你看图。”
“辛苦,谢了。”
为避免被认出,王樾白特意穿了一身黑,帽子口罩一个不少,在接机处徘徊将近两小时,终于等来一身轻松的江铎。
他没带太多行李,米色风衣的下摆跟着他步子荡漾,又白又高的漂亮青年,实在惹眼。王樾白跟随的脚步忽然迟疑,不知所谓的前进是唯一的靠近机会,而止步是对青年眼底图腾的彻底告别。
他暂时无法说再见。
本同样惹眼的小朋友缩好一双长腿,摇摇摆摆地跟上去,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戴着墨镜的姑娘——他们连跟随的姿势都相仿。
两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先后到达镰仓。在江铎附近的民宿安顿下来,王樾白这才能摘下帽子透气。发顶热得像在冒烟,他抬眼看看镜子,清晰无误,是一脸怂样。
窝回沙发,缩成一团的少年静止半晌,拿出手机翻看起江铎之前拍摄的自己。每一张都是好天气,克里希那岛上,永恒的海洋与日色,他一直笑得开心。
王樾白蹭蹭眼角,自嘲着想,大概江铎没说的生日快乐早在照片里了,他赖着不走还想讨个什么。
正好下午六点,想再尝一次江铎厨艺的愿望变得更强烈,于是他没办法,只得起身泡一碗杯面。
“喂?”面吃到一半,竟接到杨殊倾的电话。
“你现在在公寓吗?”
“我在外面。”
“我知道,我是说,你在镰仓的民宿里吧。”
门铃声立时响起,王樾白蹙眉:“是你?”
“打开门看看不就得了。”她骄纵的语气闹得他头疼,只好开门让她进来。见王樾白冷冷站着,也不招呼自己一下,杨殊倾瘪嘴一笑:“咱们挺像,都爱自讨没趣。”
“那你还来?”他兀自回去继续吃面,不再抬眼看她。“哎,王樾白,”她仰靠进沙发,视线凝固在少年的乌黑发顶,多温顺的假象,“你大老远来日本,不会是想跟着那位旅游吧?”
最后一口面被突然咬断,他停下咀嚼的嘴:“我不懂你意思。”
这小子,好像只在江铎那儿示弱。女孩收敛了不可一世的态度,语气弱下去:“我知道你在机场等了他很久——江铎——你喜欢他。”
王樾白投去不带情绪的目光:“我不是来旅游的,后天就回国。”
“埋时间胶囊?这附近正好有个店。”
听者沉默不语,明摆着不想质问她为何熟知他行程。“让我猜猜,你要存的是不是江铎的绘本,”她放弃从王樾白口中得到一丁点在意,开始摊牌,“里面写满了你的日记。”
少年给的目光终于情感泛滥。
“说声抱歉,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偷看过。虽然我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你不久就向我提了分手。”杨殊倾垂头,不敢过问王樾白眼里的脆弱来自哪里。
“我想,你胜负欲这么强,应该只是不想输给江铎,才忘不了他。结果好几年过去,我连靠近你的机会都找不到了。
“你为什么喜欢他……傻跟着过来,居然不敢和他住一个酒店,你胆子那么大,怕什么?”她看不得他,卑微得像自己一样。
“都是我单方面的事,和他没关系。”王樾白平静坐在原地,默认了杨殊倾的指责。
“那你不如把日记烧了,断个干净。可是你不舍得。”眼泪咽不下,执意滚落而出,杨殊倾颤着尾音追问:“你们不可能啊,你转头看看我行吗王樾白。我年轻、长得挺好、性格不差,而且,非常喜欢你。”
深吸一口气,她努力维持冷静:“他不是合适的恋爱对象……他拒绝你了是吧,你还把日记存进时间胶囊,是想等什么?”
女生的眼泪使得王樾白一时无措,叹口气道:“我会放弃他,日记不可能被他看到。
“可是杨殊倾,我们只是同事,谢谢你的关心。”
他多好,不想江铎困扰,却总能直截了当地拒绝她,不留一丝情面。
玄关旁边,杨殊倾穿好鞋,深深望一眼王樾白,连再见都不舍得讲,即刻转身离开。
期盼的答案她已拥有——杨殊倾抬手招来一辆的士,报出地点后,五十多岁的司机大叔笑道:“Time will tell. ”
等待时间给予答案,不如问答案本身。杨殊倾点点头,没多说话。她讨厌极了江铎,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王樾白全部的爱的人,他怎么可以全身而退。
那些沉重的心意与遗憾,他必须知道个清楚。
手机铃声吵醒了江铎,迷糊的青年差点从沙滩椅上滚下。“樾白”二字染着沙滩的金色黄昏,光泽绮丽。
“樾白?”
“铎哥,你在哪?”沸腾的爱刚被王樾白亲手埋进泥土,他现在手心空空,胸腔中洪流汹涌,可沉淀下来的碎片依然全与江铎相关。
“我在外面旅行。”
“我也是。”不知道江铎的具体位置,但这样也不算太远。王樾白好歹确定,“不太远”和“靠近”其实没有差别。
“那挺好。”
“嗯......我这里的海很漂亮,日落也是。”少年嗓音低哑,江铎疑惑他的闲聊是否等同于和解。
“铎哥......等待日落和等待日出,都好看;看到太阳或者跟太阳说拜拜,都是好事。”
至少太阳曾经出现。
江铎不懂小朋友突然的煽情,愣愣应一声。
按捺住喉头酸涩,王樾白轻声问:“江铎,我们一直是朋友吧。”
“当然。”
“我总觉得,我已经认识你很多年了。”王樾白蓦地止步,从人行道往沙滩看,有个背影太像江铎。手掌握紧木栏杆,海风吹醒他错觉——只有十一岁的公交站,宿雨初干,风中生满湿润青苔,背着书包的高个少年发顶柔软、耳根青白,他没有转身,刻印进每一个夏天。
“你做的饭,你给我的包容、关照,在岛上也好,拍电影也好......”少年中断了自白,继续道:“谢谢你。”
容他靠上肩膀,披给他的外套有茉莉花香。九年,少年放弃触碰玫瑰的手,不是因为刺会给他太多伤口。
“我只是,非常喜欢你。”
江铎。
王樾白最后一次任性,却硬生生补充道:“谁都喜欢你……在这个圈子里,你一定会闪闪发光。”
宇宙里漂游的尘埃,它的终点不在自己这。转身离开满是错觉的黄昏海岸,少年耳廓发烫,挂断了电话。
他对江铎有多沉迷,自此尘封成秘密。